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窗帘布衬托下,寒祈心的身体给他瘦小的幻觉。他弯嘴笑了,露出那两个甜甜的酒窝,同时对寒祈心点了一下头──
很普及的成年男子打招呼的方式。寒祈心却笑不出来,老师的友好如同一把尖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一个大窟
窿,像千万枚绣花针参差乱扎的刺痛,他真切地感到心脏被什麽神经或者肌腱猛抽了一把。这时他只有用语言来分散自
己的注意力:“不问我怎麽进来的吗?为什麽要当官?这官当不得:希特勒当年画画不成当了官,结果遗臭万年。赶快
辞了吧,免除後患。”
赖佩遥并未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因为寒祈心的表达有误,并没有把话讲得很透彻。
“呵,好一招借古讽今。但是我对自己有信心,我会做一个好官。祈心不相信老师吗?”
“你没懂我的意思: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得罪了上头的人,他们现在要你死。”
赖佩遥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又马上反应过来,随後说道:“事情该怎麽办就怎麽办,不能只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就让
群众跟著一起遭殃。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天理扳不倒他了。”
“那你也该作些让步。”
“你不是说趋炎附势会拍马屁的男人很恶心吗?”
“老师,你锋芒太露了,不懂进退。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我就是被雇来杀你的。”
赖佩遥当然无法相信自己的得意门生会是职业杀手,只是对寒祈心的怨告颇为震惊:“祈心啊,你的心理年龄起码
和我一样大了。你对人生的看法已非一个普通高中生所能达到的,连我都看不透你。”
“是吗?是老师看多了庸人的结果吧?其实我不过是个最庸俗的人,没有你口中评价的那麽不得了。你有两个选择
:留在这里被杀死;还有就是逃走,隐姓埋名,逃得让我找不到你为止。”
“逃?事已至此,我还有退路吗?如今是什麽社会?隐姓埋名有你看的武侠剧那麽容易吗?如果你真的是来杀我,
那我还能瞑目呢:总算在死之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杀死我的,是我的学生寒祈心啊。”他的冥顽不灵几乎激怒了寒
祈心,但是寒祈心极力地忍住了没让自己发作,只是淡淡地否认:“不,杀死你的是二死神百里,决不是什麽寒祈心。
”
“那就让他来杀我,要干净利落。”
“你!”寒祈心终於被赖佩遥那副无知者无畏的蠢相惹火,几乎跳起来:
“你快给我收拾东西走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其时紫电已经到达,并且跳进了窗户:“不要跟他罗嗦,百里快杀了
他,他愿意被你所杀。”寒祈心蹙眉回首,露出罕见的犹豫眼神:“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劝他离开别人的视线。”
“你想违抗所长的命令吗?为什麽?他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忘了你要干什麽吗?你要让闻人所长──”紫电嘎然辄
止,意识到自己说了危险的词语。那个名字在现任所长金井石耳朵里可是严重忌讳啊!我想找死吗?这些上司们的窝里
反与我何干?我要是插手,那我就不是无敌精明天上天下天无涯血色第一油嘴滑舌墙头草英勇成熟如意郎君亲亲小紫电
了。
赖佩遥听到斥责声,冲紫电笑笑,笑得有些勉强,却已经惊得紫电浑身筛糠:乖乖……难怪百里要下不了手了,奔
星都从来没像这个小白脸那麽对我笑过……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在想什麽呢?紫电悄悄撇过脸看看窗外,奔星怎麽还没到
?
“他是你的夥伴吧?”
呃?叫我吗?紫电转回头,原来是小白脸在问百里呀。小白就是小白,这不明摆著是同事吗?还用问。百里也够好
脾气的,还肯把他当正常人同他说话:
“是的。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务,他们就会继续执行。现在还不走吗?”
“祈心,你不怕坐牢吗?”到这个时候还想著他的宝贝学生,而不考虑自己的处境,这个人真不是普通的婆婆妈妈
,倒的确像是那麽个痴痴傻傻的文人。其实他对於死亡也是有些害怕的,当死神在你头边的时候,哪个人还能不怕呢?
但是只要他肯求百里放过他,百里一定会破了这个例放了他的,但是他不会乞求苟活,那麽百里也不可能找什麽理由来
赦免他。
“坐牢?如果不遇到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坐牢。但是即使遇到你,我也未必会坐牢。因为我无情。”话说得多麽清
晰,可有些人就是那种愚昧得不可救药的蛋白质,没有听出他的学生是带著何等的怨念来向他讨债:如果我坐了牢,那
就是你毁了我啊!把我教成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坯子,成不了美丽的陶器,却化为一堆粪土。我原先是怎样的杀人如麻
?怎样一个特级杀手啊!坐牢?想抓我?想都别想!而你,这匹披者羊皮的恶狼,你这罪魁祸首,想削弱我的力量吗?
可惜呀,恕我无法陪你玩下去,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阿星你才来呀!”紫电骚动起来朝奔星笑道。奔星朝他哼了一声算是答应,看到室内僵持的状态,心里已经明白
一大半,“百里你过来。”
寒祈心无条件地服从了他的招呼。奔星交给他一个很小的塑料袋:“青冥怕你出事,叫我交给你的。他说下不了手
的话就把这里面的东西掺进他的茶水。”
又是青冥?呵,他想得可真周到,这样谁也不能说是紫电、奔星完成的任务而没有我的份了。
“金井石就不会怀疑你了,你必须获取他对你的信任才可以……”紫电捂住嘴巴自己扇了几下:“多嘴多舌。”奔
星皱了皱眉头敲了他一记爆栗:“神经病啊!”
“嘿嘿,你是在心疼吗?”
“去死!”
在他们吵嘴的刹那工夫,寒祈心熟练地把一粒药丸弹进了桌上的茶杯,完美得没有溅出一滴水珠,在场谁也没有发
现他的小动作。紫电听到他说“走吧”,顿时瞠目结舌,他不打算在组织混下去了吗?
“已经完了?”
“完了?什麽时候?”
“罗嗦。我要回家了,你们自便,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寒祈心说得跟命令似的,紫电倒是不介意,不过却让奔星
很不舒服,何况奔星从来就不怎麽喜欢他呢。要不是顾著紫电的面子,奔星真想和他干上一仗,那也是占不到什麽上风
的,只好跟著一起跳出了窗户。
寒祈心看到时间紧迫,潜进了学校的三号微机室。他认为档案应该都在这里了。比想象的要简单,因为这些在学校
看来不是机密,所以没有加密。很快查到了寒祈心的在校数据,随後就被他清楚得干干净净。电脑里的资料没了,还有
打印出的三份副表分别在教务处、年级办以及班主任那里。先後撬了八九把锁才彻彻底底把自己除名,而学生总表上的
字迹不能简单地抠去或者涂上立可白。折腾了好久,终於把全部总表复份调了包,准备离校时已经有学生早早地进校了
。住宿生不得已每天早起进行锻炼,而他寒祈心的床位总是空著,管理员就除了他的名。住宿费倒是没有退,不过他也
不会为了那些个子儿闹得鸡犬不宁惊动校长成为风云糗人不说,还得处处引人注意指指点点。
他躲避那些学生,因为不敢担保没有不认识自己的人。一个人想不被发现其实很容易,关键看你专不专心。每个人
眼里都只有看到自己,对别的烂熟於胸的事物实际上一点都不在意,一言以蔽之,那是大意。有些人捉迷藏时会故意留
点马脚好让人发现,那是他们的游戏不严肃。慎终於始,则无败事的理儿寒祈心明白得很,而且也比别人的体会更加深
刻。所以他不学别人,专心做他的事。他从後操场的围栏里跳了出去,到达温兀所家,迟到30秒。幸好只是30秒,可以
马马虎虎遮掩过去,交上行踪报告也可以推说睡过了头,虽然不可原谅,但也总不能把去警察局的事报给上头吧?要报
,那也不能说去过一个警察的家里,那样写是在自掘坟墓。至於这销毁档案的事,该不该让统帅知道呢?这事本来就在
计划之中的,睡过头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好借口──多余的时间我到哪里去了呢?还是老实交代的好,以免节外生枝说我
别有用心。
寒祈心同往常一样守在正在办公的温兀索身旁,一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温兀索宽敞的办公桌上又铺满了文件夹,
杂七杂八地横著竖著。这位老总也够认真负责勤劳严谨的,很难想象他会和多企凶杀案有关,而且还是主谋。有时由於
一个员工上他这儿来告状,他都会翻出书架上一整排有牵连的东西仔细研究。昨晚下班时他的秘书刚给整理过,现在办
公室又是一堆乱砖瓦。有见过这场面的职员甚至怀疑他这样没头没脑、粗枝大叶、羊头上抓抓狗头上挠挠会有什麽成效
。可他这哪里是他们想的没头没脑呢?
这样的凌乱,就像老师的办公桌一样。老师现在早该毒发了吧?那次赖老师的爷爷死在江心,他还哭得嗓子都哑了
呢。我当时还暗笑他的不能释怀,人老了总会死的,用得著这麽伤心吗?连头发也没梳理,牙齿也没刷,脸上也仍旧沾
著灰尘。你啊,让我怎麽说你?
温兀索随手把文件夹叠在上面,因为太高,又不平整,这麽一用力,文案们哗啦一声一个个都摔了下去。寒祈心弯
腰去捡,无意之中捡到一张从中飘出来的便笺,上面写著:
温兀索:
等著,我会雇杀手杀了你,你做过什麽事?要想人不
知,除非己莫为。纸是包不住火的,等死吧。
落款是一串摩尔码,用汉语拼音不是“青冥”吗!这……
“温先生,这是?”
温兀索接过去看了看,说:“不知道是谁寄的恐吓信,我也有些发怵。和你的同事青冥闲聊时提起这伤脑筋的事,
那就提议我找几个保镖安心点儿。”
“是青冥?”
“不错。那天说来也巧,我刚好去大高尔夫球遇见他,就邀他一同喝茶了。你能看懂这是什麽符号吗?”
“呃不,一堆乱码,他或许不敢让您知道他是谁吧。”
“哼,让我知道?要是让我知道了,对百里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过奖。”
温兀索朗然笑了几声:“你可真是个实在的人呐!组织也相当器重你吧!”
百里不得不将就著挤出一丝笑意作为报答:“您请忙。”
温兀索这才笑著埋头桌案。
安静还不到三分锺,撞门进来一个人:“寒祈心,请跟我们回警署协助办案吧。”
寒祈心看到来者是褚彦帛,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只有温先生和我百里。”
“百里?”
温兀索抬起头看著褚彦帛吹气的样子招呼道:“哟,褚警官,这边坐一会儿吧。”
“谢谢伯父的好意,不过现在公务在身,不能偷懒啊。你这里已经安排了我们的人可以确保你的安全,能否借你的
保镖一用?”
“哦?如果帮得上忙,那一定愿意效劳。”温兀索摊摊手:“可是他不是你们需要找的人。请另寻他处吧。”
“有身份证吗?”
“未成年人哪来身份证?”
“伯父,不得不提醒你:非法雇佣童工。”
“我只说未成年,又没说未满16岁。”
“我记得他明明只有15岁。”
“呵,你记得的那位15岁的少年恐怕是寒祈心而不是百里吧?”
褚彦帛气得直跳脚:“不管百里千里,给我出来单独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彦帛,你这样心浮气躁可怎麽查案啊?我看你还是请假休息吧。我让阿秋陪你出去打牌。他今天没课。”
“伯父!不要拿温温当挡箭牌!”
“啊!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上次你输给他的五块钱还没还吧?你们年轻人怎麽就喜欢为
这种小事吵架呢?怎麽说也是好几年的朋友了,说翻脸就翻脸。”
“我会为了五块钱而赖帐吗?明明是他输了!这是原则性问题!就算一分钱我也不会迁就他的!”半路杀出个程咬
金,没想到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家庭会议,让寒祈心不觉万吨黑线,最後还是决定跟著褚彦帛走,他可不想这种令人啼笑
皆非的争执打成持久战。
32
褚彦帛打发其他组员先回去,接著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与寒祈心打开天窗说
亮话:“跟我不必装假吧?赖佩遥真的是你杀的?你从我那儿离开以後真的去杀人了?”
寒祈心爱理不理地问:“打算抓我了?”
褚彦帛会心一笑:“我不会抓你。他的死因不明,根据他老婆的证辞,他昨晚一直一个人呆在书房直到案发。你们
又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作为他的学生,警方想不到你会有什麽动机。”
“那岂不是一个无头公案了?你明明知道凶手杀人不需要偏激的动机。”
褚彦帛说只要不是别人杀的就好,否则还要找到真凶,现在可以找个借口说是猝死了。
“为什麽不查我呢?”
“我说了,我喜欢你。”
寒祈心冷笑一声:“喜欢?这可不足以成为徇私枉法的理由。不过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免你一死。”
“感激不尽。”
“我可以回去了吧?”
“请便。”看著寒祈心大模大样从自己面前过去,褚彦帛愣在原地若有所思,许久之後,他才沿著来时的小路抄出
去回了警署。
还是下午3 点,寒祈心下班。温兀索忽然提出要请他吃晚饭。寒祈心不但没有推辞,而且还答应得很爽快:“晚上6
点一定准时赴约。”
“只有3 个小时,不如留在我身边不要走了吧?”
“也好。”
到了晚餐时间,他们去的是本市最新建造起来的五星级酒店,据说是整个东莞最大的酒店,正好带他来赶个新鲜。
虽然寒祈心在瑞士银行的存款足够他日日在天上飞,但除了工作需要,他可没有正式来过这些挥金如土的地方,今天就
算观光──灯光,反正主人买单。
从远处望见那全楼已是巧夺天工,灯火虽是金灿灿的,却毫无庸俗之感。里面那些淡绿的壁纹和金线交相辉映,透
出分外的雅致。用两种寒祈心不喜欢的颜色搭配出他喜欢的感觉,寒祈心对它的设计者心悦诚服。大堂层层进深,能望
到的就有几百来桌,说它「广阔无垠」也不见得就言过其实。每一栏顶上都是喷泉花样繁富的水晶吊灯,镶有不规则数
量的施华洛奇五彩水钻,抢人眼目,尽显华贵。各根廊柱同样流光溢彩、金碧辉煌,连同柱脚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