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萱怔了怔,忽然恍然大悟,泠泠离开他之后,好像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会横亘在他和阿榕之间。
奇怪的是,对这件事情,好像不管是谁,都比当事的两个男人更为担心。
戴歆说:“没关系,楠有很多时间来慢慢考虑。”那个笑容,直接拽去走红地毯,大概会谋杀不少菲林。齐萱看着他,
多少还是有些警惕。那是唯一的一个,楠提醒过最好不要与他对视的人。
可是人家就在面前盯着你的时候,如果掉转眼光去看别处,简直就是在宣布自己心里有鬼。齐萱在心里叹口气,咳嗽一
声,照模照样的微笑着看回去,问:“那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可恶的是,人类怎么可能有那么亮的眼睛。而且明明在微笑,明明是一个一点也不讨厌的表情,可是只要看到那双眼睛
,就会觉得他无所不在,咄咄逼人。齐萱并不是一个喜欢赌气的人,那个时候却忍不住跟他对视了十秒钟。然后才假装
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看郢。其实并没有话题,但是楠抢着说:“郢,你身体好些了?”
那个清秀温和的男人仿佛怔了怔,然后扶着轮椅的把手,慢慢的站了起来。
“嗯。基本上,算是托你的福。所以,多谢。”
他站立的姿势有点奇怪,好像是小孩子刚学走路,很不安稳,指尖一直不敢离开虚扶着的椅子。坐了二十年轮椅的人,
忽然有了站起来的能力,即便在齐萱自己那个时代也算是一个奇迹。齐萱皱着眉过去扶他,听到戴歆在身后说:“的确
,连阿榕都是托你的福……因为'那位前辈'来的时候,言明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齐萱和楠第一次一起吃了一惊,回过头去。戴歆悠闲的靠在窗下,研究着他的表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果然,你也不认识她。”
其实那个时候,楠也在问齐萱:“你真的不认识她?”
“我看起来……应该很受老太太欢迎吗?”
“可是,你的出现和她的出现,总觉得,太过于巧合了一点。”
齐萱耸耸肩不说话。他一向不大相信直觉这种事,即便是现在处于一个与科学无缘的世界也一样。不过楠的表现好像很
奇怪,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时间问清楚,因为戴歆在问:“楠,你身体上,有没有察觉什么奇怪的地方?”
齐萱发着呆,楠苦笑着答:“这种事大概也瞒不过你……很奇怪,最奇怪的一点就是,武功好像突然长进了,而且还长
进了不少。”
郢吁出一口气,坐回椅子上。齐萱站直身体,转过身去,听到楠对自己说:“小心些……不,还是交给我吧。”
因为年轻的魔教教主手上,已经绽开万千莲华。
戴歆的手很漂亮,是男人的那一种漂亮,手指修长、稳定、优美,齐萱曾经注意过,因为他自己的身体上,也有这样的
一双手。
现在这双手正结出纷繁手印,沉静深玄变幻无定,戴歆含笑垂睫,神情仿佛笼上一层淡淡宝光。明明只是安静的站在不
远处,齐萱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那里的不过是个虚幻飘忽的影子。不但空间,就连时间都模糊,他结印的手法分
明迅捷无伦,看起来,却舒缓优雅得,如同只是想要去摘下一朵正要盛开的花。
传闻中魔教秘技?大天魔手修习到极致的时候,便会以魔入佛,宝相庄严。
楠叹了口气,说:“抱歉,我恐怕得要用剑。”
“剑啸西风”萧西城,昔年倚之纵横江湖的名剑,如今已传给了这独生爱子。那个一向温和秀雅的萧楠,一剑在手的时
候,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郢的轮椅缓缓退开。戴歆微笑着说:“请。”
大天魔手与古道西风剑,本便是传说中极其华丽的武技。看在齐萱这个大外行眼里,只觉得跟自己常玩的格斗游戏没有
什么区别,只是更要精彩好看十倍。可惜的是没有慢镜,双方的交手一瞬间就已结束,除了“啊,好炫”的感叹之外,
几乎什么都没有看清。
楠的剑已经回到鞘中,抬起右手盯着自己的指尖,心情震荡得简直不是齐萱认识的那个萧楠。戴歆退了一步,脸色仿佛
转了好几转,终于苍白下去,眼睛却更加奇怪的亮。双方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有人慢慢的鼓掌,一下,两下,三
下。
“今日一战,虽无旁人见证,却足以载入武林史册。”郢慢条斯理的说,“恭喜公子武功大进,萧盟主知道这件事,一
定会很高兴。”
但是楠本人却一点也不高兴,盯着戴歆,齐萱可以察觉他想抱怨什么,终于又忍住了,叹了口气就消失。齐萱的意识稍
微朦胧了一下,就好像从梦里一步跨进现实,眼前的一切却没有任何变化一样。戴歆微笑着说恭喜的时候,他也只是茫
然的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因为他也知道,楠其实相当痛恨自己的武功。
戴歆好像也明白这一点,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也不是你自己想要这样的……但'那位前辈'究竟是什么来头,咱
们还得再参详参详。若非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她,我真要以为她是你失散多年的长辈。”
齐萱实在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楠的心情欠佳无疑也影响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盯着刚才楠一直盯着
的手指。郢在身后轻轻说:“武功陡然大进,未免不能收发自如,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齐萱再笨也终于知道,原来方才的瞬间交手,楠竟然伤了戴歆。
他望着眼前年轻人嘴角的笑容,忽然发现,说不定现在的自己,可以算是这个时代最强的高手之一……不,说不定,可
以去掉后缀的那个之一。
齐萱其实是一个很向往武侠的人,他那个时代的男孩子几乎人人如此,因为只能从文字和电影间遥想,所以骨子里反而
根深蒂固有那么一点情怀。在欧洲踢球的时候,一旦不经意秀出杂耍式的脚法,必然被媒体大惊小怪的形容为中国功夫
。那种时候他一般会哭笑不得的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够露一手真正的武功,把老外们的下巴全都吓到地球的那一边去。现
在他已经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惜的是,观众远隔时空,没有舞台。
只有一个,看起来不是很熟悉的江湖。
他没有得到楠的回应,只能直接问戴歆:“你伤得重不重?”
戴歆微笑着并没有回答,回过头说:“小顾?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有着一双冰冷大眼睛的女郎静静步入房门,浅浅一礼。
“教主命属下好生伺候的那位前辈,适才忽然间,消失不见。”
魔教的女孩子一向很酷,顾清辉正好又是最酷的那一个。这句话她说来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一个普通老太婆不辞而别,看
到现场的时候,却连齐萱都不禁大吃一惊。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只在墙根有一些零乱的家具碎片。地上一个接近半球形的深坑,屋顶被掀了一半。据说这件事就在
刚才发生,可是他与戴歆明明离这里不远,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不奇怪。”小顾指指外面的庭院,“我方才站在那里,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看到一道亮光闪过,然后就变成了现
在这个样子。”
戴歆皱着眉,郢也皱着眉。齐萱虽然不至于像他们那样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却也觉得这未免太像九流魔幻电影。一个
看起来很魔幻的老太太在做了一系列魔幻的事情之后从这么一个魔幻的场景消失,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问题
在于,她消失的时候,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存在。
“我不知道冕和澈有什么事情找那位前辈,可是那道亮光之前,我的确看到他们俩都在房间里。”
而且在那之后,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们。
郢沉吟着说:“难道……”小顾冷笑着立刻说:“那两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掉。”
或者说,那两个人,怎么能相信他们会这么容易死掉。
“但是,唐二公子在圣教失踪,唐门那边,总要有一个交代。”
“哦?”小顾说,“那么你可以直接去问问唐门那个大家长,她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交代。”
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对郢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坏,只看了三位男生一眼,就转身冲出去。齐萱看看戴歆,刚觉得自己应该
苦笑一下,就听到了巨大的响声。
就好像,方才这里应该发出的声音,迟了这么久,才传到他们耳朵里一样。
身边人影闪过,戴歆已经掠了出去。齐萱下意识的跟着他跑出去,两步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低头注意的时候
,忽然发现,自己在飞。
而且,他并没有感觉到楠。
就好像少年时代经常做的飞行梦,在空中转折如意如同飞鸟,地心引力对他仿佛不起作用。唯一的区别是,对身体的感
觉如此清晰而敏锐,身体的一切姿态都由他自己控制,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忠实的反映着自己的感官,所以,这不是梦。
楠身体的记忆,好像已经跟齐萱这个人融为一体。
其实身为一个武林高手的感觉,齐萱并不陌生。说起来,和小时候常玩的第一人称格斗游戏,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少
年时代他曾经非常擅长这样的游戏,身边的朋友没有一个能赢得了他。和人交手时眼前腾挪进退的景象,他从小时候起
就很习惯。何况,就格斗技而言,齐萱本人本来就是上段的水准,和一个真正武林高手的区别,只是程度的不同而已。
最关键的一点是,“反正已经这样了,会武功总比不会武功好吧。”
齐萱从来不是一个肯花力气和命运抗争的人,他最多只是抱怨和嘲笑而已。可是,像现在这种被美人们包围的情况,实
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能够做的只是嘲笑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却一个也不能出手而已。
他从戴歆身边掠过,因为这种新奇的感觉而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眼前已经看到整座宅第的大门。走神的瞬间,身体感觉
到了新鲜的战栗。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楠的记忆告诉他,那是剑气。
而且,他已经渐渐可以分清楚,那是绝顶的高手在真正动了杀机的时候,全力出剑的剑气。
齐萱的反应毕竟没有楠本人快,他作出判断的时候,正好看见小顾被门外那个面目平凡的灰衣人一剑逼退,而戴歆已经
从小顾身边掠过,顺手扶了她一把之后,迎上了那森严的剑气。
……喂喂。
他已经渐渐可以把握楠的思想,也明白了刚才与戴歆交手那一下,对方在对掌时收敛真力,而楠武功新进,手上还没有
分寸,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了一记。戴歆虽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内伤却应该不轻才对。那个无名的剑客一剑逼退小顾
,剑法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这一剑挟方才与小顾对剑的余威而来,正在极盛之时,戴歆为了护住小顾仓促迎上,武功
却要打上一成的折扣。这样算起来,戴歆要是能够不吃亏,那可真是天可怜见。
不管怎么样,倘若这小子伤了的话,一定要出手救他才行的吧……不,这小子的话,就算受了伤,也应该可以把对方吓
走才对。
齐萱觉得很新奇,这分明是楠的判断,却清晰的在自己的脑海里闪过。楠不知道在意识的哪一个角落沉眠,怎么召唤都
不肯出来。大概是等到记忆融合之后,就觉得再也没有守护他的必要了吧。于是好好的一个双重人格患者瞬间变成了失
忆后遗症,这个本子在完成乾坤大挪移之后,由一个还算有点新意的穿越,彻底成为了标准的、合乎程式和模板的、白
烂穿越文。
那个时候天色向晚,夕阳的余晖还称得上明亮。但是在魔教教主拔出天魔刀的时候,明亮的暮霭,似乎突然黯淡了一下
。令世间万千生灵失色的弯刀笔直挥出,破入对方剑气,天魔功力场瞬间延展开去,九天十地、十九神魔的号哭,已传
入周遭众人耳际。
然后剑光一盛,再暗,天魔刀本来黯淡的刀身却忽然明亮起来,隐隐的红光,炽热得,仿佛名剑新硎,入水前最后那一
瞬间的余烈。
灰衣人收剑后退,肃然施礼,缓缓道:“魔教教主,名不虚传。在下荒木正行斗胆,请教主赐我一战。”
他的中文很奇怪,文法毫无瑕疵,咬字却荒腔走板。齐萱这才注意到他的打扮,束发,和服,草鞋,太刀,再回想一下
他刚才出剑的方式,勿庸置疑,那是一名东瀛剑客。
东瀛太刀,极窄极险,有攻无守,一往无前。与这样的对手决斗,即便戴歆没有受伤,只怕也会是不胜即死的结局。但
一个外国剑客当面指名向他挑战,在众多属下面前,他势必没有办法拒绝——
以上的思考实际上只在齐萱的神经回路中存在了0.1秒,0.1秒过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抢在戴歆开口之前大声说:“喂
,他之前已经受过伤,不能做你的对手。一定要决斗的话,我可以稍微奉陪一下。”
当然,这句话用的是日文。
荒木霍然抬头,鹰眼凝视着齐萱,神情震惊。齐萱知道自己这句日文想必吓倒了不少人,但耍酷的要诀就是越是惊世骇
俗,越要云淡风轻,所以他挂了一个平素习惯的懒洋洋的微笑,懒洋洋的继续说:“不过,较量的话,用木刀就可以了
吧。在我们的武道看来,剑术可不只是杀人的伎俩哦。刻苦修行当然好,可是杀人太多,却有碍上窥天道。这一点,希
望阁下可以谨记。”
关于被人凝视的经验,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到齐萱的一半。所以打起眼神战来他在这个位面简直是天下无敌,
只要把对方的眼睛当作摄像机镜头,微笑再微笑,一切就大功告成。果然荒木脸色由震惊而沉吟,由沉吟而钦敬,终于
抛下太刀,拜伏于地,也用日文大声说:“谨尊先生教导,在下愿意跟随先生习剑,请先生务必答应在下。”
齐萱微微吃了一惊,回头再看看旁边各位的眼光,忍不住头痛起来。日本人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下跪,搞得很惊悚的
样子,其实他们自己不当一回事。可是现在这个架势看在国人眼中,就会觉得人家已经是恳求,再拒绝简直不人道。而
且这么一闹腾,他的形象似乎陡然高大了起来,就连小顾那种冷冰冰的女孩子,现在看着他的眼神都堪称热烈。被这么
漂亮的女孩子崇拜当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如果让这么一个漂亮而又崇拜你的女孩子失望,对齐萱来说,就是一
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所以他只好叹了口气,说:“如此,你便做我的弟子吧。”一边伸手按住突突跳的额角,一边受了荒木的叩首礼。眼角
余光瞄到戴歆,天魔刀已经入鞘,邀斗被打断也似乎没有生气,虽然肯定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却仍然含笑看着他们。
齐萱摇摇头,眼睛看着荒木似乎正要叫他起来,却突然闪电般向戴歆掠了过去,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难得的是魔教诸人全都平静安然,可见楠的好人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齐萱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1.0现代人穿越版,而是2.0武林高手升级版,手指一搭上腕脉就知道这人刚才勉强救人再加硬
撑着不肯露出受伤端倪,内息激荡间经脉已是伤上加伤。他明白这件事归根究底都是自己不好,再看看某人行若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