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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寒岳国的都城寒单,地处富饶,四季温暖,但若说一年中最美丽的景色,便是这烟雨蒙蒙,草长莺飞的早春二月了。
卯正初刻,天色刚刚放明,寒单的街道上还没有一个人影,料峭的春寒中,能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床,那自然是最惬意
不过的事情。
不过这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前一刻仿佛还在天边似的遥远,转眼间却已到近前,马上一位年轻的将军
,满面的汗水与焦急之色,只顾着策马狂奔,忽然猛一抬头,见那气势恢宏,连绵不绝的辉煌建筑──寒岳皇城已在近
前,不由更是加快了速度,一边扯开了嗓子高声道:“成州战报,成州战报……”
宛如一滴凉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寂静的寒单城一下子活泛了起来。各府的官老爷们忙着进宫,百姓们则纷纷涌进酒
肆茶坊,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探听到第一手小道消息。
以浓重的墨色和端庄的白为主基调的宽阔大殿中,文武两班官员静悄悄跪坐在两旁,目不斜视盯着自己身前巴掌大的地
方,鼻尖上都是点点滴滴的汗水。
“哦?又败了啊。”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慵懒的双眼只不过淡淡从群臣的脸上掠了一下,便让每个人如中箭般
又挺了挺脊梁,而他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那个叫江中月的,真有这么厉害吗?”嘴角似乎卷起一丝嘲讽笑容,却不甚明显,毕竟在群臣面前,还是要顾及自己
国家的面子:“恩,爱卿们都有什么意见呢?”
大臣们的坐姿越发端正,哥舒揽月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了几分:“各位爱卿没有意见吗?你们中有的人可是太后不遗余
力保举给朕的,现在正是国家危急时刻,难道你们就不愿为朕分点忧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其实是没有人敢说话,上一次战败的消息传来,左尚书不过说了一句“和亲”,就被残忍的哥舒揽月
砍了脑袋,说是惑乱军心。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隐忍蛰伏了三年的君主如今终于从太后手中夺得大权,一些支持太后的
老臣实际上已不知不觉的被架空,下一步,就是寻找各种借口来铲除他们,然后把朝堂上所有的位子都换上年轻帝王自
己的心腹。
“启禀皇上。”送来战败消息的年轻将军文涛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睿智狡猾的光芒:“尚德将军说了,成州兵力
不足,那江中月跷勇善战,诡计多端。将军恳请皇上派出经验丰富的帅才领兵前往救援。”
哥舒揽月佯怒道:“已经给你们派了五名元帅,却全都为国捐躯,唉,可怜老将军们……悲哉,悲哉啊!”他已经连猫
哭耗子的戏都不愿做足,哼了一声道:“如今你们又要人,却叫朕还派谁去?”
河东将军卓奇的汗一下子滴落下来,他明白皇上已经利用那个江中月的手剪除了太后在朝廷中的武将势力,现在只剩下
自己了,这君臣二人此时一唱一和,目标恐怕就是……
“尚德将军说了,放眼现今朝廷内外,只有卓老将军战功彪炳,深得三军将士之心,或可一战。”果然,没等卓奇想完
,文涛已不慌不忙的将矛头指向他。
打仗卓奇并不怕,他怕的是自己既定的命运,那就是:此一战中,自己必死无疑,而且绝大可能要死在自己人手里。想
到此处,他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谁能想到,不过短短的三年时光,那个聪明沈稳,总是带着笑容的少年竟已成长为如
此可怕冷酷的一代君王。
罢了,还争什么?还抢什么?胜败在冥冥中早已由天注定,面对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睿智双眸,卓奇忽然万念俱灰:或许
,保得一家老小平安才是自己最好的结局吧。
“回皇上,老臣久不领兵,加之年老力衰,恐难领兵再战,唯请皇上体谅老臣苦衷,准老臣携家眷告老还乡,归隐田间
颐养天年,则老臣不胜感激。”
“这样啊……”哥舒揽月的双眼闪过一丝嗜血的芒,旋即平静下来,沈吟半晌,他才轻笑道:“老将军既有此心,朕虽
不舍,奈何强人所难,朕亦不屑为之,老将军的奏折,朕准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奏折,之所以这么睁眼说瞎话,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让卓奇回去后补一道奏章,将这件事坐实到板上钉
钉的程度罢了。心中生出一丝寒意:这少年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2
“陛下为什么让那老家伙告老还乡?要知道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是很高,一旦太后要对您不利,他仍是可以凭借威信调动
一部分军队的啊。”一回到御书房,文涛就迫不及待向哥舒揽月进言。
哥舒揽月烂烂一笑,四仰八叉往龙椅上一坐,悠悠道:“文涛,你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吗?若太后党一见朕手段狠辣,
不留活口,索性奋力一击,我们虽不怕,却势必要手忙脚乱一番了。何况卓奇他不同于其它太后党飞扬跋扈,恶行累累
,给他一条养老的后路也不为过。”年轻帝王垂下眼,轻轻的笑了:“文涛啊,政治可不是光靠斩草除根就能玩转的,
要明白该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你啊,还是该好好的磨练一番才是。”
文涛点头叹服,随即又不在乎道:“我才懒得玩这些呢,只要有皇上您在,我的任务就是你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
呵呵呵……”
哥舒揽月无奈摇头,文涛是他的幼时玩伴,其实是有头脑的,不过这人性子率真,不愿去想太多复杂的事,说穿了就是
懒得动脑筋。
“你说……那个江中月是个奇怪的人?”哥舒揽月以指敲桌,沈吟着又问起江中月的事。
“没错啊。”文涛拿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唇,哥舒揽月便知他是准备长篇大论了。果不其然,就听文涛打
开了话匣子道:“皇上,说他奇怪,是因为我从来没遇见过他这样的人,不过他也真厉害,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先前
我和尚德将军虽是为了陷害那些太后党将领而佯败,但是将军也说了,就算真打,胜负也十分难料呢。”
“哦,这么厉害?”哥舒揽月来了兴趣,挺直身子示意文涛往下说。这话包子受到鼓励性的暗示,立刻把“话到嘴边留
三分”的古训忘了个干净,滔滔不绝道:“皇上你是不知道,就太后党那些熊包将领,在人家手底下都走不上五十回合
,我和尚德将军在城头观战,脸上都发烧。可是那小子也太不地道,你说你打败了那些没用的家伙,直接一刀宰了不就
得了吗?可他偏不,每回都要手下留情,害得我和尚德将军不得不暗中下手,否则那些家伙哪有这么容易‘为国捐躯’
啊。”
哥舒揽月看到他那副害了人还抱怨麻烦的嘴脸,不由得哑然失笑,不过文涛还没有说完,又喝了一杯茶水,继续口若悬
河道:“还有啊皇上,江中月的抢掠也和他的那些同类不一样,那些混帐北方蛮子,每抢掠一处必然杀人放火,俘虏妇
女,总之被他们的马踏过的土地,就是一片了无生机的废墟。可这江中月不同,年前的时候他也抢了我们几处地方,但
是他只抢夺物资,从不伤人,每抢一处后我们赶去,除了少些米粮茶叶布匹牛羊等,其它一点儿无损,你说奇怪不奇怪
?”
哥舒揽月缓缓点头,笑道:“没想到那些蛮子里头竟也有稍具良知之辈,尤其这人还是武将,就更为难得。只是想不到
,外表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家伙,下手竟还懂得轻重,呵呵,有趣之极有趣之极。”
文涛大惊小怪的叫道:“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皇上你听谁说的?哎呀谣言不可尽信了。江中月他身形虽不矮小,但也
决不高壮,恩,怎么说好呢,他的身材就像那秀颀的杉木,挺拔匀称,甚至稍稍有些纤细,以往见过的北方蛮子中,绝
没有像他身材这般好的。我私下猜测,他长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不准俊美非凡,宛如女子,只可惜没人瞧见过,因
为他脸上常年戴着一副夜叉面具,啊,说不准面具下还是一个绝代佳人呢,嘿嘿嘿……”这小子越说越不正经,哥舒揽
月也不以为意,因为说到美人,正是对了他的脾胃。
“这么神秘啊?”哥舒揽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如此说来,朕还真应该远赴边城去见见这个绝代佳人了。没错,他一
定就是因为长得太美才戴面具,你想啊,让一个比女人还美的家伙做将军,那些崇拜孔武莽夫的北方蛮子如何能心服,
对不对?”几句话的功夫,冷酷君王的气质荡然无存,而八卦本质却彻底暴露出来。
文涛拼命点头,做出对自家皇帝万分佩服状,然后他看见哥舒揽月一拍大腿,兴致勃勃道:“恩,决定了,朕要御驾亲
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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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陛下要御驾亲征?”文涛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皇上,你要三思啊,太后党还没有完全的铲除干净,这个
时候出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哥舒揽月打断,这年轻帝王泛起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没错,就是因为还没有
完全的铲除干净,所以朕才要出征啊。”抬眼见文涛仍是一副不解表情,他轻轻的“嗤”了一声:“文涛,知道什么叫
引蛇出洞吗?”
文涛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又正色道:“皇上,虽然如此,但朝廷里也要好好的安排,以免一
个不慎就满盘皆输啊。”
哥舒揽月眯着眼睛夹起一块糯米酥放进嘴里:“这个还用你说。”言罢注目看了文涛一会儿,点头道:“果然有点长进
了,不似先前那样鲁莽,尚德将军熬到今日,也不容易啊。”说完又悠悠笑了起来。
文涛撅着嘴不高兴,心道那老狐狸哪里帮我了,这都是我天资聪颖自学成才。不过他当然不会公然的反驳哥舒揽月,何
况在帝王的手下做事,扮猪比扮老虎要安全多了。于是耸耸肩膀,轻松道:“那皇上就挑个日子,我们赶紧向边关进发
吧。最好都带骑兵,若是步兵,三个月也走不到的。”
哥舒揽月点头:“这个不用你操心,朕自有打算。”文涛“恩”了一声,见哥舒揽月已经慢慢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该退
下去了,便起身告退,哥舒揽月挥手让贴身的小太监送他出去,这里歪在椅子上假寐,心里反反复复的念着一个名字:
“江中月……恩,江中月……一个奇怪的人吗?呵呵,倒是真想见识见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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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不度玉门关吗?”江中月遥望着寒岳边城的大城门:那里面的世界,想必已经是一片春机盎然了吧?他心里有一些无奈
的嫉妒:为什么只是一城之隔,两边的天地却差了这么远呢?
回过头来,身后是浩瀚的沙海,在这片沙海之后,是他魂牵梦系的北方国,那里在他出征前刚刚刮过一场飞砂走石,昏
天暗地的大风,刮走了无数的帐篷毡房,也冻死了不计其数的牛羊百姓。即便现在是早春时节,北方国却一定是没有半
点春意的。
自己抢夺到的物资,应该已经运回都城了吧,不知能否为皇帝解一点燃眉之急。想到这里,他面具下的面容上也浮现出
一丝愧色,骚扰寒岳的边城行抢劫之实,这实在大违他的本意,他是一个将军,却要带领部下去做强盗的勾当,每每想
起总会自责不已,他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抢劫,北方国的百姓们就没有一丁点的活路了。最起码
寒岳皇朝富强无比,皇帝也体恤人民,那些被抢劫过的百姓会得到丰厚的物资援助度日。他只能这样的劝说宽慰自己,
而在这种像是强词夺理为自己开脱的宽慰过后,他就更加的鄙视自己。
听说寒岳的皇帝因为自己数次的抢劫龙颜大怒而率一万精选骑兵御驾亲征。江中月再次将目光投向寒岳边城,那个寒岳
百姓口中极受拥戴的圣明天子想必就在里面,他究竟打什么主意呢?凭着自己的直觉,先前那些草包将领不过是被操纵
着的棋子,自己虽然因为对他们有愧而没痛下杀手,但是听说回去后那几个人还是不明不白的死掉,这就很能说明一些
问题,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以往的战斗中,寒岳根本没有出全力。
他们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呢?若讲到剽悍之气,在富贵乡中长大的寒岳士兵,是比不过自己手下经历了众多磨难的儿朗们
吧。可是若说到数量强大,武器精良,粮草充足等等等等,自己这边可就多有不及,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他们拦阻在那边
城内呢?
“你还要发呆多久?”身后想起一个带笑的声音,江中月大惊回头,就看见一个身穿闪亮银甲,系着大红披风的少年立
在一匹神骏非凡的马上,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阳光下,这少年一身的气势与他出色的容貌配衬在一起,就仿佛天神下凡。但这些并不是江中月眼前一亮的理由,他只
看了少年一眼,目光就粘在少年胯下的那匹白马上挪不开了,一边还激动的在嘴里喃喃自语:“好马呀,好马呀,好马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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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座下的宝马竟然能把自己的风头给抢了。对于哥舒揽月来说,这绝对是一生中最大的挫败与侮辱,
挑高了一道眉毛,他开始怀疑起这个江中月是不是洞悉了自己的身份,打算用这一卑鄙无耻的招数将自己气死,哼哼,
如果真当他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那他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嘴角边泛起冷酷的笑容:当然,如果这家伙真的只是单纯因
为自己的马而忽略了人的话,那么他就更该死了,除非面具下的容颜能够打动他,呵呵,他不介意换一种方式来惩罚对
方今天对自己的不敬。
“久闻江中月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不胜荣幸。”哥舒揽月淡淡笑着开口:“只是将军一直看着我寒岳边城发呆,莫
非垂涎城中物品,想再实行一次抢掠吗?”
面具下的脸孔看不清是否会脸红,不过江中月立刻收回来贪婪盯着宝马看的目光这倒是没有错的。他抬起头淡淡扫了哥
舒揽月一眼,一个字也不说就拨转马头,看那架势,是准备回自己的营寨了。
哥舒揽月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忽视,手上用力一扯缰绳,胯下骏马昂首长嘶一声,几步就拦在了江中月的面前,他
面色阴沈,唇边泄出一丝冷笑,手中马鞭一横,傲然道:“慢着,窥探完我军敌情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江中月停下马,淡然的目光望向哥舒揽月,半晌方问道:“依将军看,要怎么办呢?两军未起战争,我并不想与将军在
这里厮斗,况且我刚才并非窥探城中军情,那是要派奸细才能完成的,仅靠这远远的注视能否知晓城中动态,将军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