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就这么大声唱起歌来——她唱的那歌,我刚好知道,乃是曹子恒的《秋胡行朝与佳人期》。”
赵老实讷讷问道:“什么?”
马有泰也忍不住道:“她唱的那歌我当年就没有听明白。只记得什么吃饭喝酒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妄言道:“那是魏文帝曹丕作的一首歌儿,名字叫《秋胡行》。”看了韦长歌一眼,取笑道:“韦堡主想必记得这歌
,不如唱给咱们听听吧!”
韦长歌一笑,竟不在意,当真用手轻打拍子,清唱起来。
众人都屏息凝神,听那轻轻的歌声,和着窗外簌簌飞雪,一起飘落下来——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
嘉肴不尝,旨酒停杯。
寄言飞鸟,告余不能。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
佳人不在,结之何为?
从尔何所之?乃在大诲隅。
灵若道言,贻尔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蹰。
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韦长歌唱完了,淡淡解释道:“这说的是有一个人,和佳人定好了约会,但从清晨等到日暮,佳人始终没有来。佳人虽
然不至,这人却不肯放弃,采摘芳草,起誓相随,一片热诚,中心藏之,不能忘怀。”
马有泰低低“啊”道:“她这歌,是为骆西城唱的吧?我当时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只觉得她唱得伤心,还是王大哥
告诉我说‘她是犯相思了’。”
滕六郎目色一黯,怅然道:“人世中求而不得之境,又岂止‘佳人不至,旨酒停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求之不得
,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中心藏之,又有何用?”
苏妄言笑着回了句:“求不得,亦宜休。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众人才都怔怔不知如何接话。
便听韦长歌温和却又铿然如金石的声音淡淡道:“求之不得心常爱,高山成谷苍海填。”说完微微笑笑,也不再等人接
话,转向王随风道:“后来呢?”
王随风道:“当时,我只当是哪家的小姐为情所苦,在那里借酒消愁,并没有留意。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几骑人马经过,那马本已驰过了,马上的人听到歌声,却惊呼了一声,调转马头又转了回来。
“那马上是几个武将装束的骑士,看样子品级都不低,见了那少女都是惊喜交集。我和马老弟看他们转身回来,情知事
情有变,便趴在桌上装睡,好在那少女已经喝得半醉,新进来的那几人也没有留意我们。
“便听那几人纷纷叫道:‘大小姐!’其中一人,听起来像是领头的,一开口,其他人便都安静了。那人笑着道:‘大
小姐,真的是你!末将方才在外面听到大小姐的声音,还以为听错了!大小姐竟真的在这里!’
“那少女隔了好一会儿才醉醺醺地问:‘你们怎么来了?’领头那人回答;‘末将等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出来寻找大小姐
。大小姐,自从你离家之后,将军派了许多人,四处寻你!将军在家,也日夜惦记着你呢!’
“我趴在桌上装睡,听他们说话,渐渐弄明白了。那少女原来是辽东大将军凌显的女儿,离家已经好两年了,这几人就
是专门出来寻她的。那少女这次好半天没有说话,一开口,酒意倒像是全醒了。便听她冷冷道:‘惦记我?你们就会说
这些好听的来哄我。哼,我心里都明白,他惦记我,还不是为了那东西?不就是一颗……’她才说了一半,那几人陡然
一起叫起来,打断了她,竟像是十分的紧张。”
王随风看向韦长歌和苏妄言,道:“当时我心头一动,心想,辽东凌大将军声威显赫,位高权重,叫他这般着紧的,不
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跟着就听酒铺老板闷哼一声,想来是被那几人点倒了。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那几人走过来,像是在弯腰检查我们是不
是真的睡着了。我心里不由得好笑,这几人武将出身,做事虽然也算仔细,但江湖上的事情,未免还是少了经验。
“有人在我身旁道:‘睡着了。’那为首的人嗯了一声,这才道:‘要说将军一点不记挂东西的下落,那是假的。我们
出来的时候,将军有命,找到大小姐,大小姐要是执意不肯回去也就算了。但东西,无论如何一定要带回将军府!’那
凌大小姐半天没吭声。几人就有些沉不住气,又道:‘返魂香是世间至宝,大小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安静了片刻,那人突然道:‘大小姐,你笑什么?’那凌大小姐不住声的冷笑,末了道:‘说得轻巧——我只问你,
凭你们几人的武功,能胜过骆西城吗?’那几人都是默然。为首之人道:‘还请大小姐赐教。’
“凌大小姐淡淡道:‘单你们几人想要把东西从他手上要回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何况有他夫人在一边,动起来手更
占不到便宜。只好想法子把他带回辽东去,咱们将军府多的是高手,只要进了将军府,自然有人能制住他叫他把东西交
出来。’
“那几人纷纷道:‘大小姐有什么法子?’
“凌大小姐道:‘骆西城和他夫人现下就此处往西三十里长乐镇上的来归客栈里。你们去了,莫要动手,只说从辽东来
,请他跟你们回去,他自然就会跟你们走了。’
“那为首的武将迟疑道:‘这……这行吗?’
“凌大小姐道:‘骆西城是个有担当有气魄的磊落汉子,那年他闯了将军府也是逼不得已。他敬重爹爹是国家栋梁,既
然被你们找到了,就一定不会拒绝。只是路上千万别耍花样,你们这点儿心思瞒不过他。这事情我不能露面,不过回去
的路上,我自会跟在你们后面,他要是问起,你们就只说我已被爹爹派来的人带回去了。’有一人半信半疑地道:‘那
回了将军府又该如何?’那凌大小姐笑了一声:‘咱们辽东那么多高手,难道还留不住区区一个骆西城?我今晚写封信
,你们明天先回去一个人,把信给我哥,他自然知道提前准备。’
“那几人应了,簇拥着那少女出门上马走了。待听得马蹄声去得远了,我和马老弟才抬起头来。”
滕六郎突然冷笑道:“难怪二位动心,这返魂香,倒的确是件至宝。”
马有泰默然了片刻:“其实我和王大哥也不是爱钱如命的人。若是普通东西,再值钱,我们也不会看在眼里。只是我们
二人刚从阎王殿上走了一圈回来,对死生之事,难免多了些感触。”
王随风也叹道:“都是天意!我听那几人几次说起返魂香,只猜想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等他们走
了,就问马老弟返魂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让凌大将军这等人物都这么着紧?马老弟道:‘这东西,说是产自海外仙山
。普天下,唯有辽东凌大将军曾蒙异人相赠,得到过一颗。据说这东西雀卵大小,看起来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黑色药丸,
却能却死返生,就是人已经死了,取一丁点儿返魂香一焚,立马就能活过来。’
“我听了之后,好半天没有说话,只觉热血上涌,脑子里就只有却死返生几个字。好一会儿,才听到马老弟在问我:‘
王大哥,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要紧?要我说,名声也好,钱财也好,都是假的。世事无常,人要死时,再多钱财又有
什么用?那些个破名声,就更没意思了!’
“我心下会意,道:‘马老弟的意思是,命最要紧。’马老弟道:‘不错!王大哥,我是粗人,不会说话——我们都是
刀口上舔血的人,过得了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明天。唉,我平日里总说自己不怕死,其实要真到了跟前,哪有不
怕的?这次去关外,我才真正知道,人到了要死的时候,哪怕能多活一时一刻,那都是好的!兄弟别的话也不说了,就
看大哥的意思了!’”
王随风一顿,看向众人道:“我们两人虽然忌惮骆西城武功厉害,但实在舍不得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决定下
手……那之后的事,刚才赵老板已说过了——我们抢在将军府的人前面到了客栈,果然找到了骆西城,还发现他和花弄
影结成了夫妇。我们俩一商量,要论武功,我和马老弟加起来也不是骆西城的对手,何况还有花弄影在,所以让赵老板
事先在酒里下毒,只要他中了毒,我们就可以此要挟。一包毒药分三次下在酒里,也是怕被骆西城察觉。哪知道还是被
他发现了!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愿空手而回,便趁着他和将军府的人打斗的时候猝然出手。”
马有泰长叹了一声,颓然道:“其实刚一交手,我就知道事情无望了,我们二人根本不是骆西城的对手!只是没想到他
竟会横剑自尽!当时,我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听到凌大小姐的尖叫声,才清醒过来——唉,那时候,我
还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伤心……她也当真痴情……”
片刻,王随风苦笑着接道:“那时,大家都愣住了,一个个呆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凌大小姐发了疯一样扑过去,
口中不住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花弄影更是泥塑似的,定定看着骆西城的尸首,怔怔立着,大约还没明白
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将军府的人才上前去拉凌大小姐,她死活不肯起来。那几人也是惊魂未定,小声商量了半天,其中
一人上前道:‘大小姐,我们走了,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大将军他是真的记挂你!’那凌大小姐也不说话,
只是回过头,慢慢把他们几人一个个看过来,又冷冷望向我们二人。她身上、手上、脸上都沾满了血,坐在血泊里,那
眼神……我虽然蒙着脸,却像是连皮肉骨头都被她看穿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将军府的人踟躇了一下,道:‘大小姐,那我们先走了。’那位凌大小姐也不说话,也不动弹,不知道究竟听见没听
见。那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伴,一行人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我们俩也是好没意思,趁机悄悄离开了……我们做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丑事,生怕被人知道了,彼此也就刻意断绝了来
往……这件事说来真是惭愧的很,这二十年来,一直叫我耿耿于怀,每次想起都羞愧难当、悔不当初!”
说到这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已是羞惭之极。
马有泰亦只低头喝酒,不敢抬眼。韦长歌和苏妄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得两人竟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王随风低声道:“时隔多年,没想到我们老兄弟又在这里见面了……我只是想不通,究竟是谁把我们带来这里的,
他带我们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赵老实干笑了几声,道:“不管是谁,总是来找我们报仇的。”
王随风沉吟半晌,摇头道:“我们三个固然有错,但追根究底骆大侠却并非因我们而死,这报仇二字从何说起?韦堡主
,你们又是为什么到这儿来?”
韦长歌不着痕迹望向滕六郎,却见他抱胸而坐,双目微瞑,似已睡着了。便笑了笑,道:“我和妄言来这里也是因为这
位凌大小姐。”
当下把事情经过三言两语说了一遍,苏三公子、秋水剑这些事便避开了没提。
马有泰和王随风对望一眼道:“这么说,十有八九真是凌霄把我们弄来的……可骆西城明明白白是自杀而死,他自己不
也说了嘛,他要死是他自己的意思。凌霄又要找谁报仇?”
韦长歌道:“骆大侠虽是自杀,但总是有什么原因他才会这么做——否则以他的胆略识见,岂是寻死觅活之辈?仓卒之
间,骆大侠究竟想到了什么,叫他心灰意冷,非死不可?凌大小姐要找的仇人,会不会就是逼得骆大侠非自杀不可的那
个人?凌霄、花弄影、骆西城,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王随风插嘴道:“还那幅画和月相思,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逼死骆大侠的人是月相思?”
苏妄言淡淡一笑,道:“那幅画的意思,我开始也不明白。只是在凌霄那里看到那人头后,我就一直在想,头下面的身
子哪儿去了,是不是也像那人头一样没有腐烂?先前我在外面看到那个无头男人的时候,忽然就明白过来,那具无头尸
体就是头下面的那个身子!刑天图——那尸体无首而能动,岂非和刑天一样?
“再想到月相思,我就猜想,是不是当年凌霄和花弄影用了什么法子,想将骆西城救活——那七天里,她包下这家客栈
,大约就是在进行这件事,只是不知为何,事情的结果却完全非她所料。这就像是嫦娥盗得灵药,却只能夜夜独对碧海
青天,留下无穷无尽的悔恨……如今凌大小姐后悔了,于是想要找月相思出来,解决这事情。”
王随风理了理颔下长须,问:“可骆西城是断头而死,有什么法子能救活他?”
韦长歌微笑道:“凌霄好几次提到那位高人曾对她有恩,会不会是以前曾因为那位高人的缘故,求得过月相思的帮助?
月相思是一幻境的主人,据说有沟通幽冥之能,如果凌霄和花弄影能得她相助,骆大侠也许真能死而复生也未可知——
王大先生莫要忘了,花弄影的头,不也是‘断过’吗?”
苏妄言颔首道:“多半便是如此!”沉吟须臾,凑到韦长歌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传说月相思性子极冷,等闲有人相
求,必不理睬。凌霄也说,要求月相思,必先求三叔。想必当年三叔不知何事与月相思亲近,也因此帮过凌霄,是以他
一拿到刑天图便立刻猜到原委,这才让我去偷秋水。”韦长歌才一颔首,却突然笑起来,也压低了声音道:“但你三叔
一定没料到,有人这么不济事——只不过叫你去偷把剑,居然也会失手,闹得鸡犬不宁!这会儿他在洛阳,不知怎么替
你担着心呢!”
苏妄言脸上一红,就听一旁马有泰喃喃说了句“莫非是返魂香?”,苏妄言正不知如何反驳韦长歌,闻言大声冷笑道:
“就算是返魂香,马总镖头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死心?”
马有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又不好发作,样子狼狈之极。
苏妄言还要再说,韦长歌已笑着道:“不管怎么样,事情到这里,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想来当年花弄影与骆西城是在萧山庄一役中相识,又一起逃出了火海,后来不知怎的结成了夫妻。再后来,骆西城又
认识了凌大将军的女儿凌霄。凌霄身为将军府的大小姐,按理,不会有太多机会和江湖上的人来往。她曾说到,骆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