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色才能毋庸置疑,然而对于他这个人,我却始终不抱好感。因为皇兄即便没有他,也一样可以统一天下。所以尽
管人人都说他淡泊名利,而我却觉得他淡泊得有些虚假。一个乡间小民,如何会有如此雄才伟略?他的来历,一定不寻
常。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他暗示我对他的疑惑,而他,总是表面恭敬地和我打太极。
这次攻打西野,皇兄决定御驾亲征,燕起菡随行。我觉得我有必要跟着一起去,所以我向皇兄请命保护燕起菡,因为他
不会武功,而西野并非一个小国,在战场上难保他没有损伤。当然,保护他并非我的真正意图,我在他身边,只是为了
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其实我宁可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但是,那件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野的半壁江山已经落入囊中,我军在一片雪地附近安寨扎营。已经到了禁止出营的时间,我走出军帐,并没有刻意想
要干什么,却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出了军营。这么晚了,什么人还要出去?带着这个疑问,我不顾军令,尾随其后
,在离我们的营地很远的地方,一个灯火通明的帐篷里,我偷看到了那个人——就是燕起菡!而和他讲话的人,我停留
片刻之后便听出是容国派来的,谈话的内容就是要让燕起菡离间我们三兄弟,以达到容国长驱直入的目的!
我几乎叫出声来,为了防止被发现,我连忙匆匆离开。一路上,我矛盾异常:燕起菡屡次献策,声望颇高,皇兄念在他
平时的功绩,不一定会杀他,而我反而可能会因此被指责为离间君臣、阴谋篡位的罪人,这就正中他的下怀。为了顾全
大局,我若无其事地回到营中,直到第二天休息的时候,我才将燕起菡单独约出去,说是要同他一起猎一只雪狐,给皇
上一个惊喜。以我和皇兄的手足之情,他并没有怀疑就赴约了。
远远看见他来,我躲在暗处,用事先准备好的毒箭瞄准他的心脏就飞射出去——他连叫都来不及就已经从马上坠下来,
只是他摔下来的一刹那,我被他发现。我将他拖在那里,匆匆回帐,吩咐一名死士穿上宰相的衣服到燕起菡的帐中,而
我则去皇兄那里,防止他去找宰相。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那名死士依我的话穿着夜行服装做奸细冲出了军营朝燕起菡所在的方向去。并惊动值班士兵,也惊
动了皇上。我抽出一支和杀死燕起菡一样的箭递给皇兄,煽动他杀死那名脱逃的奸细。当然,那名死士肯定是被皇兄百
步穿杨的箭法给射死。但是现场不容许有两具尸体,否则就功亏一篑。所以这名死士身上,有我事先准备的化骨散,只
要皇兄的箭将那瓶子射破,他就完全融化进雪中,不留一点痕迹。而射中他的箭,一定已经飞出很远,皇兄只会以为燕
起菡身上那支才是他射的。这是一个险招,但是我对皇兄的箭法有把握。而且如果我不事先射死他,他是不会乖乖听我
的话,穿着夜行服跑出去引人怀疑并被皇兄杀死的。唯一可行的,就是调包计。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使用如此阴毒的手段,但是为了皇兄,我不得不这么做。可是我高兴得太早,当皇兄看到他
倒在那里的时候,竟毫不犹豫就为他运功疗伤!一个背叛他的死人,值得他这样做吗?更可恨的是,他竟然没有死!他
还活着!我的箭,终于还是没能像皇兄的一样百发百中,离他的心脏,稍稍偏离了,当时只是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才昏
死过去!如果他把杀他的凶手告诉皇上,那我们的江山就岌岌可危了,我绝对不能让他有机会告诉皇上!
无计可施的我只好假意替皇上分担,提议由我将宰相送回京城,这样他就没有机会和皇兄独处。本想在路上杀了他,可
是皇上却叫师兄和我一起护送他。几次想支开子言恒,叵奈师兄过于小心,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保护宰相,不太安全,还
是不要分开。我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寻找更适合的时机。
大夫给他看过之后不久他就醒了,他挠了挠头,目光和以往不同,是那样明亮有神,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拉住我,
在我身上闻了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好表现出不满,只好当自己没刺杀过他,而他也不知道我刺杀他一样装傻。
可是他却如同掉了魂一般,全然不认得我们。我心中暗喜,以为终于可以瞒天过海,可谁知道,他竟然是装的!但是从
他问我的话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在那个时候看到射箭的人是我,这样就足够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不能掉以轻
心。
他却先我一步,在皇上回京之际拦住皇上的马,趁机接近皇上。要不是我事先出来跟在皇上左右,说不定已经被告发。
我怎么还能让他进皇宫?可是皇兄从他受伤之后,对他的尊重似乎就变成了宠溺,并且容忍他的胡作非为,这样下去,
他的计划迟早要实现。于是我便处处为难他,不让他有单独和皇上在一起的机会。他却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见皇上。
奇怪的是,我故意不帮他找太医,他却替我瞒着皇兄。如果说他是想笼络人心,这样似乎也太不高明了,难道他以为,
我会吃这一套吗?
但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明白地问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他。这一刻,我真的无法辨别,他究竟是何居心。
他终于还是依从我的话,请假养伤。可是这个人并不老实,他表面上听从我,背地里却还是动着手脚,引诱皇上前去探
望,甚至还吩咐子言恒夜间入宫。这一次,我输得一败涂地,非但没有阻止他见皇上,还受了伤,要过几天才能上朝。
我不在的日子,不知道他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对他始终都不放心的我派管家去打听他的行踪,却听说他重伤在家,任何官员连同皇上都不去探望他。我开始以为又是
他的障眼法,直到我伤好亲自走了一趟才发现,他果然躺在床上不能动。那一刻我如释重负,感到终于没有人会威胁到
皇上,如果上天能实现我一个愿望,那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康复。
第三十章
“大人,天色已晚,您又刚刚康复,不如让属下护送您回去吧?”
在外面玩了一天,严殊也有些累了,便应允了子言恒的提议。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严殊觉得嘴巴里面淡淡的,想吃点开胃的东西。晚上嘛,最好来个酸菜鱼。这样一想,他马
上就想出了今天的节目——钓鱼。说到钓鱼,那也是他的一个爱好,轮到休息日或者度假的时候,他经常会带着帐篷和
一大包的渔具,开车出去垂钓。有时总裁也会跟他一起去钓鱼。钓鱼的过程是件很享受的事,吃到自己钓的鱼也很有成
就感。
他推开房门,子言恒就像一尊像一样守候在门外,差点吓他一跳。之后他就有些吊儿郎当地问:“子言,你知道这附近
有鱼塘吗?”
“鱼塘?”子言恒不知道他又在动什么脑筋:“属下不知道。大人您找鱼塘干什么?”
“废话!当然是钓鱼啦!”
“池塘和湖泊倒是都有,可是夏天的鱼很难钓啊。”子言恒有些扫兴地说。
“那是你的水平问题好不好?即使是夏天,我也可以满载而归。”严殊有些得意地笑笑,叫人备了钓竿和鱼饵,便出门
寻找垂钓的好地方。可是子言恒说天气比较热,大人你身体刚好,还是不宜远行,只准他在附近的护城河里钓鱼。
这是国际玩笑吗?护城河?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叫我在这儿钓鱼?鱼会上钩才怪!天下哪有这种傻鱼?严殊有些不满地
戴上草帽,坐在家丁给他准备的椅子上。阳光灿烂,水色湛蓝,波光粼粼,让严殊的不满渐渐平复,觉得即使什么都钓
不到也没什么遗憾的。反正只是消磨时光而已。他吹着点点自然的凉风,悠闲地垂下钓钩静侯。
河上有一座石桥,离桥不远的地方是一座雅致的高阁,上面有一群人似乎正在欣赏这里的景色。严殊本没有注意到它,
可是他却忽然听到有人兴奋地在远处叫着他:“宰相大人!大人!这里!这里!”他才注意到那座楼阁上有许多人都在
向他招手,俨然一伙追星族。
他仔细看了两眼,原来是凤来楼的姑娘们,想不到鱼没钓着,却钓到一群马子。严殊便放下钓竿朝她们热情洋溢地挥了
挥手。不管怎么说,对于女性,总该多加尊重的嘛!
娘儿们见他回应了自己,纷纷下楼来,邀请他上去:“大人,今天怎么有雅兴出来钓鱼啊?”
“那你们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游玩啊?”
“白天客人稀少,姐妹们睡饱了就出来切磋一下技艺。能遇见大人真是巧合。不如大人就来当我们的裁判如何?”
严殊斜了斜眼睛,见她们每人都带着一件乐器,会意一笑:“好极了!我也正有此意。今天你们可得给我来一个大合奏
!”
“哎哟!大人您答应我们啦!这是裁判费,您先收下!”姑娘们说着,又各自把出来时随身带的银子拿给了严殊,在他
面前堆起一座小银山。
严殊望着眼前白花花的一堆直晃眼,觉得自己的财运无论到哪里都这么旺。他掂起一锭银子就高兴地往楼下掷了下去,
姑娘们不由叫了起来:“大人,这也太浪费了吧?”
严殊洋洋自得地说道:“这叫取之于民,还之于民。谁捡到就归谁吧。”
不料他这不负责任的一抛,激怒了楼下路过的一位大爷,抬头就骂:“哪个兔崽子拿银子砸我!”他望见严殊那略带乖
张的脸,便一肚子火,“噔噔噔”地冲上来:“姓燕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严殊才笑成花的脸僵了一下,原来他拿银子砸到了张浩淼的脑袋,真是冤家路窄!严殊连忙拿子言恒当挡箭牌,张浩淼
的刀已经险些砍到他的腰。
这家伙,回回都想把我腰斩啊?严殊在子言恒的背后,左躲右闪,还时不时地冲他做鬼脸。在子言恒面前本来占不到什
么上风的张浩淼被他这么一挑衅,更是怒火中烧,一个月下偷桃将子言恒背后的严殊踢飞出去。女人们见此情景,慌乱
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叫子言恒也无法枉顾她们的性命,招招留有余地。严殊连忙拉住栏杆,趁乱冲下楼梯,留子言恒
和那莽汉去一较高下。可是张浩淼忽然灵清起来,随手抓过一名女子就抛向子言恒,趁机来个大鹏展翅越过子言恒的头
顶喝道:“哪里逃!”便将严殊严严实实地踹了下去!
“啊——!”从楼阁上摔下来的一刹那,严殊感到所有的毛孔都打开了,冷风灌进来,窒息得恐怖——这种感觉……就
和那天一样。对,那天被人从摩天楼推下来,也是这种感觉!想起来了,那声音……
“本部长,你还记得我吗?”
那声音……是,是他!是他把我推下了楼!
“噗——哗啦——!”严殊撞破一个有盖的物体,一下子摔了进去,却一点也不疼,还有点软。看得出这是一顶轿子,
而轿子的顶盖,已经被他撞破。
“相国?”咦?这声音,是麒真。原来就这样,摔在了麒真的怀里。竟然会这么巧!为什么每次,我被推下楼,第一眼
见到的,总是你?还是说,你是我死亡的见证人?你究竟是谁?是为了救我而守候在此的奇缘吗?但是那个人……他为
什么要杀我?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麒真看着怀里目无表情的严殊,双眼是那样空洞,仿佛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茫然若失,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股
严肃,让他这个皇帝,都有些畏惧。
严殊微微收回神,“对不起皇上,”他并没有打算从麒真身上爬起来,因为这个人很温暖,有着一种让他安心的胸怀:
“忽然觉得有点累,请容微臣在皇上胸前靠一靠。”
麒真从未感到这样讶异:他的臣子,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快,反而默认了严殊
的行为,甚至,他还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严殊。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袭击皇上坐的轿子!”麒真身边的护卫大喝一声,冲上那肇事的楼阁,见子言恒正冲出来,一
跃来到张浩淼跟前,渐渐将他逼下楼阁,对战数招之后终于将张浩淼拿下。
“大胆子言恒!你怎么可以以下犯上,这样对待张将军?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子言恒见遭人误会,连忙跪到麒真的轿子前:“启禀皇上,属下不是有意冒犯将军。只是将军企图对燕大人不利,属下
也是无奈之举,还望陛下明查!”
张浩淼一听,自然不能让人告倒自己,连忙为自己申辩:“皇上,微臣见宰相与一班青楼女子相谈甚欢,有辱我朝威仪
,一时气不过才……”
麒真见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想问了严殊再作定夺,可是他见严殊无精打采地窝在自己怀里,似乎没什么心
情回答,也就没有开口询问。他将那两个人赶走:“此事稍后再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反省,等候朕的传召。起驾回宫!
”
第三十一章
张浩淼连忙拉过随行的大内总管,小声问道:“崔公公,皇上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
崔公公瞄了他一眼,好声没好气地问:“怎么,皇上出巡也要先向将军汇报么?”
张浩淼尴尬地笑笑,伸手向前,一副恭送的样子:“不敢、不敢。公公请。”
崔总管白了他一眼便跟上麒真的轿子,回到了宫里。吩咐小太监给严殊倒了杯茶压压惊,然后就退了下去。只留下麒真
和严殊。
“相国,你觉得好点了吗?”麒真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严殊,问得不动声色。
严殊灌下一盏茶,定了定神。他现在正处于一个静谧的空间,四周造型优雅、古典的饰品为华丽宽敞的空间注入了细腻
的温情。完美的曲线、精细的雕刻、闪烁着熠熠光彩的材质,这些都是这么自然而优美。他们之间大约隔着两张桌子的
距离,让严殊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是这样一种距离呢?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他刚才明明离我那么近……严殊不由
得想起了顾城的《远和近》——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其实世间的事物都很简单,只是看着这一切的人心理很复
杂。那么麒真呢?他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这是一段微妙的距离,让严殊看得有些恍惚,他于是不忍心去破坏这梦境般的距离。然而时间却不会因此而停滞。麒真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话了:“虽然相国受了惊,本不该再问你这些事,不过你应该知道,身为朝廷官员,是不可以和
那些青楼女子混在一起的。”
严殊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也有些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点距离了:虽然相隔着这点距离,可是他却始终在揣度
着你的感受,他之所以不靠近你,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你这边,还是该站在法理那边。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本
可以声高气硬地站到另一边,可是他却如此温情地停留在中间,等着你的解释。麒真是个性情高贵的皇帝,他能够明白
:神的巨大威权不是在狂风暴雨中,而是在柔和的微风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