赎罪——牧秦

看过骆悠未来的住处后，齐锋接着带他去吃好料。

「这接风洗尘的筵席是老总管的好意，不吃他可是会伤心的。」

老总管命人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使用的全是最高级的食材精心烹调而成，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骆悠不由得想起小

狐，若是它也在这儿，看见那么多好吃的肉，不知会有多高兴。

「来，先尝尝这个。」齐锋帮他舀了一碗浓稠的肉汤，「这是鹄羹，鹄就是天鹅，也就是天鹅肉做的羹，因为天鹅非常

难以捕捉，所以历来都是地方献给皇室的贡品，你吃吃看，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骆悠连天鹅是什么都不清楚，但既然是贡品，其味肯定鲜美细致，在齐锋期待的目光下，他拿起汤匙，轻轻搅拌肉汤，

阵阵香味扑鼻而来，引人垂涎，待舀起一匙吹凉，正要送入口中，突如其来的喧哗骚动引起他的注意，放下汤匙。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骆悠见齐锋脸色一沉，于是好奇地引颈望向门口，就见数名美艳女子来势汹汹，不顾老总管的

阻拦直闯了进来。

「爷……」莺莺燕燕们一见到齐锋，立刻摇身一变从母夜叉变成娇柔甜蜜的小女人，一个个无视于骆悠的存在全围了过

来。

「那老头儿说爷要赶香儿走，是真的吗？」

「楚儿服侍爷七年了，不相信爷会这么狠心，楚儿要爷说个明白……」

「芙蓉不走，芙蓉要一辈子跟着爷……」

不需要任何人解释，骆悠很快就明白这些女人就是齐锋的小妾。果然是一个比一个还要妍丽妩媚，瞧那水蛇腰扭啊扭的

，香馥柔软的身子净往齐锋身上蹭，骆悠不恼怒不嫉妒，齐锋如乌云罩顶般的脸色反而让他觉得好笑。

赎罪．26

骆悠差点就真的笑出来，碰巧这时齐锋惊慌的眼神看过来，他忙低下头，掩饰一肚子的笑意。但齐锋却以为他在生气，

所以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不理他，于是他心里急了，怕骆悠因为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改变主意不在王府住下，脸色也就

更加难看，忍无可忍吼道：「都给我闭嘴！」

这几个小妾都是最受齐锋宠爱的，也因此养成了骄奢傲慢的性子，自恃貌美得宠，胆大妄为，平日给别人脸色惯了，这

会儿被齐锋一吼全都吓得噤声。

真不知道以前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看上这些庸脂俗粉，空有外表而无内涵的草包美人，他一定是瞎了眼才会纳她们为

妾，宠得无法无天。

齐锋气她们更气自己，怒道：「我送给你们花用不尽的银两让你们离开王府，既然你们不要，想留下来也不是不行，我

让总管给你们安排差事，从此以后你们就在王府里做牛做马当下人！」

这些平时养尊处优、指使别人惯了的女人，哪里愿意沦为下人，齐锋定是对她们恩断义绝，半点情份也无才会说出这样

的话来，既然已经得不到宠爱，留下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如果离开，不只有钱可拿还能趁着年轻再找下一位金主，

犯不着死活缠着不爱自己的男人，浪费女人宝贵的青春。

女人们立刻见风转舵，「爷，奴家没说不走啊，奴家感念爷这些年来的宠爱之恩，想等爷回来，亲自跟爷道别……」

「咳咳、咳咳咳……」自顾自坐在一旁大口喝汤大块吃肉兼看戏的骆悠，边吃边忍笑的结果就是被肉噎着，咳得喉咙生

疼，好不狼狈。

齐锋阴沉冷怒的脸色立刻瓦解，被关心和爱怜取代，一手轻拍他的背，「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又不是贪吃的小狐……」

那盈满情意的温柔眼神，是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齐锋的小妾们惊讶得掉了下巴，瞪圆了秋水明眸，难道王爷就是为了

这名相貌普通的男子狠心抛弃她们？！

若是美若天仙也就算了，但是这个男人根本比不上她们的十分之一，像个瘦皮猴似的乾扁身子，王爷不可能会有兴趣！

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令骆悠不自在，「我……我吃饱了，想先回房……」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认得到风月斋的路。」骆悠起身，一跛一跛地走向门口，他已经能够不依靠拐杖走路，除了姿势有点怪异

以外，行动就跟正常人一般灵敏。

抽气声此起彼落，一句惊呼顺口就溜了出来。

「啊，是个瘸子！」

骆悠背一僵，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啥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认命般的沉默教齐锋揪心，才刚回来就让爱人受到莫大的委屈，他既心痛且愤怒地攒紧拳头，狠戾咆哮：「都给我滚

，滚！」

他不在房里？

齐锋担心骆悠胡思乱想，赶走那些女人后便忙不迭地来到风月斋找他，不料却意外扑了空，两名丫头说骆悠回来过，但

不一会儿又出去了，没说要去哪里，而且不让她们跟随。

或许他一个人到花园里想静一静吧？

齐锋寻遍了整座王府的花园，竟然找不到骆悠的踪迹，这下他开始紧张了。

难道他真的不告而别？

「小悠──」齐锋撕心裂肺地呐喊着爱人的名字，疯狂地四处寻找他的踪影，甚至集结人手大肆搜寻，除了再一次搜索

王府，更派人到皇城内，找遍大街小巷。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为何如此轻易离我而去，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痛苦伤心？为什么成就一份爱情如此困难，毁掉它却

是易如反掌？

「小悠，小悠──」

天空下起毛毛雨，空气变得阴冷潮湿，齐锋像无头苍蝇似的盲目找寻，愈找心愈慌，愈找愈是绝望，冰冷的雨丝尚不及

他的心冷。

「小悠……」终究难以忍受内心的煎熬折磨，从未流过一滴泪的他，终于为爱落下不轻弹的男儿泪。

失去爱人的苦竟是这般刨心挖肺，而自己当初竟还选择离开他？当骆悠被他伤了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齐锋在雨中茫茫然不辨分向地往前行，骆悠就是真的要走也走不远，可是派到城里寻找的人一无所获，如果他还在王府

里，那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找不到他？

「姓齐的，喂，姓齐的……」

齐锋猛然煞住脚步，眼看四下无人，以为自己伤心过度产生幻听，转身欲到别处找寻，呼唤声又再次传来，这次他听得

一清二楚。

「姓齐的，我在这里呀！」

「小悠？」齐锋循着声音来源，着急地拨开花丛，没人？声音明明就从这里传出啊！

「我在这儿，在这里！」

齐锋愣在原地三秒钟，缓缓抬起头。

骆悠就坐在树上对他招手，两脚悬在半空中晃啊晃，横生的枝干够粗，应该支撑得住他的重量，可是齐锋一看到这幕，

心脏吓得差点停摆。

「你在上头干什么？！你究竟是怎么上去的，快下来──不，还是乖乖待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就来！」

骆悠很会爬树，即使一只脚行动不便依然能够爬上去，他本来不打算出声，但是在看到齐锋第三次从树下走过，喊着他

的名字，甚至流下眼泪时，骆悠再也不忍心继续躲起来，起先不过是抱着捉弄的心理才爬到树上，故意让他四处找不到

人，可是如今骆悠觉得，自己这么对待他似乎过份了点。

齐锋施展轻功跃上树，然后再抱着骆悠跳下来，轻松安全落地。

都已经回到地面上了，齐锋却不急着放开他，而是收紧手臂，将脸埋入人儿的发丝里，「我以为你……不告而别……」

「我还等着你实现承诺娶我呢，姓齐的，再说这儿有吃有住，就算要走也得等我住到烦腻了再走，既然决定跟你回来就

不会随便离开，你穷紧张什么？」

「我找不到你当然会紧张！」齐锋可不承认自己大惊小怪，「我怕你被那些不知好歹的女人伤了心，怕你胡思乱想想不

开，怕你一走了之，天下之大，教我到哪里找人？」

轻轻推开一臂的距离，齐锋低头凝视着他，郑重说道：「答应我，以后就算要躲起来，也要躲在我知道的地方，让我随

时能够找到你……」

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皆表现出在乎他的模样，彷佛他是他最重要的人，骆悠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被他的三言两语打动，回

想刚才男人的眼泪，骆悠整颗心都软了，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我答应你。」

赎罪．27

「你要我赐婚让你娶一个男人？」齐律翻开奏摺的手一顿，意外地挑起眉，讶异地看着齐锋坚定的表情，「别胡闹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

「二哥，这不是玩笑，我是很认真的。」齐锋态度正经，郑重严肃，从他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一丝玩闹之意。「当然

，我要娶谁是我的自由，并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赞同这门亲事，就是因为小悠出身低微，所以更不

能亏待他，一定要赐婚昭告天下，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才行。」

齐律眉头深锁，「你不是已经纳了十九个妾吗？既然如此，再纳一个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娶他过门不可，我若是真的下

旨赐婚，同意你娶男人为妻，届时你将成为世人的笑柄，何苦为一个男人失了面子受人取笑？」

「二哥，我如果在意别人的眼光，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小悠对我来说比面子、尊严，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纳他为妾

是侮辱他，也是侮辱我对他的爱，无论如何我都非娶他不可，望二哥成全。」

爱？齐律无法理解这种虚而不实的感情，无法赞同齐锋的做法，他不相信爱情，齐锋若是一时迷恋倒还说得过去。

「我不答应，娶男子为妻成何体统，大齐民风保守，不像云台那么开放，你贵为王爷，倘若一意孤行，肯定会让大齐皇

室受人笑话与议论。」

「二哥，爱一个人是不会在乎那些的……」

「不用说了，我心意已决，你回去吧。」

齐律摆明了不愿再谈，齐锋只好黯然退出书房，但他可不会轻易放弃，齐律一天不答应帮忙，他就来吵他一天，齐锋下

定决心吵到他答应赐婚为止。

某日，齐锋又进宫来，却在书房前被德公公拦下。

「今日圣上要接见巫寒来的使节，此刻不在御书房里，王爷。」

齐锋于是无功而返，接下来几天齐律都没空见他，让他连连扑空，心想齐律说不定被他吵得烦了，于是藉故不见他，这

该如何是好？

正当齐锋烦恼之际，齐律却忽然召他进宫，不管他是为了何事找他，这大好机会不能放过，齐锋片刻不停留地赶到宫里

见齐律，地点却从御书房换成了绿湖。

齐律正站在湖中小亭等着他，齐锋来到他身后，轻唤：「二哥。」

齐律没有回头，语气添了一丝困惑，「我想问你，爱是什么？情为何物？既然你爱上一个男人，应该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

齐锋大感意外，「二哥找我进宫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对你而言或许没什么，但这个问题困扰着我，无人能给我答案。」齐律自我嘲讽地说：「我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现

在却特地把你找来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天晓得我是怎么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究竟为什么许多人为它痴狂？

齐律回过身来看着他，「你说你爱那个男人，但你怎么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是爱还是一时的迷恋？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

意，我就下旨赐婚，让你顺利与那个男人成亲。」

齐律态度的突然改变令人不解，不过对齐锋来说倒是件好事，他敛目沉思，思索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自己对骆悠的感情

？

「爱和迷恋我分得很清楚，因为他是我的心，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当他笑的时候我会为他高兴，当他哭的时候

我会为他揪心，或许二哥不明白，但这世上除了他，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齐律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等到他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从前的冷静，不再掺杂疑惑，「我明白了，明天我就

下旨赐婚，你可以回去了。」

当齐锋走出小亭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今天的二哥有点奇怪……

他看见齐律遥望着湖的对岸，一抹飘然绝尘的纤白身影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正漫步走在绿云宫前的草地上。

齐锋虽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对于齐律的反常却已了然于胸。

骆悠察觉到，王府里的气氛不一样了。

丫鬟们忙着擦拭打扫，连桌脚椅脚都不放过，花园里的树木也大费周章修剪过，还重新移植了许多名贵花卉。

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老总管甚至带来一位制衣师傅，要帮他量身制作新衣。

「前不久齐锋才让人为我制作了一批新衣，有的我都还没穿呢，怎么又要做了？」骆悠觉得浪费，不肯让师傅量身。

放眼整个王府，也就只有骆悠一个人敢直呼王爷的名字，和王爷唱反调。久了老总管也就习以为常，和气地解释：「这

个师傅不一样，是王爷特地请来皇城里最好的制衣师傅，为了给公子量身制作嫁衣……」

骆悠瞬间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王爷今早自宫里回来时吩咐的，说是明日圣上就会下旨赐婚，这会儿王爷正忙着挑选良辰吉日，要赶在这个月完婚呢

。」

「不可能！」才半个月的时间而已，齐锋竟然说服他的二哥下旨赐婚了？这跟他原先预想的结果完全不一样啊！

齐律不可能轻易让步才对，这毕竟攸关皇室的面子，让齐锋娶一个跛脚男人为妻将会使大齐皇室的颜面扫地，齐律说什

么都不可能答应啊！

骆悠是算准了齐锋不可能顺利娶他才跟他回来，等到齐锋遭受种种困难，迟迟无法如愿与他成亲时，说不准就会因为挫

折而放弃这荒唐的念头，到那时，如果他要离开，齐锋或许也就不会阻止他。

骆悠不相信齐锋的爱能够长久，经得起人事的考验，以为他终究会死心，不再执着纠缠于他，届时他便可顺理成章离开

此地，独自过活。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然而事实的发展竟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难道齐锋真的要娶他？不，这太荒谬了！

「不，我不要嫁给他，不要嫁给他！」骆悠神色惶然，慌张推开老总管，跌跌撞撞跑出去，「要赶快离开这里，绝不能

嫁给他……该死的大门到底往哪儿走？」

骆悠在王府里住了十多天，除了自己居住的风月斋，还有几个固定常去闲晃的地点以外，其他地方仍然不甚熟悉，绕来

绕去总在同样的区域打转，愈是绕不出去心里愈着急，偏这时得到消息的齐锋追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赎罪．28

「你要去哪里？」

齐锋虽然面无表情，但骆悠能从他眼里看到心痛，这一次，这个男人，被他逃离的举动深深地伤害了。

「我……」不愿嫁给他的话说不出口，骆悠在他痛心的目光下，喉咙哽住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腿像生了根，呆站

着无法动弹。

「我以为你会很开心，我们的爱情终于要开花结果了。」他沉痛地说：「可是你却要逃，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还是你从来就没打算要嫁给我？」

心儿揪紧，眼眶泛湿，骆悠并非故意伤他的心，为此他心存愧疚。

「我知道你曾经爱过我，是我自己亲手毁掉你的爱与信任，但我已经很努力在弥补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再爱我

第二次？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再像从前那样爱我？」

泪水滑落面颊，拭去，落下，拭去，再落下，骆悠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不，他还是爱他的，对他的爱不曾消失，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