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粪石书局（出书版） BY 百弓

「果然是这种事。」佩蓉说。
「是啊。」他还很努力地装出无奈的表情。
「只是挑个衣服就搞那么久？」佩蓉说。
他惊讶地回头看了一下佩蓉，发现她并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他暗自松了口气。「对啊，因为他画了一

堆衣服的草图要我看。」
「他不会还换衣服给你看吧。」佩蓉说完，一边看着电脑建订单一边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神经衰弱的他只好也跟着傻

傻地笑。
不会被发现吧？店长不会到处乱说吧？他现在真想打内线到店长室，告诫店长不准大嘴巴，但是他刚刚才丢下他跑了出

来，现在还打电话给他，说不定会刺激店长的情绪，让他加倍不满更是大叫大闹。
好，不要慌张，现在也只能见机行事了，这正是使用三不政策的绝佳时机，等一下如果不小心又撞见店长，绝对要「不

接触」、「不对话」、「不四目相对」。没错，不能四目相对，等等，还有，不管店长说什么，都一概「不承认」。有

了这四个妙计，应该就不会出错了，你要冷静啊简伟祥，不要再去想店长的身体曲线了，今天你一定要全身而退！
说真的，要装作若无其事非常难，当他终于撑到下班时，一上到五楼他就绷紧神经，害怕店长会从任何角落突然迸出来

，但是电脑室很安静，平常一出电梯门就会听到店长叽哩呱啦地和电脑室人员聊天，今天却半点他的声音都没有。难道

店长外出了吗？
他走进放置物柜的房间里，竹君也在里面，正站在她自己的柜子前喝水，看见他走进来，打了声招呼：「下班啦？」
「对。」他故作轻松地说。「你呢？」
「还有一两件货。」竹君说。
「喔，辛苦了。」因为制服里面还有穿恤，所以他直接开始解扣子想换下制服。
「今天店长到底找你干嘛？」
竹君这么一问，他的手停了一下。「他叫我帮他看看圣诞节要穿的衣服。」这是官方说法，很制式但很好用。
「又来了，他真的很闲耶，真想跟总公司申诉，叫他们把店长换掉。」竹君说。
他配合地笑了笑。
「就这样吗？」竹君又问。
他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诚实又诚恳的样子，心里却暗叫不妙。「对啊，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问？」
「是没什么事啦，只不过我注意到你刚从店长室出来的时候样子不太对，头发很乱，背后的衬衫也没扎好，表情看起来

好像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竹君吃了一颗薄荷糖，然后把糖罐子放回自己的柜子里。
他没想到竹君会这么眼尖，正在想着要怎么解释，竹君又继续说了。「还有，店长也怪怪的，你走了以后，他突然在店

长室里打内线问我，说强迫别人摸自己算不算对别人性骚扰。」
那个白痴，我要宰了他！他在心里大吼着。
「他刚刚还说要出去吃冰冷静一下，他明明穿着夹克，在这种冷飕飕的天气说要吃冰冷静一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竹君边擦着护手霜，继续好整以暇地说。
那家伙，干嘛不直接洗冷水澡啊！！店长室里不是有浴室吗！！
「我不是要指责你什么啦，只不过你如果吃亏了一定要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你真的没事吧？」竹君说。
「真的没事。」他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说什么大概都很难瞒得过竹君，只好这么说了。
竹君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才关上她柜子的门走了出去
8.
那四招非常好用，再加上一招「看到店长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他成功躲了好几天。如果店长要求竹君广播，他一概推

说没空，还说如果店长想找谁帮忙的话，他愿意告诉副店，如此一来店长就束手无策了。
参考书的旺季可以说是过去了，虽然说并没有轻松多少，但是至少不会像刚开学一样，每天下班都累到腿软。然而陈组

长看起来并没有比较轻松，他反而觉得陈组长比以前更憔悴。
这一天，他又听到竹君广播，本来以为店长又想干嘛，但是竹君请他接听的是外线电话。他接起电话后，才知道是客人

询问参考书，因为陈组长晚班，所以竹君才转给他。
「喂？我想请问我订的书到了没？」客人一开始口气就不太好。
他询问客人所订的书种、出版社和书名后，翻找客订登记簿，并没有看到这本书的资料，于是他问客人：「请问你是什

么时候订的？我没有看到资料。」
「怎么会没有资料！？我一个半月前就打电话来订了！当初说最晚一个礼拜以后可以给我，现在都过多久了，半通电话

也没有打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查出书本的库存，发现还有三本后，请客人到店里来取书，并不断为店里的疏失跟客人道歉，不

过客人还是丢了一句「烂书店」，然后生气地挂上电话。
他挂掉电话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架上，找出客人要的那本书，把它放进客订柜里，以免客人来第二次又没拿到书。全

部都处理完以后，他才开始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如果客人当初打电话来询问时，店里有书的话，一定当下就通知客人取书了，这本书一定是当初店里没有，后来

才订进来的，那么为什么客订本上没有资料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处理人员丢了预购订了书，却忘记把客人资料誊写

到客订本上，客人资料丢了，处理人员也忘了，所以才会变成书已经到店里了，客人却还不知道这种情况。
他心里知道，处理这件客订的人是陈组长。如果是竹君帮他们接的客订，她会把客人资料写成纸条，并且确定陈组长或

他知道这件客订，如果是其他部门的人接的客订，会直接到三楼告知他们，或干脆帮他们写入客订本，没有人会直接去

订书，除了他和陈组长以外。
陈组长八成是累到极限了，才会犯下这种错误，否则平常她是店里继副店之后最可靠的人的。上次有一个男客人在一楼

无故大吼大叫，连其他客人都被吓到了，据说还是陈组长下去对付他的。
「怎么了吗？」看到他刚才匆匆忙忙跑来跑去，宜臻过来关心了。
他摇摇头，说：「客人订书而已。」他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中午，组长和佩蓉都来了以后，宜臻先去用餐，他还留在楼面跟组长交代他早上完成的工作，他注意到陈组长一直用卫

生纸到一旁擤鼻涕，关心地问：「组长，你生病了吗？」
「没有。」陈组长吸了一下鼻涕，继续看着堆在柜台边的货。「翰林还没到？下午可能会到个一两件。」
「货留给我拆吧，组长你去忙别的，报表我也查得差不多了，下午可以弄完。」他说。
陈组长很怀疑地看着他，问：「你干嘛？什么累人的事都要抢着做。」
「我看你很累的样子，而且你明明感冒了，体力一定很差吧。」他说。
陈组长笑了，伸手推了一下他的头。「我才没事咧，快去吃饭。」
站在置物柜前面，他盘算着，今天吃饭时间还是缩短一点，免得陈组长又胡乱勉强自己。突然，背后的门被关上了，他

回头一看，是店长！糟了，刚才应该跟宜臻一起上来的，失算了！
「抓到你了。」店长说。今天他穿着圆领恤和滑板裤，简单却不失帅气。
「你要干嘛？不要乱来喔！」他戒备地说。
「我只是来叫你帮我看看这个而已。」店长递出一张纸，上面好像画着衣服。
「看这个干嘛要关门？」他怀疑地问。
「不能让别人看到啊，这是我要给大家的惊喜。」说完，店长打开门探出头对电脑室的人喊：「喂，我们在讨论圣诞服

装，不准进来偷看喔！」
店长关上门时，他隐约听到电脑室的人说「谁稀罕啊」。
拿过店长手上的纸，他发现上面画的是一件他上次没看过的衣服。「吊带裤？」
「是啊，不错吧？」
「你不是说要穿靴子的吗？」他说。
「我后来想想，万圣节已经走这种路线了，圣诞节还是变个花样好了。」
店长这次选的是吊带裤圣诞装，配上夸张的大鞋子和手套，是种很能亲近小孩子的装扮，戴起圣诞帽也很好看。
「不过，你要去哪找一样的衣服？」他问。
「我妈妈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做。怎么样？好不好看啊？」
「是不错，不过好像有点太女孩子气了一点。」因为店长的头发几乎到肩膀了，再加上他那张脸，穿上这种衣服真的会

有点雌雄莫辨，还好店长体格不错，还是看得出是男人。
「你说女孩子气，意思是不适合吗？」店长认真地问。
「不会啊，你穿起来会很漂亮。」他诚恳地提出意见后，抬头发现店长欣喜地看着他，看来是被称赞地很开心。完了，

他不该不小心就赞美店长的，店长只要一开心就会乱来。他下意识倒退了两步。「好了，就这件吧，我要去吃饭了。」
他把图还给店长后，想要马上逃跑，却被店长先一步压在置物柜上，发出了撞击的声音。
「你疯啦！被听见了怎么办？」他慌张地低声说。
「我才不管呢。你想跑？别以为我忘记了你上次把我一个人留在店长室，那天我多无助你知不知道？」
「谁理你？你是自作自受...」还没骂完，店长已经吻了上来。
说真的，他很想念这种感觉，店长柔软的嘴唇和温热的气息接触到自己后，总是会有种刺激的电流窜遍全身，但是他怕

有人会突然闯进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身陷其中！
他拼命推着店长，希望反抗的动作能提醒自己：这是件不能做的事！但是他抵抗不了身体的本能，没几秒钟，他的反抗

就软化了，不但软化，他还几乎失去理智，手抵着店长的胸膛忘情地回应着。
一直到听到门外突然接近的说话声，他才突然清醒，吓得推开店长，还好说话声只是经过，并没有进来。大概是有人从

电梯里出来，经过门口走到员休室去吧。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样随随便便结尾啊？」看到他已经匆匆拿着钱包要走出去，店长皱着眉头委屈地说。
「你还不是每次都随随便便就开始！？」他要打开门前，突然想到一件事，整理了一下头发，检查了一下衣服有没有扎

好，然后回头跟店长说：「等一下不准跟别人说奇怪的话，你知道吗？」
「奇怪的话？」
「就是...会让别人发现我们...的那种话。」
「喔喔，」店长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啦，这点道理我还懂。」
听到店长这么说，他才放心走出置物柜房间，但是当他镇定地走到电梯前时，却听到店长说：「我们刚才在里面除了讨

论圣诞节的衣服以外，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做喔！」
他顿时僵住。
竹君白了店长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雅惠盯着电脑萤幕打单，边说：「我们知道啊，店长，听到撞置物柜的声音以后，

我们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她一说完，电脑室人员都偷笑了起来。
「是吗？那就好。」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傻得可以，店长很满意地回到店长室，他则耳根通红地站在电梯前，恨

不得把店长大卸八块。
这种情况下还要他回店里吃饭实在太尴尬了，所以他决定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回到店里后，他正要打卡，竹君站在工作

桌旁边拆货边说：「伟祥，刚才有客人客诉，你等一下到三楼要关心一下小娟。」
「客诉？」会不会是早上那通电话，难道那个客人又打电话来抱怨一次了吗？「什么样的客诉？」
「那你要问你们三楼的人了，我们都只知道有客诉，副店已经去处理了。」
副店？既然连副店都出面了，一定相当严重，他急忙回到三楼去，只见佩蓉、宜臻和依婷都格外认真工作，再看向参考

书区，副店正在和陈组长说话，难怪大家不敢松懈，也不敢聚在一起说话。
他走进柜台拿自己的板夹，趁机小声问依婷：「发生什么事了？」
依婷看了一下参考书区，确定副店没有注意他们这边，才跟他悄悄地说：「有客人要换书，组长不肯，跟客人吵了起来

，结果客人找负责人说要客诉，然后副店就上来了。」
「为什么不给客人换？」他问。
「虽然有发票，但是期限已经过了，而且书有压过的痕迹，组长好像觉得印过，所以不愿意换。」
原来和早上的事不是同一件。他想陈组长一定是累坏了，心情不好，这时候客人有不合理的要求，她就很容易和客人起

冲突。副店在责备陈组长，他从组长的表情里看得出来。
等副店终于下楼后，陈组长冷着一张脸搭电梯上五楼。所有三楼人员都聚到柜台边，依婷担心地说：「怎么办？」
佩蓉说：「我要上去看看。」宜臻也跟了上去。
「这次客诉很严重。」依婷告诉他。
「怎么说？」他问。
「那个客人故意拉大嗓门，说我们服务态度不好，做生意不诚实，吼了好久，副店出面他才安静下来。以前陈组长也被

客诉过，可是多半是打电话，或是口头告知柜台人员，直接惊动副店这是第一次。」
「陈组长...会被处罚吗？」
依婷耸耸肩。
不久，佩蓉和宜臻下楼了，依婷用眼神询问，佩蓉做出哭泣的动作，表示陈组长这次是真的崩溃了。
「在哪？」依婷问。
「员休室，店长在陪她。」佩蓉说。
「也只有店长有办法了。」依婷这么说，意思好像是所有店员被副店骂哭以后，都是店长收拾残局一样。
「为什么好像每次都是店长...我是说，你们不行吗？」他问。
「不知道耶，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有这种事大家就习惯找店长。」佩蓉说。
「是从诗涵那次开始的吧？」宜臻说。
「喔，对，」佩蓉笑了起来，「那次她躲在厕所里，大家怎么叫她都不出来，结果店长在门外跟她说几句以后，她居然

乖乖走出来了。后来只要有人被弄哭，就几乎都是店长在处理。」
「怎么会这样？他做了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你说吧，上次他做了什么安慰你？」佩蓉用手肘顶了顶宜臻，宜臻害羞地笑了笑，脸微微红了起来。
那家伙，不会是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吧！佩蓉说到安慰，他想起上次他颓然坐在放置物柜的房间里时，店长亲吻他的

事。难道...店长也是这样安慰别人吗？他的心里突然蔓延出一股醋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宜臻说。
「你就把他做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就好了。」依婷说。
宜臻回想了一下，开始说：「店长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我没有抬头看他，他走到我面前，把蛋糕和饮料递给我，我也

不想拿。店长看我不理他，开始说如果我不想吃的话，佩蓉就要拿去吃了。」
「什么？」佩蓉大叫一声。
「他说你盯着蛋糕的眼神，摆明就是希望我不吃的话可以留给你。」宜臻继续说。
「我要宰了他！」佩蓉说。依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
「我知道他是故意乱说的，就收下蛋糕和饮料。然后店长在我旁边坐下，里面只有一个取书椅，所以店长一屁股就坐在

地上，问我为什么要躲起来哭。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觉得哭出来已经够丢脸了，再到处诉苦的话，会显得自己很没抗压

性，很脆弱。」宜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店长看我不说话，开始告诉我他帮我去数落副店的事，他说副店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也不承认自己有错。」
「我想也是。」佩蓉说。
「但是店长死缠烂打，最后，副店虽然没有道歉的意思，但是拿出钞票给店长，资助他买蛋糕。因为那时候一楼雅如也

哭了，再加上店长自己也想吃，所以他又多要了两张钞票。」
「叫他进去安慰你，他跟你说这些干嘛！？」佩蓉额头上冒出青筋。
「可是他真的很温柔。」宜臻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幸福的微笑，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段回忆对她来说非常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