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系列之四——御木宏美

双方在合约书上盖了公司章和负责人印鉴。
甲方是CAMELLIA公司，负责人桩京子。乙方是北武百货公司，负责人竹内丰彦。
站在一旁凝视的井野原，亲眼看着那涂着葡萄酒红指甲油的纤纤玉手，慎重地在签约处签上秀丽的笔迹并盖了印章后，

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这位传闻中的女强人抬头、露出冷艳的微笑时，井野原苦笑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我也认为老师您不会轻言取消合约，不过没亲眼看着告一段落，总有些不放心，觉得好像没办完事……

」
「真不像是能说服爱斯基摩人买冰箱的井野原先生说的话。」
桩京子嘴边挂着戏谑似的微笑、扬着眼尾看井野原。
「谁传出来的？」
「这个嘛……」
「东武吧？不然就是西武？」
井野原试着说出对手。可是，桩京子脸上仍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反倒是坐在她身旁的男子忍不住插嘴叫了声「社长」

。桩京子却只像个故意找碴的少女，不在意地耸耸肩。
井野原直觉认为自己料想得没错，放出消息的说不定就是桩京子本人。
井野原在北武百货公司负责女装部的名牌精品，职衔为课长。
北武百货公司在东京都内有四个据点，是百货业界的后起之秀，总公司就在池袋店的最顶楼。
池袋站为JR山手线与有乐町线、丸之内线、西武池袋线、东武东上线交接点，每天进出车站的人潮不可数计，可说是东

京都内数一数二的转乘大站。但与新宿站比起来，仍显得较为老旧。
不过，自从西口的东京艺术剧场建造完成，以及平成四年时，东武百货以年轻人作为重点诉求重新开张后，池袋予人的

印象焕然一新，文化方面也以高格调的风格受人瞩目。
附近的大型商业设施也栉比鳞次，相隔着车站，东边有西武百货、巴而可、三越，西边则有东武百货、丸井、大都会广

场。
今年夏天才建成的北武百货，则位於车站南边的新开发区域，正好横跨於东西商业设施动线的交界点上，土地每坪的售

价在此一区域当然是首屈一指，而主要的负责人即是井野原。
井野原毕业於都内某私立大学商学部，一九八七年进入北武百货任职，原分发单位就是现在的营业企划二课。当时也负

责女装销售策略的规划，凭藉出众的商业头脑、独具的审美眼光，及对流行趋势与女性需求的准确掌握，使他成为业界

的第一把交椅。
现代服装界的变化快速，特别是年轻女性服饰的style周期相当短，今年的服饰到明年已退流行，甚至说今天的款式一个

月后就会下档。
而为因应快速汰换的流行脚步，各大百货公司无不卯足全力，寻求有力的品牌服饰合作。至於谁能脱颖而出，惟赖领导

者柔性的思考、过人的勇气与迅速的行动力。
井野原在投入此行业的最初两年，并非一帆风顺，所提的不少企划案都遭上司讥讽，骂他是「没常识的小鬼」。但井野

原却毫不畏惧地反驳：「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上班族，与其说是无能不如说是渎职。」以此挑战上级成功。从此成为公司

内的红人，而平步青云。
三年前，北武决定进军池袋大型商店激战区域时，他终於荣升为在妇女服装部中业綪一流，而且一向由他主导的营业企

划二课的课长。
当时他进北武才满七年，是公司中晋升最快的异数。
井野原进驻北武池袋店的首要目标，就是业界竞相争取的女性上班族品牌『CAMELLIA』。这个高级女装设计师品牌在世

界各主要都巿均设有直营店，主要顾客群都是活跃於国际政坛或在企业界担任要职的女性。
井野原属意的是『CAMELLIA』的副品牌『CAMELLIA．TWO』。相对於『CAMELLIA』一件洋装至少一千二百美元的高价，『

TWO』的价位只有三分之一，一般职业妇女也负担得起。
虽然在目前以削价激烈竞争的服装界中，这样的售价仍然偏高，但『CAMELLIA．TWO』的设计与质感绝对物超所值。以『

CAMELLIA』在不景气的情况下仍能屡创佳绩来看，只要服装够水准，女性是不会吝於投资的。
所以，井野原立即采取行动与负责人连络，并亲自洽谈合约。不过竞争相当激烈，已经有五家公司与『CAMELLIA』接洽

，北武百货还是慢了一步。但井野原并不放弃，以不断提出销售企划的战略，终於说服『CAMELLIA』，今天是正式签约

日。
就在这紧临着山手线的池袋店顶楼的贵宾室里，井野原与『CAMELLIA』的经营团队会面，签下了合约。
将刚盖好印章的契约书交给他的就是『CAMELLIA』的负责人、首席设计师──桩京子。
井野原拿到合约书后，才重新仔细打量这女人。他有种很奇特的感觉，今天才第二次见面，他就认定她是个美人，而且

是兼具知性与教养的美人。和许多女性共事过的井野原，还是第一次与这么有魅力的女人相处。
桩京子年纪约莫四十五岁左右，但外表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漆黑光亮的秀发、雪白的肌肤，她和井野原曾经拥抱

过的设计师属於完全不同典型。双脚交叠、靠坐於沙发上的优雅姿态，犹如欧洲社交界的名媛。
实际上，桩京子也出身名门，桩家族是排名於三井、三菱、住友、安田之后的大财团。二次大战后，桩财团与其他财团

一样，因日本政府的CHQ政策而瓦解，现在的家族则以「海柘榴会」之称在企业集团中占有一席之地。
「海柘榴会」的前领导人就是桩京子的祖父。京子从小跟着从商的双亲前往欧洲，经过欧洲上流社会的洗礼与美国顶尖

商业设计的磨练后，京子也自行开创出以职业妇女为对象的服装品牌『CAMELLIA』，一举跃登为名服装设计师。
井野原心想自己算是押对宝了。
不过，再好的商品若没有良好的行销也是惘然。『CAMELLIA』如今能在世界上拓展出这样的局面，坐在她身旁的那名男

士功不可没。
他叫做山城义隆，从学生时代就是京子的好友，也是『CAMELLIA』创建以来的元老及现任经理，公司业务全靠他运作，

经营能力备受业界肯定。
京子的魅力与山城的业务专长相辅相成，使得『CAMELLIA』在流行服饰界独领风骚。
签到『CAMELLIA』的合约，将使北武在池袋地区的百货鏖战中后来居上，超越老字号的三越、西武、东急。井野原将到

手的合约放在桌上后，站起来向京子伸出右手。
「今后请多指教，桩小姐。」
京子也微笑着站起来握手回礼。
「彼此彼此。希望我们的合作长长久久。」
与北武重要主管会面吃过晚餐后，京子以有要事待办回绝了续摊的邀约，前往附近的大都会饭店广场。到达时已经过了

九点，山城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陪着京子。
「这样的『接待』法，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两人并肩走在夜街上，京子在山城身边叹息地说。
「哪里的企业都一样，唯一的交际就是愚蠢的酒家、俱乐部。女人怎么可能喜欢嘛！」
「女人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男人可乐了。日本政经界向来由男人把持，俱乐部、接待都是这种形态下的产物。」
「最低俗的文化。」
京子发完了牢骚，快步走上饭店前的台阶，两旁的树木在彩灯的映照下呈现美丽的景象。这时正逢十二月，街道四处都

有炫丽的圣诞彩灯装饰。大都会饭店的大厅也摆设了一株五彩演纷的圣诞树。京子穿过圣诞树下走向电梯口。
「京子？」
山城疑惑地叫住她。只有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才会直呼她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和人还有约。你别陪我先回去吧！我会搭电车回来。」
山城很惊讶，他一直以为这是她逃开第二摊的藉口。
「那么，明天见。」
「啊，京子！」
京子无视於还有话要说的山城，搭着电梯前往二楼。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酒吧。京子看了一下手表，迟到半小时。
「欢迎光临。」
入口处站着一位穿黑色燕尾服的男服务生。
「我的朋友应该来了，是男性，姓仓田。」
「请等一会儿。」
男服务生查看订位纪录。
「您是桩京子小姐吗？」
「是的。」
「没错，您的朋友有订位。请跟我来。」
在男服务生的引导下京子走入酒吧。
酒吧内的装潢，仿自「东方特快车」的复古餐车模样，连着墙壁的木雕座椅，在橘色灯光照耀下更显精致。这与其说是

酒吧座位，不如说像公园的休闲躺椅般有趣味，而桌子都隐藏在木椅间。客人多半是穿着西装的中年上班族。
「您的座位在这里。」
是店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靠着桌上一盏蜡烛灯的微弱火光，有名男子在看报纸。年龄约与京子相同，穿着茶绿色套头

毛衣，外套是花格纹路的夹克，蓄有绅士胡，看起来很斯文。
「让你久等了。」
「不会。」
男子将报纸摺起来，微笑着说。
「真不好意思，你那么忙还约你出来。」
服务生来问点些什么。京子点了「On the rock」，男子则点了威士忌加冰块。
「决定在这里的北武百货设柜了吗？」
「为什么会知道？」
京子很惊讶。和北武签约的事还没对外公布。
「山城先生告诉我的。之前才刚打电话到我办公室。」
服务生将酒端来。
「乾杯吧！祝你新店即将开张。」
玻璃酒杯互相轻碰的清脆声音。
「真是了不起啊！如今在世界各地都有店面的名牌服饰。」
「托你的福。」
「你的魅力加上山城先生的经营手腕，真是天下无敌。」
「是啊！如果没有山城，我的服装绝不会有现在的成绩。他是我的良友，也是优秀的经理人。」
男子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真嫉妒啊！」
「你也可以……」
「我？」
男子猛摇头。
「我可不行……。我如果有他一半的能耐就好了……」
男子自嘲般的口吻，令京子皱起眉头。
「你的魅力也不差呀！」
他看着一旁的报纸，摊开的一面有则中年男子因为公司资金周转不灵而上吊自杀的报导。
「自杀，我不会原谅哟！」
京子斩钉截铁地说。男子又苦笑一下。
「你还是没变，个性依然那么强……如果当初要你留在我身边……或是……」
「现在我就在你身边哟！」
京子将男子的手叠放在自己的手上。可是，男子还是摇头。
「我不是这意思……」
「……」
京子静静地将手抽回。
「虽然可惜，但我们俩还是不适合结婚。我们是同类，都是靠感性过生活的人。我觉得夫妻个性要互补，才能成为幸福

的一对。一个感性，另一个就要理性；一个活泼，另一个就要沈稳；一个会花钱，另一个就要会省钱……」
「所以你选他当搭档。」
「能干的经理人哟！」
「经理人吗？」
男子又微笑着说：
「不过，他也是个可怜的男人呐！」
「仓田……」
京子皱着眉。下一个瞬间，她却站起来将手搭在他肩上。
「就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京子……」
男子惊讶地抬起头，双方的视线交会，京子的表情非常认真。
「可是，京子……」
京子微笑着摇头，示意男子不必告诉任何人。
「你都打算去死了，为什么不奋力一搏，试试看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话一说完，京子就留下他一人走向出口。
「厉害的女人。」
没想到有人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京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回头一看，L型沙发旁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男子。
「瑞纪！」
年轻人在窃笑。
「爱上你的男人们真可怜哪！」
京子的视线一闪，看到他背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美女，印象中是萤光幕上经常看到的女明星。女子发现京子在看她，很

优雅地回应。京子边看着她边对青年耳语：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
「别太过分，否则趁现在就把那女孩甩了。」
对方露出了颇具魅力的微笑。
「我不会比你过分！」
「你真会狡辩。」
年轻人往京子刚离开的那张桌子看去。
「这样好吗？那男人看来真的会去死耶！」
京子无奈地垂下了眼睑。
「……是男人自己要爱的。结果因此浪费生命也是他自己的事。被爱的女人毋须负责吧？」
辛辣的言词让青年也举手投降。

东京巿区进入十二月之后，完全笼罩在圣诞节的气氛中。伊势丹、三越、高岛屋等大型百货公司，以及巴而可、丸井等

服装旗舰店，均以圣诞主题装饰来吸引顾客。
座落於旧山手通上的家具店「SHIMAZU」，店门口也摆设了一棵作为圣诞树的枞树。
「啐！正忙的时候，为什么我们还跑来做这种事。」
正将红色玻璃彩球绑在树上的真锅进，听到这些抱怨，手不自觉停了下来。说话的是蹲在脚边帮忙的岛津京平。
「这种事交给店里那些小鬼不就好了。」
「京。」
「干嘛？」
「你说话的口气很差耶！」
进往下瞧着京平。
「因为……」
京平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别说了，快点弄吧！草皮的装饰也还没搞定。」
进硬是把装饰品塞给京平。
「喂－喂－」
京平不耐烦喂了两声。
进退后两、三步看着整棵树装饰的成果，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整棵树的彩装已完成八成，只剩最下面几处分皮还没弄

好。这棵约三公尺高的大圣诞树，是由传说中圣诞老人的家乡、旧东德的萨克森寄送过来的。
「SHIMAZU」是一棵两层楼高的白色钢筋水泥建筑，造型极具现代感，外围都是草皮，面对大马路的一侧则是铺有红砖的

小型停车场。
圣诞树就摆在停车场入口。在冬季旧山手通尽是枯枝街景的陪衬下，特别凸显圣诞树的耀眼存在，到了日落西沈、灯光

乍现时，一定更为美丽动人。进在脑海里浮现浪漫景象，不禁露出微笑。
进三十岁，都内美术大学毕业，在青山和大学同期的校友、学弟合开了一间『THE JONBIZZER』设计公司。内部成员一共

四人。除了进之外，还有现在正和他一起布置圣诞树的京平、伊达悟和濑尾瑞纪。
悟和进同年，京平和瑞纪都比他们小二岁。公司的规模虽小，但他们的表现在业界已获得很好的评价。最近接手的一件

大案子是，即将在东京台场的BIGSIDE（东京国际展示场）举办的「国际珠宝展」展场设计。
「嘿，快完成了嘛！」
树后突然传出很沈稳的低沈嗓音。这个熟悉的声音把进拉回现实，他探头一看，原来是店老板岛善行，身穿一件五０年

代的衬衫。
「的确不错。」
善行很满意地边点头边对京平说。
「当然啦，谁做的嘛！」
京平很自豪地回应。
「啧！不过，我们自己的工作都快忙死了，干嘛还做这种自家人的事啊！」
「别这么说，我付费就是了。」
「要两人份哟！」
京平比出食指和中指。
「我是无所谓啦，进可是花了很多工夫，别忘啰！」
「好啦，知道了。」
善行苦笑着点头答应，走向进。进急忙弯腰抱歉。
「啊，我没关系。如果还帮得上忙，随时都……」
「别这么说。」
善行笑着制止。
「是我强迫要你们帮忙的。就照京平说的，你们收点费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