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系列之四——御木宏美

里，挤进了近二十名施工人员，个个都像身处战场般拼命工作。
伊牟田的人员分组合作，有的负责搭建香槟高塔的基础木工，有的在装置灯光与配线，另有一组人负责水槽、帮浦及管

线配置。寂静的夜里只听到电钻的颤音和刺耳的敲打声。
展示的设计者虽然是『THE JON
BIZZER』，但基础的搭建工程完全发包给专门业者。在现场，他们四人通常只负责作业管理，这次就由悟和京平控管，

进与瑞纪则在外面随时支援，并和其他装饰师准备后续的布置。
深夜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悟和伊牟田正在商量事情时，进和另一位经常合作的设计者户川小姐进来询问。
「伊达，还不能休息吗？」
悟看着手腕上的表。由於有时间上的限制，可能无法休息得一直工作到早上，不过他的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看样子是没办法。不过，吃点宵夜如何？这时间还有店开着吗？」
在夜未眠的新宿，深夜当然不乏拉面和酒吧。可是，悟所指的是卖便当之类的商店，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开。
「汉堡可以吗？我知道这附近就有一家，可以的话我叫我们家那些小弟、小妹们去买。」
户川说。
「汉堡好吗？」
悟用眼示意问伊牟田。
「我无所谓，只要是热的都好，实在太冷了。」
看着伊牟田拼命弯腰摩擦大腿和腰臀附近的肌肉，悟笑了出来。
「那么就买些汉堡和薯条，顺便多带几杯热咖啡或浓汤。」
「知道了。」
户川掀起防水布，大声叫着助理的名字「小爱」。
「我出钱吧？」
伊牟田将手伸入口袋中。
「啊，不用。我来。」
悟制止他。然后从牛仔裤口袋中掏出钱包。
「什么事？」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进来。
「去帮大家买宵夜。你知道吧？过了马路往车站方向走，那边有家麦当劳。」
户川说。这拿去，悟递出两张一万圆纸钞。
「知道。收据抬头开『THE JON BIZZER』是吗？」
「我也一起去。」
进说。
「她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的。」
「啊，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啦，进。」
女孩子「是」一声，把钱交给进。进点头接下。
「那么──」
「走吧！」
「小心点。如果两个人拿不了，记得打手机，我们会去支援。」
户川喊着说话时，两人已向外走去。
脸颊和双手均感觉得到刺骨的寒风猛烈地吹拂着。
「呜，真是冷啊！」
「嗯。」
距离速食店大约还有五百公尺远。两人抽着鼻水、小跑步穿越人行道。
在如此寒冷的夜里，新宿东口人潮依然不断。到处都可以听到笑声、手机铃响声，看到一对对依偎的情侣走过。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盛装打扮的年轻族群。男孩是穿西装、套长大衣，女孩则是穿着和服、绾上发髻，脖子上还围了

纯白的毛皮领巾。
（啊，是举行完成人式要回家的年轻人。）
进心里浮现一丝寂寞。
「真锅先生今年几岁？」
进苦笑着。
「已经过了三十啰！」
「咦，骗人？我以为你只有二十五、六岁。」
小爱睁大了眼睛。
「那么岛津先生呢？」
「京平？他比我小二岁。二十八哟！」
「啊，这样啊！岛津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月十二日。」
回答后，进紧绷地看着身旁小爱的脸。
「……你喜欢京平吗？」
「哎呀，讨厌。被你发现了。」
小爱笑着耸耸肩。
「要替我保密哟！是有那么一点啦！」
的确是现代的年轻人，无忧无虑的。
「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
进表面强装出笑脸，心里却在叹息。说话八面玲珑、个性爽朗活泼的京平，的确很吸引女性。进在回应他的爱之前，总

觉得这样的女孩才适合他。
『现在我只要你。』
『能和最喜欢的人相亲相爱了，所以不再需要其他人。』
京平对他说。进虽然相信京平所说的，但却一直无法舍弃为什么是他的想法。
他又不像瑞纪拥有完美的外貌，个性又懦弱。何况还有个性温柔又体贴的女性，譬如曾经是京平恋人的田岛梓。
进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至今仍无法相信，为何这样的自己和小爱这些女孩摆放在一起时，京平竟然选择了他。何况

自己又是个男人，而京平本来是异性恋者。
在工作时极力忘掉的月香又浮现他的脑海。这个比京平大三岁又男孩子气十足的姊姊，在知道真相之前还很善意地接受

他与弟弟之间工作伙伴的关系。直到那天在『SHIMAZU』店门前，他才看到了混杂在她眼中的嫌恶与轻蔑感。
男同志之间的恋情都是被人这样看待的吗？还是他和京平间的恋爱，真的错了？
两人终於走到麦当劳门口。进从旁看着小爱开朗地点着数人份的餐点，心情不由自主地低落。
「──GRATIN CROQUETTE套餐五份，饮料是热咖啡、热奶茶和玉米汤各十杯对吧？准备时间需要十分钟，可以等吗？」
打工的青年边输入所点的餐点边问。
「可以。」
小爱很有精神的回答后，还回头问进「这样够了吧？」，进点头。
「那么我先为您结帐。餐点准备好时会叫您，请拿这号码牌，稍待一会儿。」
打工的青年递过来一张刻有７的塑胶码牌。为了不让客人等待太久，速食店里一次可以接受三十种以上的点餐，超乎一

般想像之外。进拿了号码牌后就离开了柜台。
或许是已进入深夜，速食店里不断有客人进来，柜台前总是有二、三列排队的人群；而且，大都是十几岁左右的青少年

，有人带回去吃，也有留在店里用餐。
进觉得自己平常不会去注意这样的情形，今晚却特别留意，或许是因为『仓田美术馆』吧！
为什么美术馆经常静悄悄的呢？两者间的差异在哪里？是因为这里灯火通明，让人感觉很有活力，所以客人才会络绎不

绝吗？也或许实际上这里就像是都巿夜里的绿洲一样，令人响往。店门前的步道上不就聚集了一群群无所事事的少男少

女。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萨克斯风声。刚进店门的两个辣妹打扮的女孩，欢呼了一声跑出去。
进身旁的小爱也大叫了一声「啊」。
「该不会是『KARAAZU』？！」
「你知道？」
「在这一带游玩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
小爱话一说完，就跑到店门前探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啊，果然是『KARAAZU』！」
她高兴地大叫。进也从她身后顺着同一方向看去。
在隔壁银行的百叶窗前，两个年轻人边演奏萨克斯风和电子琴边唱歌。吹奏萨克斯风的站在里面较阴暗的地方，看不见

他的长相。前面弹奏电子琴的个留着时髦发型的年轻人。
两人的面前早已聚集了近二十名听众，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中。原来在店里吃着汉堡的女孩，也纷纷笑着从进的身边

跑过去加入了人群。
「很受欢迎嘛！他们是职业的吗？」
进惊讶地问。
「嗯嗯。还是业余的，连一张CD也没出过。三个月前左右才开始在这里的街头表演。」
「哦。」
进更加惊讶。
「这样就这么受欢迎了！」
不知何时，驻足欣赏的群众已经超过五十人以上。
「因为他们很厉害呀！」
小爱笑着说。诚如她所说的，连他这个音乐大外行听了都觉得他们的演奏和演唱功力超群。
他们所演奏的曲子是数年前流行的连续剧主题曲，歌词是译自英文。
直沁人心的歌声，伴随着萨克斯风和电子琴的旋律，听来相当舒适悦耳。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没有任何人离开。在最前面的女孩们席地曲膝而坐，一月的冷风刺骨，柏油路面更是冷冽，但谁

也没有移动。
主唱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引起一阵欢呼。
第二曲开始。乐声响起，人群的说话声立刻静了下来。
这次的曲子也是流行的OPOPS音乐。
不久，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就要到了，进以为有些女孩会赶着回家，却不见任何动静。这些染着褐发、化妆时髦的十几

岁少女，有些看来像是中学生，应该不可能都住在附近。
莫非她们要听完演奏，再到附近２４小时营业的咖啡馆打发时间，直到凌晨才坐头班车回家？
进看着这些女孩，质疑这样在外游荡有何意义？
她们是在反抗父母、学校、社会？还是抒发累积的不满？或是对自由的响往？没叛逆过的进，实在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

，但多少有点羡慕。进从小连反抗严厉双亲的勇气都没有，总是看父母的脸色，一有任何动静只有默默忍爱等待风暴过

去。
进再次看着演奏的两名年轻人。他们的歌声与演奏的确能撼动人心，连坐在前面染着金发的辣妹们的表情都变温柔了。
这一瞬间，进脑海里突然闪现灵光。
「演奏会？」
隔天夜里，瑞纪对着进的提案大叫。
「嗯。瑞纪为什么会去美术馆？看画吗？」
「为了什么……？当然是看画啰！」
瑞纪很直接地回答。悟和京平也一副不解的样子。看着三人的表情，进继续说：
「对吧，这并不难回答。只是单纯感觉很美，喜欢或讨厌，对自己好奇心的一种追求，如此感性的世界而已。我们会去

听演奏会，或去看棒球比赛也一样。所以我觉得，不必将美术馆局限在『为了去看画』，能让人感觉愉快，使人心情轻

松的都可以。我想这样的构思应该是可行的吧！」
三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到底想说什么」？
进心想这样会不会太勉强了？讨论美术馆的集客计划时，突然搬出演奏会，听的人大概都很迷惑吧？他自己也还没有把

握能把这种想法解释得很清楚。不过，他仍继续努力的解说着。
「我……当初在看那些画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那时──」
进突然中断了说话，盯着京平。
「我只觉得一切的烦恼、疲惫，就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消失了。」
京平睁大了眼。
「进……」
进慌张地说：
「当然，这是一种错觉……。可是……」
进低下头。
「那里的画的确安慰了我……所以，我才想接这份工作。」
三人都盯着进看。进也抬头回看三人。
「有这种想法的人应该不只我一个。一幅画就可以抚慰人心、给人灵性，相信伊达、瑞纪、京平你们一定也有这样的经

验。绘画就是这样具有力量的东西。」
「进……」
「同时，不只绘画具有这种力量，音乐、小说等也有……。举凡所谓的艺术，如芭蕾舞、默剧也都具有这种力量。既然

如此，为何不提供大家一个分享的空间。不仅是绘画、各种抚慰人心、给人灵性的艺术都可以在此空间呈现。我觉得这

样的构思应该是可行的吧！」
「进……」
京平和瑞妃互看。
「……我觉得不错。」
「老大呢？」
京平和瑞纪奇怪地回头看。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拿了一本精装书过来。
「这是什么？」
瑞纪从旁看了一下书背上的书名。
「原来从前天开始，你一直很热衷在读的就是这本啊！真不愧是主将。」
悟清清嗓子。瑞纪又笑着说：
「嗯。那么到底书中写了些什么？」
悟瞪了爱挖苦人的瑞纪一眼，翻到夹有书签的地方。
「迪士尼乐园是如何获得最高的集客力呢？简单地说，就是将只能去乘坐游乐玩具的游乐场，改变为贩卖梦想、富娱乐

性的欢乐王国。一个游乐场的魅力如果只在硬体上，人们去二、三次就玩腻了，集客力立即下降。所以，迪士尼乐园自

开园以来，就一直不断增添吸引人的魅力。只在硬体面的充实，集客力仍然有限，如何使顾客不会流失并一再光临，迪

士尼所采取的战略就是完全彻底的娱乐化，所以它的文宣标语一直是『梦与魔幻王国』。换言之，就是飞跃非现实世界

，让每位来园者不会想起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人生，不使人有沮丧感，这就是迪士尼历久不衰的成功之道。不信，你们

去日本迪士尼乐园看看，有在日本的感觉吗？那里可以说是梦的王国、和平的王国。」
「我的确很喜欢迪士尼乐园。」
京平笑着说。
「你跟谁一起去过？」
进立刻问。
「呃？这个嘛，跟很多人……」
京平苦笑着回答。进「哼」的一声冷眼瞪他。悟和瑞纪都笑了。
「喂，要打情骂俏待会儿再打。现在先讨论『仓田美术馆』最重要，从山城给我们的资料，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没有二度光临的客人。不，有的话，也是和美术界有关的人士。一般的顾客登记人数也不超过一百人次。」
「资料上有记载这些吗？」
其他三人各自翻看自己手边的资料。
「啊，真的有记载。在第二十七页。」
「老大，你的确看得很仔细耶。」
三人认真看着这份顾客资料。资料栏外则有山城手写的「禁止对外公开」的字迹。
「也就是说，到美术馆参观的顾客都是顺道经过的人啰！」
「这也不无道理啊！那里就那么几幅画，又没有什么话题吸引人，去过的人当然不会想再去。」
瑞纪说。
「说得也是。连情报志也没上过。」
进也叹息地说。
「所以，先要思考吸引顾客上门的计划，同时考虑如何让来过的人再度光临。我们不必为了增加入场者而执着於开发新

顾客群，只要让来过的人多来几次就可以了。就像迪士尼乐园一样。」
「不过，展示作品不可能有所改变。不如以四季为主题，一年变换四次展出内容。」
「没错。既然硬体部分无法扩充，软件的部分就更要好好充实。总之，就是要藉助娱乐性的演出让人想多来几次。」
「这就是演奏会啊！」
「如何？」
京平和瑞纪对看着。
一星期后，四人带着完成的企划案到京子的『CANELLIA』会面。
如今正好是采购服装最忙的时候，京子表示她无暇前往表参道。他们四个也一样，但出资者最大，於是四人接了仓田就

出发前往横滨。
「不好意思，乱七八糟的。自己找位子坐吧！」
京子站在办公室内的吧台前说。她的办公桌上散乱放着草图。进和仓田小心收拾后，整齐堆放在桌上。
「喔，谢谢。」
「还是这么忙啊！」
仓田说。
「托你的福。」
京子冲泡着咖啡说。
「山城马上就上来，等他一下。」
办公室内飘散着咖啡香。
瑞纪站起来走向吧台。好像在自己的家似地随意打开酒柜玻璃门，取出一瓶琥珀色的酒。京子察觉时脸色大变。
「嘿，瑞纪！你拿那瓶威士忌做什么？」
「泡爱尔兰咖啡啊！」
看了看所有的杯子后，拿了一个倒入酒。京子手支着额头往后仰。
进三人互看一眼。
「怎么啦？京子小姐。」
京平代表询问。恢复正常的京子大叹了一口气。
「那种威士忌，一瓶要二十万日币。」
「二十万？」
三人都惊讶地叫出声。仓田也很吃惊。京子恨恨地瞪着瑞纪。
「你什么时候知道酒放在哪的？」
「前些日子来时发现的。」
瑞纪蛮不在乎地回答。
「特地跑来一趟，当然要尝尝看。一个人偷偷地享用一定更棒。」
「那个哪叫棒啊！之前你不是偷拿了一瓶特级干邑带回去吗？」
「别把人家说得像小偷一样。那可是我的战利品。」
「战利品？」
「打麻将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