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过辽东将军府,而凌大将军派人找骆西城一事又和返魂香有关。因此我们可以推测,骆西城闯将军府就是为了返魂香
,而凌霄就是那时候认识了骆西城。
“凌霄对骆西城一往情深——按赵老板所说,她的心意,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而当时,和骆西城在一起的还有骆夫人
。凌霄明知道骆西城已经有了夫人,却还是苦苦纠缠……”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停住了——店里众人,除了滕六郎面色如常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其余几人脸上竟都大有不以为
然之色。
马有泰迟疑道:“韦堡主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男女之间的事,实在不好说的很。骆大侠和花弄影有水月宫杀父之仇
在先,又有萧山庄逼迫之恨于后,这两人虽然结为了夫妇,但其中恐怕还另有内情。何况飞天夜叉一向杀人不眨眼,我
看,她当初嫁给骆大侠,就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王随风捻须道:“马老弟说得对。凌大小姐出身将门,天真烂漫,性子也是大开大阖,若说骆大侠会爱上她,也不足为
奇。也难说就是凌大小姐自己一厢情愿纠缠骆大侠……”
韦长歌冷笑道:“果然天真烂漫,又怎么会设计让人去擒自己的心上人?”
王随风辩道:“韦堡主此言差矣!方才赵老板不也说过吗?骆大侠亲口说过,要不是凌大小姐,他不能和花弄影在一起
。如果是寻常女子,又有哪一个会帮着情敌跟自己的心上人……
只说了一半,见韦长歌面上隐隐有些愠色,不由自主地收了声。
韦长歌淡淡道:“凌霄失踪前一天,和骆西城一起出门,回来的时候,是骆西城一个人回来的。骆西城到处寻找凌霄的
时候,她正在三十里外。她为什么一个人去了那小酒铺喝酒?以她的身份见识,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失声痛哭?
“其实只要想想凌霄晚归那天,骆西城和伙计的对话,很容易可以发现,骆西城原本是准备第二天一早和夫人一起离开
的,只因为凌霄失踪,才不得不留在了长乐镇。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准备和凌霄一起上路。我猜,凌霄多半是因为被骆
西城拒绝,才愤而出走……”
苏妄言不待他说完,冷哼了一声,驳道:“胡说八道!你既不是骆西城,又不是凌大小姐,你怎么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
景况?就算是凌大小姐苦苦纠缠,又焉知不是她认识骆西城在先,花弄影横刀夺爱在后?要我说,难保不是骆大侠和凌
大小姐两情相悦,花弄影苦苦纠缠!”
韦长歌这时倒不生气,好脾气地笑笑道:“好,好,就当我错了吧!反正,不管是凌霄与骆西城是不是早就相识,花弄
影是不是横刀夺爱,凌霄出走,总是和骆西城那晚跟她说的话有关系。”
突然间,只听隔窗一声轻笑。
众人都是一惊,不觉回头看向窗外。
第六章 秋胡行
风雪吹送,一个女子的声音,慢慢悠悠,轻轻唤着:“凌大小姐……凌大小姐……”那唤声,一时像是极远,再一听,
又像是近在耳边,声声唤来,殷殷切切,听在耳里,却不知怎的就叫人心上发寒。
赵老实骇道:“鬼……有鬼……”
一面哆嗦着缩向墙边。
窗外那声音一转,又似子规泣血,幽怨不已:“凌大小姐……多年不见,我日夜念着你呢……你来了长乐镇,怎么忍心
不出来见见我……”
韦长歌沉下声,隔窗问道:“外面是何方高人?何不进来相见?”
众人屏息等了半晌,那女子却不再出声,正略松了一口气的当儿,便听一声巨响,门上木闩从中断成了两截。
霎时间,侵骨寒风卷起一片雪花从门外直扑进来,店门在寒风里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便见一个红衣女子,清冷纤弱,雪肤花貌,袅袅婷婷立在门外。
王随风、马有泰脸色大变,同时一跃而起。赵老实更如见罗刹恶鬼,面无人色,颤抖着指向那女子,呻吟道:“骆……
骆夫人……”
红衣女子唇畔似噙浅笑,眼底却森冷如严冰,将屋子里众人一一看过了,轻声道:“好热闹。”
目光从王随风、马有泰面上一扫而过,落在赵老实脸上:“王大先生、马总镖头、赵老板,许久不见,三位一向可好吗
?”
马王二人听她这么说,知道方才的对话都已被她听到了,又惊又愧,又怕又急,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弄影缓步踏进店来,四下里一望,柔声道:“凌大小姐,你在哪里?你把害他的人都送到这里来,好叫我能为他报仇
,你这份大礼,我欢喜得紧。凌大小姐,凌家妹子,你出来……让我亲口谢你……”
马王二人听了,心下俱是一紧,待要夺门而出,又畏她功夫了得,不敢轻举妄动,大急之下,只用求救的眼光看向韦长
歌。
花弄影目光流盼,微一低首,便向着店内深处那道小门走去。
苏妄言一惊,就要上前阻拦,却见滕六郎目光微动,意似阻拦,不由一怔。
花弄影只踏出两步,却突地站定了,微垂眼帘,片刻,一声冷哼,陡地喝道:“还不出来!”
红影一闪,人已到了先前那具巨大的棺木之前,右手疾伸,朝着棺底狠狠抓下!
苏妄言一惊,随即明白过来——那棺木尺寸巨大,自然是有夹层的。
花弄影一抓下去,手还未触到棺木,便听“喀喇“一声,木块四散,当中一样东西高高飞起,花弄影见了,先是一惊,
竟自然而然伸手去接,手才伸出去,却又猛地一顿,欲要收回,却已来不及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棺底一人已一跃
而起,掌中寒光闪动,一柄短剑架在了花弄影颈上。
这几下惊变,看得众人目不暇接,到这时那东西方才落在地上,滚开了——叫花弄影伸手欲接的,原来是一颗木雕的人
头,那木雕人头刻画仔细又带了假发,加之灯光幽暗,乍看之下,倒和真的人头有七八分相似。
但此时持剑站在花弄影身前的女子,却不是凌霄。
苏妄言见了那女子,大是愕然,脱口唤了声:“忘世姑娘……”
忘世姑娘抬眼对他一笑,却不答话,只将眼看着滕六郎。一时间,诸人的目光也都跟着望向滕六郎。
滕六郎坐在原处纹丝未动,淡淡说了句:“做的好。”
头也不回地道:“凌大小姐,请出来吧。”
众人一齐转头,便见屋子深处,那道小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女子从黑暗处走出来,微微躬身道:“有劳公子。”
马王几人一齐惊呼道:“凌大小姐!”
苏妄言亦叫道:“凌夫人!”
凌霄走至屋中,待她走到亮处,众人才看见她双手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一个男子的人头,面目宛然,嘴角带笑,神情栩栩
如在生时一般。
韦长歌虽然已经听苏妄言说起过了,却还是禁不住心悸。
王随风几人心里本就有鬼,此时陡然见了那个人头,更是骇然,连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着身后棺木瑟瑟发抖。
赵老实更是吓得几欲昏死,双膝一软,就冲着那人头跪了下去。
花弄影见了那人头,猛地一颤,像是忘了颈上的利剑,情不自禁往前微倾。那剑锋利,立时在她颈上留下一道划痕。殷
红血丝顺着锋刃流下,花弄影却只怔怔望着骆西城的人头,满目痴迷,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意。
马有泰面色惨淡,用手指着那人头,筛糠似地发着抖:“骆……骆大侠……”
凌霄一面用手抚摸着骆西城的脸,一面低叹道:“马总镖头还认得他?唉,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有变,我却已经老了
……”
马有泰只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凌霄怅然一笑,道:“马总镖头、王大先生、赵老板,你们不必担心,我请几位来,只是想弄清楚当年有些事情,并不
是要找三位报仇——我心里明白,他的死,其实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虽有错,但或许我比你们还要错得厉害……我请几
位到长乐镇相聚,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听听各位的心里话,弄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语罢一叹,又转头看向苏妄言,凝视他许久,跪倒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苏妄言慌忙起身去扶:“凌夫人?”
凌霄眼里泪光微闪,低声道:“苏大公子,你为我奔走,凌霄心里感激,苏三公子有大恩于我,我也一天都不曾忘记。
只是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他,不得已,只好有负二位了。这三个头,就当是我给你和苏三公子赔罪吧……”
苏妄言闻言一怔,伫立许久,只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像是连自己都忍不住为她酸楚。正怔忪,韦长歌在他肩头轻拍
两下,走上前扶起了凌霄,柔声道:“凌大小姐何必如此。”
凌霄强自一笑,只是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吸了口气,回身面对花弄影,道:“花姐姐……”
花弄影肩头微震,抬起头来,眼神瞬间一阵迷茫,但只一瞬,那些痴迷,那些惘然,便已敛得干干净净,像是忘了利刃
当前,依旧神态从容,落落自如道:“凌大小姐,别来无恙否?”
便如故人重逢,寻常寒暄。
“多劳姐姐惦记,你那一掌还打不死我,不过养了三五年,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姐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死不了。倒是大小姐你,苍老了许多。”
“……一晃已经二十年了,哪儿能不老呢?”
花弄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一向把你当妹子疼,若是叫他见着你如今这副落魄模样,不知又该多难受了。”
话未说完,凌霄霍然抬头,紧咬下唇,眼中又是嫉恨又是愤怒,恨恨瞪着她。
花弄影面无表情,身形微微一动,像是想要踏前。
凌霄冷笑一声,道:“花姐姐,这剑利的很,还是小心点好!”
花弄影瞥了眼架在颈上的利剑,也冷冷笑道:“大小姐以为这样就能制得住我?别忘了,花弄影之所以变成了今天这副
样子,还是拜你所赐。”
“我当然知道,这一剑若是刺在姐姐心口,姐姐只怕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凌霄一双妙目顾盼盈盈,向着花弄影粲然一
笑。“只不过,我若是一不小心,把姐姐的头砍了下来,你说会怎么样?到时候,你只剩了一个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
身体,死不了,又活不得,那情景,真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苏妄言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想起方才赵老实也曾说过,花弄影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讶疑之下,只凝神听着她们
的对话。
韦长歌虽不明其意,但听她说得恶毒,不由得皱了皱眉。
花弄影脸色微变,半晌道:“大小姐模样虽然变了,心机倒还是一样深沉。我实在没料到你竟真敢大摇大摆躲在门后。
你就不怕我当真开门吗?”
“他总夸你冰雪聪明,我听得惯了,姐姐的聪明自然也就记在了心上。险是险了点,但若不冒险一试,又怎么能制得住
你?”凌霄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实不相瞒,这法子乃是公子教我的……”
花弄影目光转动,着落在滕六郎身上。
苏妄言看了看那忘世姑娘,又看了看滕六郎,灵机一动,脱口而出:“王家先生,原来是你!”
滕六郎顺手斟了碗酒自饮,但笑不答。
韦长歌若有所思,忽而一叹:“妄言,你怎么还不明白?事情从你收到梅园雅集的那一天请帖就已经开始了。”
苏妄言不由愣住。
韦长歌长身而立,淡淡一笑:“如玉公子,当真不负‘天下第一聪明人’之名。”
滕六郎微笑道:“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倒让韦堡主见笑了。”
苏妄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呼道:“君如玉——你是君如玉!”
滕六郎略一欠身,轻描淡写地道:“是王家先生,也是君如玉——苏大公子,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他口中虽说“恕罪”,面上却是神情自若,半点没有需要谁来“恕罪”的样子。
王随风几人都大是吃惊。只觉这眼前的男子虽然明明还是那个脸色青黄、其貌不扬的客栈老板,却不知为何,又像是整
个换了一个人似的,光彩摄人,顾盼自雄,从他身上,哪里还找得到方才那个中年病汉的半点影子?
苏妄言怔忪许久,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抬起头,目光灼灼,望定君如玉:“梅园主人、王家先生
、滕六郎滕老板,哪一个才是如玉公子的真面目?”
君如玉只笑,不应。
一旁,他们三人这一番对答,花弄影与凌霄却都像是没听到,一个神情复杂,一个恨意深切,彼此都不开口,只是瞬也
不瞬地盯着对方。
苏妄言还要再问君如玉,却听凌霄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只得暂时收了满腹疑问,听她要说些什么。
凌霄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微笑,缓缓道:“花姐姐,难得我们今天能再聚在这来归客栈,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
花弄影没有说话。
凌霄又笑了笑,问:“花姐姐,你还记不计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花弄影好一会儿才应道:“怎么不记得……那天晚上,你骑着马来找他,你站在门口,一身男装,背着长弓,大小姐那
日的模样,真是好生标致……”
凌霄禁不住微微笑起来,道:“可不是吗?我连夜从家里跑出来,披星戴月地赶路,就是为了来找他。不过那天晚上,
也实在叫我难过极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伤心难过了。却不知道那以后叫我伤心难过的事情,
竟还有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刻骨铭心……”
停了片刻,喃喃道:“可明明叫人这么伤心,为什么我却偏偏舍不得忘?非得时时刻刻想着、念着、记挂着,倒像是只
有在那伤心痛楚的当口,才知道自己是活的……是不是我前辈子欠了他,这辈子就该受这样的煎熬?”
门外,冷风贴地卷过。
你可曾为谁伤心过?那叫你伤心的是什么人?是谁叫你伤心难过,却又叫你离不开,舍不得,放不下?
这一刻,两个女子,都不约而同地,静静看向了男人的头颅。
灯火下,男子面目宛然,那早已看得熟了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笑意。
——你为谁伤心过?
这个雪夜,又是谁让你怀念?
细碎往事,纷乱地涌上心来,在那当中,似乎分明的有种萧瑟感觉,叫指尖渐渐泛冷,叫青丝根根斑白,就像是外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