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白玉堂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当年那一役之后,听闻江湖传言说她出了关,我以为襄阳王被灭,她势必不
会再回中原,想不到……她此时人在何处?”
“河中一带。”展昭答道,“路途之中我与大人在客栈投宿,想不到她会主动邀我前去相见。当年她的确离了中原,回
返大理。但两年前襄阳王及其一干党羽尽数被灭,赤寒宫群龙无首.她便担下了大任,带了那些仍愿跟随她的人一同回
了中原,仍靠贩卖消息为生。只是不再使用赤寒宫的名号,因此我也一直不知她的消息。如今说来,当日还是多亏她的
指点,我才能得知你的消息,并追至修罗宫的那处密宫之中。”
“原来如此。”白玉堂起了身,跟展昭回到房中,洗净了手,温了一小壶女儿红,二人坐了对饮。自知今日心中不宁,
就是躺下了也难睡着。
“玉堂,虽然我怀疑今日之事乃为寒冰掌,却肯定绝不会是幽鹭姑娘所为。那日相见,她说她与赤寒宫一干手下只是他
人的棋子,求的只是三餐温饱、平安度日,并无称王称霸的野心。她是个女中丈夫,若有什么必定当面说清。我相信她
所说的一切。”展昭道。
“虽然久未与她见面,但你这当年被她捅了一剑之人既说信她,我自然也信。”白玉堂啜饮着杯中微温的酒液,突然笑
道:“想当初她说我看不清自己一颗心,说我一直将眼光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又痴又傻地追逐着他,却不自知。那时我
只顾发怒,却并未仔细体味过她所说的话,今日看来,倒真被她说中了,便是没了所有,我还忘不了那只世上独一无二
的笨猫!”说着,拉了身旁那人的猫爪,在上面咬下两排齿痕。
“白玉堂!此刻不是乱开玩笑的时候!”展昭收回手来,桌下已经一腿踢了过去。
经过了此前的尴尬,两人已经学会不去在意某些一时力所不及之事,逐渐习惯漠视缺失的那段空白。
展昭仍是展昭,白玉堂仍是白玉堂;人仍是那两个人,心也仍是那两颗心。
“我看不惯你板脸皱眉,随便说说而已。猫儿易怒啊……这大概是一辈子也难变的。”白玉堂见展昭和缓的眉锋突然一
挑,就知他要动手,连忙旋身躲闪,避过他的攻击,转回脸来,突然伸手抓向他的腰间,双臂上早暗中蓄了力,打算耍
赖将那人带进怀中。展昭发觉身子一倾,腰上那两只手紧紧拙住死也不松,正要回击,外而院中却突然大乱起来,只听
有人喊道,“有刺客!”
“不好!”
二人叫了一声,慌忙抓了桌上兵刃 ,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来到院中,只觉阴风扑面,寒气袭人,定睛望去,不由得一惊——此次,被冻僵的是人!除了几名衙役,为首那人正是
殿前大将军颜霆睿!
“颜将军!”
展昭奔至近前,正欲救人为时已晚。颜霆睿双眼突出,已经断气!一阵阴森诡谲的笑声突然自半空传来,“休再浪费工
夫了!他全身的经脉都已被我震断了,五脏六腑早成了一堆碎肉,就是找来了神仙帮忙,也只能请阎王爷送他早日投胎
了!”
“楚无咎!”
白玉堂吼了一声,连忙抬头向四卜望去……别人或许还未反应过来,但他已经听出那声音就是楚无咎!
“哈哈哈哈!终究是玉堂!我不说,你也能认出我来!”
那声音又狂笑了数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白玉堂与展昭同时找寻望去,却仍不见有人现身。
“不用再找了!包拯此时在我手中,你们若想救他,便随我来吧!”
“包大人!可恶!”
白玉堂低吼一声,一纵身跃上了屋顶;展昭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足下一点,紧随找后而去。出了府衙,只见黑暗之中凭
空起了一道罡劲旋风,卷起屋顶树梢积蓄的冰雪,似是要将随同前来之人引入一个无法预知的深渊。
“猫儿,小心!这其中一定有诈!楚无咎虽然心思狡诈,却还不至于修炼此种邪门歪道的功夫,怕是他背后还另有他人
!白玉堂脚下不停,盯了前方那不知是人是鬼之物,一边紧追不放,一边提醒道。
“知道。”展昭应了一声,敛起神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免一不小心着了他人的道。
二人追了一会儿,来到郊外,没了城中的人气与灯火,阴气愈盛起来,只觉耳边阴风呼啸,恍如鬼哭狼嚎,四周树影飘
忽不定,状似山魈魔怪,令人心神不定,不知不觉中竟觉得慌乱起来。
发觉此种情形,展昭立即警觉起来,沉下气息,喊道,“玉堂,不要去听那风中之声,他这是要扰乱我们的心智!”
“明白了”
白玉堂一点头,提起气来,趋散侵入心中的郁躁之气。凝了神,双目反倒猛然穿透了弥漫的浓雾幻影,捕捉到那个正如
鬼魅一般向前飞快飘荡的黑影。
“捉到你了!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走!”
“玉堂!”
展昭忽听白玉堂大喝了一声,抬眼看时,他人已冲入了那片浓雾当中,不见踪影。他正想提剑追去之时,却有四把软剑
冷不防分别从两侧斜里插出,疾攻而来。
“若想活命就休要挡我去路!”一见被挡住了去路,急于去寻白玉堂的展昭立时目光一凛,怒喝一声,抖手便是十数剑
送出,杀气腾腾,丝毫未留半点余地,转瞬之间已有一人躲闪不及,连人带剑被劈为两截!
另外两人见了此种情形却是不见半分退缩,脚下腾挪间已变换了步法阵形,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分由三方向展昭猛攻
。三人好似一体一般,同进同退,时而飞扑向前,时而纵身疾退,令人防不胜防!
兵刃交错间,只闻暴响不断:几人飞天遁地,唯见身影交错,寒芒频闪。
“着!”
厮杀间展昭抓到一个破绽,甩腕一抖袍袖,猛然向前一逼,箭剑同出,亦是箭剑交错,银光长射,追魂夺魄,将正迫上
面前的一人毙于手下。
稍忽间,尚未来得及喘息,另外两人又同时蓦地扑出,举剑便刺,“唰”地一剑舔过了肩头,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原来是那三名亡命之徒使计,待他全力攻杀其中一人之时,另外两人便趁机取他要害,却未知展昭身形矫健并非常人可
比,只受了些轻伤,旋身躲闪之时,掌下不停,左手狠狠一推,击向一人胸口。
那人见状慌忙躲闪,展昭右手中的长剑己然撩起,劈向对方面门,血雾喷溅而出,竟带着一股如烈火焚烧一般的灼热之
气!
展昭心中一惊,连忙抬臂抵挡,巨阙挥出,剑锋嗡鸣,剑气呼啸,卷开了大部分血气,只有少许落在他的身上面上。
果不其然,此人血中带毒,沾了肌肤,便如同火灼般疼痛!虽然没受到过于沉重的打击,右侧眼角仍被轻微燎伤,火辣
辣的直牵心房!
“不好!”
展昭吃痛之下,还未完全回过神,剩下那一人已然腾身而起,持剑便砍,数招连出,眨眼间挽出了上百朵剑花,虚中带
实,实中带虚,直欲取他性命。
“休想就此将我拦住!”
心绪一闪只是瞬间,但想到此时仍不知白玉堂的情形,展昭便立时双目一沉,身子顺势左右游移,人竟在对手的剑花间
穿梭起来,恍若游龙一般,手中长剑更是势如流星赶月,锐不可挡!
与他对阵那人轻功虽高,可说与他不相上下,但是计策接连得逞伤了展昭之后却过于自信,以为他伤到了眼睛必定会自
乱阵脚。谁知念头方才兴起,一股剑风已经尖啸着到了眼前,下一刻,他的眉心便开了一血槽。
“啊啊!”
那人大惊之下竟用手去捂脸,此举自然是无异于自投鬼门关,当即被展昭砍倒,自半空坠落下去,再没了声响。
“玉堂!”
没了挡道之人,展昭喊了一声,挟剑冲入前方雾气中,一心寻找白玉堂的身影。
而此时,白玉堂早已同那看来分明是楚无咎、剑势招数却是全然陌生之人大战了数十回合,难解难分,“你究竟是何人
?将包大人藏在何处?”
白玉堂边打边厉声喝道,只见眼前那人目光迷离古怪,令人不得遇视,否则久了便会心悸揪痛,难以定神。
“你说我是谁?你看我像谁?我本不想与你对阵,若是你肯杀了展昭,跟我走,我便马上放了包拯!”
楚无咎冷笑数声,话音甫落,白玉堂已逼到了近前,身形疾起猝落,手中雪影挟风带势,迎面砍来,剑气如虹,劈头而
至!
楚无咎见状慌忙横剑一架,“襁琅琅”一声大震,接下了白玉堂这千钧之力,手臂登时一麻,宝剑差点脱手而出。
“这世上还无人胆敢几次三番威胁白爷爷!我劝你快将包大人交出,以免多吃苦头!”
白玉堂凌空一翻,人已跃起丈余,紧接着又是一个转身,挺剑俯冲而下。
“好!既然如此,玉堂,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休想我交出包拯!而且此时……说不定展昭早已经毙命于我属下手中,下
地狱去与阎王相会!”
楚无咎又是几声冷笑,蓦然荡开退后数步,让开白玉堂当空投下的漫天剑雨。手腕一翻,阴光突现,黑螟长剑蛇也似地
抖出,本欲直挑他那剑上锋芒,殊不知白玉堂这一剑乃是个引子,旨在掩护其后的一招。
“阎王?白爷爷便是自阎罗殿中归来之人,那十八殿阎君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收展昭!你若当真如此执迷不悟,非要这般
正邪不分祸害人间,白爷爷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
白玉堂人在半空,突然疾转如风,反臂抖腕送出数十剑,一道霹雳把长空分成两半,几乎是用剑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四面八方皆是剑锋,兜头罩下,有如流星天坠!
只听“哧”的一声,剑刀已经挑进了楚无咎的衣袖,霎时将其剖分开来,碎裂成无数布层,猩红的血丝自楚无咎臂上渗
出,不一会便沾染了整只手臂,流至手掌。
“还不快快投降!”
白玉堂沉啸一声,平身跃起,落向身后积了一层薄雪的树梢,孰知楚无咎竟如中了邪一般,竟不股满手是血,仿佛无痛
无痒麻木不仁一般,挥剑直直朝他飞去,口中念念有词,阵阵金钹之声犹如平地雷起,惊天大震,地陷天塌,令人脑中
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又是此种妖术!”
白玉堂叫声不好,拼了命定住心神才未一头栽倒下去,但已无暇再做反抗。
“去死吧!”楚无咎此时已是面容扭曲,神志全失,一道寒光逐渐在他的左掌中凝聚起来,“寒冰掌!”
“玉堂!”
两个声音同时在白玉堂耳边响起,他尚未及反应,一个人已如利箭一般射入了他与楚无咎之间。
“不行!”白玉堂大吼一声,出掌的同时欲要将那人护到身后,但只来得及挡住他的半边身体。
强强相抗,三人皆是拼上了全部,三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立时爆裂开来,白玉堂、展昭与楚无咎同时被震开到了
十数丈外!
“昭!”
身体重重落在地上,白玉堂顾不得胸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几乎僵寒到骨髓中的半边手臂,连忙从雪地上爬起,撑起倒
在自己身边那人的身子。虽然刚刚那一掌的功力被化解了大半,他的身体表面还是薄薄结了一层寒霜,整个人几乎没了
血色。就在他们被震出之时,展昭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硬是将寒冰掌的余波全部接下。
“玉堂,玉堂……这次……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不再受到伤害!快去救包大人!”展昭抓了白玉堂的衣襟,双唇不断打颤
,断断续续说道。
“好,我去,我马上去——等着我……”
白玉堂心急火燎,却也明白眼下不能耽误工夫,一咬牙暂且将展昭抱到一棵树下坐了,此时已再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
唯让一颗滴血的心继续支援着自己的意志,持剑再次跃起,直取已同时爬起身杀将过来的楚无咎,“不管你是遭人控制
还是如何,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一人自天而降,迎面挡住了白玉堂的攻势。
白玉堂手下一颤,此番再来不及收剑,剑刃不偏不倚直直没入了那人的胸膛。他背后涌出的鲜血溅了楚无咎满脸,只听
他惨叫一声,突热向后倒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入雪中,好似中了邪一样,身体不断扭曲痉挛。
“白面鬼,你……”白玉堂双脚落地,脸色已经大变。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那日与你分手之后,我便已发现无咎情形不对。未料遭遇夏军,和他失散。我早想设法通知你们
,黑炀可能末死,因为无咎身上的蛊毒过后根未末解!而且,几日以前还有一人寻到此处想要见你……”段司洛捂住胸
口跪倒在地,匆匆封了穴道,才勉强将话说完。
“是谁?”
“是我。白五爷,久违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白玉堂猛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子已经扶着展昭缓缓走到了近前……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
已经六年未见的韩幽鹭。
“幽鹭!昭!”白玉堂叫了一声,根本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展昭:“昭,昭……你怎么样了?
说话……对我说句话啊!”他拥紧他的身子,感觉怀中之人冰冷得令他胆战心惊!
“展大人伤得不算太重,我已经护住了他的心脉不让寒气侵入,寒冰掌的寒毒我自可解。包大人适才已被慕容无双姑娘
先行救走,且莫多说了,待我先替你们疗了伤再解释其他吧。”
几人当中唯一仍保持着清醒的韩幽鹭幽幽开口.默默引带着他们走出这片冰天雪地。
真情便是如此……
让人痴傻……让人癫狂……
唯有那般执着是永远变不了的……
这究竟是幸……亦或是不幸啊……
残冬尽了,冰雪消融,春,终于来了。
自边关返回京城之后,白玉堂与展昭并未就此闲暇下来。回到朝中,包拯已然领下了圣旨,继续追查殿前大将军颜廷睿
被杀一案。而此时,楚无咎早已再次同段司洛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日回到延州城,韩幽鹭凭藉自己所掌握的医术,在段司洛的指点下,竟也成功地将几人的性命全保下来。也正是在众
人惊魂未定的那一夜,段司洛趁楚无咎昏迷不醒之时喂他服下了“醉卧红尘”之后,写下一封书信与展白二人,负伤带
了楚无咎悄然离去,留下的也只有雪地之上那一缕缕刺目的鲜红。
对此,韩幽鹭只是敛了一双柳眉,淡淡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是一个‘苦’字而已……他心甘情愿为他如此,旁
人又能说些什么?世上如同白五爷与展大人这般幸运之人又能有几个呢?这六年间我也算见惯了人间种种苦楚,如今倒
想继续看着二位将如何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