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月先生,让你委屈了。」赤说。
月摇摇头。
「子规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赤顿了一下,「我说了他几句。」
「走得挺快的,看来他的脚好得很嘛。」我酸道。
月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心,我只好住口。
「他刚刚是真的在冒冷汗。」赤说了这一句后,就不再说话,只闷闷地帮我添柴生火。
我猜大概是赤要子规再给月看看,子规说了什么难听话吧?
赤不是一个会在背后说人家闲话的人,所以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四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听柴火哗哗剥剥的声音。
月眉头微锁,赤也是,想来他们都还在担心那个任性的家伙。赤身强体壮也就罢了,月脸上已经显出疲倦,再不休息一
下怎么得了?
「才受伤不久,又走那么远的路,会突然感到痛也不稀奇。」我说,「看他休息一下就没事人一样,就算真的伤没好,
也不会太严重。不放心的话,晚点等他闹够脾气,回来了再帮他看看就好了嘛。」
我在月身旁铺了条毯子,又将一件衣服折好当作枕头,然后轻轻将他按平在毯子上,微笑道,「你再不睡一会,等会子
规回来了你也没精神帮他看病啊。」月想了想,「也是。」他放松身体,任我将他的手放进被子底下,又吩咐道,「子
规回来的话,要记得叫醒我。」
我应了一声好,将被子拉上,又将他散到额前的头发轻拢到两旁。月也是真的累了,渐渐就睡着了。
半晌,月的吸呼变得均匀,赤看着他,脸上泛起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月先生真是个温柔的好人。」
赤的眼里有一种钦羡,我立刻警觉起来,微微挪过身体遮住月的脸庞,这才说道,「我和月说好了,我以后要当月的护
法。」
「喔,那月先生是想成为长老吗?」赤点点头,「我想他很适合。」我不愿意话题绕着月谈论下去,免得赤愈听愈喜欢
,便说道,「子规呢?你要当子规的护法吗?」
我想子规那种人一定是想当长老的,毕竟长老才是发号施令的人。
「子规是说过他想成为长老,我还不确定。再说,」赤说道,「我想子规也不会要我当他的护法吧。他总是说我笨。」
……果然是笨。
我决定单刀直入。
「赤,你不觉得子规很喜欢你吗?」赤居然笑了,「这怎么可能?」
「如果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继续提醒。
「互相有个照应吧。在修行之门里,有伴总是比较安全。」
「那难道他不会找别人吗?既然他嫌你笨,不会找个更聪明的?」赤仰面想了想。
「我想这是因为子规的心肠不像外表看来那么硬。」赤说:
「他之前说我笨,我也是会生气。有次我丢下他自己走了,他追了好几天追上来。我问他:『你不是觉得我笨?』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不要拖累你这个聪明人吧。』子规就说:『从以前到现在你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果不是我帮
你,你能活到现在吗?』我那时硬着脾气跟他说;『也不求你救我。』子规就……』
「就怎样?」我好奇地追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赤搔了搔头,「其实那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我觉得他的表情好像就要哭出来了。他掉头就走,
我伸手拉住了他。」
「然后,他就又留下来了?」我问。没暴怒才奇怪吧?
「算是吧。」赤的表情有点歉疚。「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了能追上我,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因为我的武功比
他高,脚程也比他快,他怕追不上我,我会吃别人的暗亏……好不容易追上我,我却说了那种话,他那时也真的是伤心
想走,但是太累了,走不动。后来我带他去休息,跟他道歉,他才勉勉强强又留下来。」我不禁翻了一下白眼。到这种
程度还以为对方是哥俩好,赤也真是木头到极点了。
「不过,从那次后,他再也没有骂过我笨了。」赤笑了笑,「想来,子规也是体贴的。」
……被吓了这么一次,还敢再骂才有鬼咧。
我转念一想,突然觉得好笑。子规这种精明人,会喜欢上赤这超级迟钝的家伙,也算报应。
「子规不会见死不救,对朋友也都极照顾的。」赤说着,又添了一枝柴火,「只是说也奇怪,月先生这么温柔又处处客
气,我真不明白子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和他相处?」
我「噗」地一声笑出来,赤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咳嗽一声,假装严肃的问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子规没有告诉
你为什么吗?」赤摇摇头,自己想想就笑了,「其实子规说我笨也没错,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总是猜不透他的心思,有
时他在气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怜的子规。我不禁替他默哀一瞬。
不过,谁叫你要对月不客气?
我拍拍赤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啦,反正还是『朋友』嘛。」
「嗯。」赤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子规总是一个好朋友的。」我在心里大大、大大地为子规叹了口气,决定让这报应
持续久一点。
第十一章
月在浸水浴,我看着他线条温润的裸背,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
月转过身来,亭亭身姿宛如绽放在水中的仙子。他向我走来,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我连忙拉住他,顺势将他搂进怀里
。
一股淡淡的清香从他的发际飘出,骨感的身体却又温润如玉,他的鼻端蹭过我的脸颊,柔软的双唇轻轻开合,好像在诉
说着什么;我一靠近,那唇便弯起一个新月般的弧度,如蜜般的甜美,在我的唇畔流连不去。
「月,我、我可不可以……」我忍不住问道。
好热、好热!我受不了啦!
我用力一揽,想将那瘦不盈握的腰枝紧抱,没想到却抱了个空,月竟然从我的怀中消失了!
然后?然后我醒了。我张开眼睛,视线所及,我的手臂横伸出去,手指无意识地张开又抓拢,手臂上和手中什么都没有
,身下倒有一点怪怪地感觉……呃,我做春梦了吗?
突然,轻轻地「吭」一声传来,我抬眼向声音的来处看去,正好看见月手中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我这里。
我朝他露齿一笑。
月倾听了会,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以为我还在睡,便安心地回过头去继续煮他的汤。左手扶着右手,试图稳住自己的手
不要再让勺子碰着锅缘。
月的听力灵敏,就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对声音敏感。他又总是体贴入微地为别人着想,所以如果我还在睡,而他醒了,
他在屋里走动就像猫一样,轻得几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很喜欢看他轻盈地走动,还有不小心制造出声音时,那种偷偷回头看我,像偷吃东西被抓到的猫儿一样可爱的表情。
……我的毛孔在渗汗,我躺着的地方变得愈来愈热了,这一定是因为柴火太旺的关系。金红的焰火映着月的脸庞,那种
瑰丽的色彩使我的皮肤也跟着发起热来,更不妙的是,我开始觉得有一股躁热从身体深处升起来了。
我已经长这么大了,当然很了解这是什么情况。
以前在家里,也有很多次像这样的经验,我会爬起来,自己走到外面去吹冷风,月如果被我扰醒的话,我就跟他说是想
去解手。
不过现在是该走到哪里去?外面冷得要死也就罢了,入夜以后那种恐怖的风声才真得要命,我又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是
白天还是晚上……还是在甬道里解决?可是万一好死不死遇上子规,光这件事大概可以被他笑上一万年。
说到子规……对了,赤呢?
我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用眼睛四处搜寻起来。洞里现在只有我和月……有没有搞错啊?明明说好我们两人轮流照顾柴
火的,现在赤是跑到哪里去了?
「赤先生去找子规,我请他带了些芋汤过去。」月说。
我还在努力调匀呼吸,不过月显然已经发现我醒了。
「怎么了?月,你的呼吸不太平顺。」月说着,已经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天知道我一万个愿意亲近他,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很危险……唔,我当然不是打算向子规看齐,宁愿做只欲死的老乌龟
也不肯说出口,我只是认为,该等月的身体更好一点,再说这件事比较理想,我不想月被我吓到,也不想月认为我是个
乘人之危的家伙,利用他的身体欠安,还需要我照顾的时候向他提出要求……
月的手沿着我的肩膀向下摸,比我的体温略低温的手指在我微微发烫的臂上滑动,一种奇异的,酥麻的感觉霍地冲上我
的脑海,我在他的手按到我的腕脉前,手腕翻了一下,五指抓扣着他的五指。
「月?」月抬起脸来,迷惑地表情里有着惯带的温柔浅笑。
我感到脑袋里「轰」的一声响:完全失控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在我的想像里,它应该要在更温馨的场合,比方说我和月谈心月点小酒
的时候;更适当的地方,比方说开满了花的山坡地,或是家里温暖的火炉边毯子上——它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任何心
理准备,当然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月会怎么想……
老天爷,原谅我。我后悔了,其实我应该让子规笑上一万年还比较好。
我在后悔,真的,我真的在后悔。
可是我也是真的很想再继续下去月
月喘息着,我也是,我的左手交扣着他的右手,而我的右手将他的肩膀压制在地上,就在我方才躺着的褥子上。我在他
的上方俯视着他,他的脸庞和肩膀的线条都魅惑得令我难以自制,最要命的是我们的距离还很近,他的双唇因为讶异还
微微张开,而我的嘴唇刚刚才离开那个柔软得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我已经忍不住想再去碰抵他美丽的双唇,当然还有
其他的地方;我期待他有所反应,如果他把我推开,我会马上跪在他面前磕头求他原谅千万千万不要就此不再理我,如
果他有一点点愿意接受的样子,我会立刻继续下去,就算被子规还是赤还是任何王八乌龟笑上一千万年都无所谓!
可是月只是惊讶。他很惊讶,惊讶得没有任何反应。
柴火实在太旺了,我脸上的汗慢慢渗出,在颔下聚成一滴,然后落在月的颈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液所惊,身体颤动
了一下。
我在干什么啊我!
我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跳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团团乱转,舌头打了结般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月还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维持方才的姿势。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乱猜,当然更不敢去碰触他,最后我勉强挤出一个字:「月……」
子规突然在这时候冲了进来,低吼了声:
「快灭火!」又用脚去踢开还没点着的木柴,锅上滚沸的芋汤被他一脚扫下来洒在烧得炙烈的焰火上,发出「嗤嗤」的
声音。
眼看着月煮的那锅芋汤被他那样糟蹋,烧得好好的柴火也熄了一半,我气得跳起来朝子规扑去,「他娘的,你脑袋给狗
吃了?」
「你才脑袋给狗吃了。」子规闪开来,拿起月的那件毛氅,双手用力一扬,鼓起一阵大风,兜向仅剩的柴火,「噗」的
一声,最后的火光熄灭,洞里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你!」我气得不知道骂什么才好。火一熄灭,洞里的温度很快就会下降,极热到极冷,月怎么受得了?
「洞里太热,岩石无法缩合,不能成声。现在外面的风声已经停了,赤发现附近有军队徘徊,他已经在想办法引开他们
,我要去帮他,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子规丢下这句话,人就跑了。
现在洞里一片黑暗,只剩下我和月两个人。我怔愣了会,回身慢慢走向月。
我在月身旁单膝跪下。月一定还仰躺着,他的呼吸带着急促,细细地从接近地面的地方传来。
「月。」我轻唤了他一声,伸手向他的脸庞探去。月坐了起来,在我的手碰到他之前避了开去。
……我想、我好像知道月的意思了。
我心里涩涩地抽痛了一下,勉强堆起一个笑脸来,假装轻快的说道:
「等会儿会愈来愈冷,我们抱在一起,会温暖一点喔。」
月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来,走开。
我伸出去打算拥抱他的手只能僵硬地停在半空。
……我一直都以为月就算不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但至少,他一定也是有一点儿喜欢我的。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别说
裸里相见了,在他病重的时候,就是替他擦澡,嘴对嘴喂药这种事我都做过。虽说都是不得已的情况,可是如果月真的
没有一点点喜欢我的话,他又怎么肯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近他?
会不会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月一时没有办法接受?
「月,」我努力往好的方面想,笑笑地说,「呐,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趁机作怪……
真的啦,我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你不相信我吗?」我等了好半晌,月还是没有回音。
我的听力没有月灵敏,黑暗中,很快就失去了月的方向和位置。
「月?你出点声音好吗?」
火灭了后,四周的温度开始下降,月刚刚在火边坐着时脱掉了毛氅,而那件毛氅现在不能用了,他一定已经开始感觉到
冷了。
月还是没有出声。我不禁暗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月的脾性,他虽然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说什么难听话,可是他一旦执
拗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转。
「月,你听我说。」我放轻声音唤他,「等下会愈来愈冷,你过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好吗?这样下去你的病会再发作的
。」
突然听到「叩」的一声,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闷闷地传来。
那声音是——通道里!
我简直要跳起来!天!我是笨蛋!我真是大笨蛋!
我连忙循着声音追去,但我没有在黑暗里视物的本事,碰了好几次壁才找到那条甬道的入口。
我沿着甬道向前追去,月可能听到我的声音而在甬道里跑了起来,「叩叩」的轻响不住地传来,他的身体似乎不断地碰
撞到石壁,那么慌乱那么着急,就像惊弓之鸟一样。
月在怕什么?我喜欢他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吗?
现在我感到胸口的痛是一整片一整片的了。
很快我已经可以看见外面的星月照进来的微光,月的身影在前头一闪便出了甬道,我连忙向前跑去,突然子规的声音传
来:
「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远远传来人声嘈杂,还有刀剑交击的声音,子规的声音急迫里带着一股怒气;「你昕不懂吗?赤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
人,现在情况危急,我要想办法引开他们……咦?你怎么?」
我一出洞,迎面一阵冷风刮来,刀子似地直削进骨头里,我浑身一个哆嗦,心里警铃大作。
子规半跪着抓住月的肩膀,月则蹲跪在地上,手按着胸口不住地喘气,我连忙抢上,一把将几乎蜷成一团的月横抱起来
。
「子规!」我现在后悔得想哭,「月他……这是大发作,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浸水浴?
或者哪里可以升火取暖一下?」
月急促地喘息着,那种喘法会让人以为他的肺脏正被慢慢地揉烂,他的左手紧紧的压制着自己的胸口,右手一下下地敲
击着自己的心脏。
子规也慌了手脚,「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兵……他自己是大夫,没有办法医治吗?」有办法的话怎么会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