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就离去,谁料云松对他竟格外热情,非要拉了他坐在自己的身边,问道:“我听杨绍说,将军本来镇守边关,因何此
时竟出现在京城中?”
江中月道:“因为两国和谈,为表诚意,我们北方国的军队向北撤退二百里,皇上又召我回来商议和谈大计,因此奉旨
回京,前日才到的,否则再晚一两日,当与贵使同行了。”
云松沈吟点头,暗道原来如此,他心知勒古苏召回爱将,绝不是为了和谈这么简单,那也是为和谈不成功做准备,只怕
一旦和谈破裂,他们就会加紧布防召军,来应付寒岳国的进攻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心中暗暗担忧,不知道北方国会
否接受自家皇帝的要求。
酒过三巡,群臣渐渐散了,勒古苏也有微醉之意,江中月扶他回宫,又指派人送云松回特意为他安排的居所休息。一夜
无话,至第二天,云松穿上寒岳朝服,手持节仗,在万种瞩目中坚定迈进北方国庄严的大殿,参见完勒古苏后,这一场
史无前例的和亲之举,终于缓缓的拉开了帷幕,而此时江中月正站在武将班中,丝毫不知道厄运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还微笑做着送亲使的美梦。
14
云松先看了江中月一眼,这才对王座上的勒古苏说道:“大王陛下,寒岳北方两国相邻,本应互帮互助,世代和睦,奈
何大王属部屡次骚扰我寒岳边境,屠我人民,我寒岳这才不得已而宣战。如今大王圣明,有心停息干戈,此乃上应天时
,下顺民意之举,我主陛下十分佩服大王的远见卓识,特命小臣前来和谈,以示我主诚意,望大王亦以诚相待,创两国
世代友好之先河,”
勒古苏道:“贵使所言,句句深入孤心,之前种种,确系我北方国对不起寒岳甚巨,难得哥舒陛下既往不咎,我北方国
人感激不尽,自此后当与寒岳和睦相处,互为首尾,互通声息,本王愿与贵使立下盟约,有生之年,绝不反悔。”
云松暗暗点头,心道:看勒古苏的样子,倒是诚心诚意的,就不知听完我们那位天才皇上的条件后,人家还能不能这样
诚恳客气。心里暗自恼怒哥舒揽月,你说你后宫美女无数,干什么非要江中月,再说就算你确实喜欢他,就不能学会放
一放吗?凭什么这天下间你说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哼哼,难道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春风得意会折了以后的福,说不
准在往后的岁月里,就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吗?
想是这样想,但使臣的工作必须还要做,于是对勒古苏又行了一个礼,微笑开口道:“我主陛下与大王的诚心是一样的
,所谓止戈为武,我主陛下知悉北方人民的生活十分艰苦,所以为了表现我主陛下的诚意,特派小臣带来十万担粮食,
一万顶帐篷,一万吨木料,一万担茶叶,五千担盐,来向陛下求亲,希望和亲之举能让两国关系更加亲密无间,若有幸
蒙陛下首肯,以后每一年我国都会给北方这些东西作为援助,恳请陛下能够答应我主的要求。”说完又施了一礼。
一听云松说到粮食等物,朝堂上的气氛就全变了,一个个大臣的眼睛都贼亮贼亮的往他身上盯,待到说完,这些家伙们
再也控制不住,在勒古苏面前,大殿之上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人人都震惊于哥舒揽月的刻意示好和出手大方。
江中月看着这些已经忘了保持形象的同僚一眼,额头上的冷汗险些都滴落下来,暗道那个哥舒揽月只用这些东西,便看
了我们国家臣子们的笑话,想到这里心中又觉酸痛不已,若不是穷怕了,身为北方重臣,何至于如此。
勒古苏咳了一声,大臣们方都警醒,连忙恢复郑重面容,心中都惴惴不安。勒古苏叹了口气,也没加训斥,没办法,人
穷志短,想当初他看到兰叶烈密信的时候,何尝不是欣喜若狂,此时又怎能怪这些大臣失态呢?
又咳了一声,他微笑着看向云松:“贵使千里迢迢为本王及北方人民送来如此厚重的礼物,北方国上下感激不尽,更感
念哥舒陛下的大度宽容以及仁慈之心。”话没说完,云松的汗已经下来了,心里暗道惭愧惭愧,还大度宽容,仁慈之心
,我们家陛下的仁慈大度八百年前就不知遗落在何方了。又听勒古苏继续道:“本王愿意与寒岳签下友好盟约,孤这就
命人准备三牲,以祭天地,孤要与贵使在琼天台上进行签约的仪式,要让北方百姓们都亲眼目睹这场盛况,为和平的到
来做永远的见证。
云松眨了眨眼,心想这就完了?我们陛下的条件你到底听没听到呢?想到这里不敢怠慢,连忙发问道:“大王如此真诚
,小臣代我主陛下谢过,只不知这是否代表陛下允准了我主陛下的求亲?“
勒古苏大笑道:“那还用说,本王自然允准,和亲之举对咱们两国都有利,正如哥舒陛下所说,从此后两国亲密无间,
孤有三个公主,贵使在他们中择一个也就是,无论贵使相中谁,本王无不答应。“
云松低下头,声音里第一次不再有充足的底气:“恩,大王好意,小臣十分感激,只是……只是我主陛下已经选好了和
亲之人,还望……陛下答应。”完了完了,这勒古苏压根儿没想到自家皇上要的和亲人是江中月,还一心以为他是来要
公主的。若他将真相说出来,不会被受不了打击的勒古苏给砍了吧:陛下啊,若臣不幸身死,你可一定要记得多发些抚
恤金给我的爹娘啊,呜呜呜,想我年轻有为,前程锦绣,竟然会把性命断送在谈判的北方朝堂上,想想就让人不甘心啊
。
正寻思着,听见上面的勒古苏疑惑的问:“哦,不是本王的公主?那难道是王公大臣们的千金吗?哥舒陛下想要谁去和
亲,贵使但说无妨。”
云松挺了挺脊梁,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万万不能弱了我寒岳泱泱大国上邦的气势,于是朗声道:“回大王,
我主陛下要的和亲人选就是……就是贵国的百胜将军──江中月。”
15
这句话比他说带了多少粮食盐巴来给北方国时引起的震动还要大,勒古苏和众大臣先是集体石化,这当中当然也包括当
事人江中月。然后怒气便渐渐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哥舒揽月此举,简直就像是特地来羞辱他们的。
勒古苏强压心中怒火,先前的热情一扫而空,冷冷道:“不知道是不是孤听错了,贵使你可以再说一遍吗?你们的陛下
……他要谁去和亲?”
云松又深深叹了口气:“大王没听错,我们陛下,只要江中月将军去和亲,其余的人,他一概不接受。当然,这事能否
成功还取决于大王,为了两国百姓着想,希望大王能够允准。”虽然心中挺羞愧的,但他的态度可没有丝毫软化。放弃
一个将军,每年就能得到比国库收入还要丰厚的援助,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别说臣子,就算是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寒岳
,这笔买卖都不能不说是划算的很。云松相信勒古苏心中也一定知道其中的厉害,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江中月,却看
不清那张冰冷面具下的表情,但是从他没有冲动的上前来掐死自己看,此人的修养实在很好。
勒古苏面色阴晴不定的转了好一会儿,才沈声道:“给孤一个理由,哥舒陛下放着孤的公主不要,为何一定要让朕的得
力臣子,北方国的栋梁之臣去和亲,他按的是什么心?是否打算把中月调走了,好方便他攻打北方国?他这次和谈,究
竟带着几分诚意?还是说,这和谈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圈套?”
云松连忙道:“大王息怒,此次和谈,我主陛下的诚意勿庸置疑,至于为何他一定要江中月将军去和亲,呃……”他沈
吟了一下,然后郑重道:“我是臣子,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据边关尚德将军和杨绍副将说,完全是因为皇上对将军一
见锺情。”
江中月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大声斥问道:“胡说,我与哥舒揽月素不相识,哪来什么一见锺情之说,你们……”
一语未完,面前忽然浮现一张年少气盛的出色面孔,他心中一沈:不能吧,那个少年,不会就是寒岳国的皇帝哥舒揽月
吧?对,不可能,看他的样子,哪有一点身为皇帝的自觉。他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怀疑:没错,一定不会是他。
可惜云松却不想让他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微微一笑:“没错,将军已经回想起来了吗?那个小小绿洲中,打扰了您好梦
的人,就是我主陛下。自那以后,陛下对将军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因此明知荒唐,却依然派遣小臣前来和亲,此举足
可见陛下对将军的深情……”
“住口。”江中月顾不上这是在皇上面前,大声喝止。云松耸了耸肩,立刻闭上嘴巴,心里道:幸好你也听不下去了,
否则再说下去,我也要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勒古苏在江中月和云松的脸上来回看了几遍,然后沈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贵使暂且回去休息一日,待孤和群臣商议
后再给你答案。”
云松知道这已经算是对他客气,若非顾忌寒岳的势力以及舍不得那些援助,自己此时大概已经被绑出午门去了。既然如
此,那么这事儿看起来便不是一点希望没有,于是弯身一礼:“既然如此,小臣就先告退了。”
他一走,朝堂上就像开了锅一样,群臣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和亲,毕竟这些援助几乎可以解决北方国面临的所有困
难。另一派则认为不可,说这种侮辱若接受了,即便解决了困难,但北方国君臣百姓此后还有何尊严可立于世上。双方
各执己见,议论不休。忽闻上座的勒古苏冷冷哼了一声,怒吼道:“都给孤住口。”
朝堂一下子静了下来,勒古苏转向江中月,先叹了口气,颓然道:“中月,你怎么看?这是关系到你自己幸福的事,无
论你做出何种决定,孤都支持你,孤不怕寒岳势大,北方国的困难我们也可以自己想法解决,你……”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他知道江中月一定明白自己想说的话。
茫然看了一眼大王和其它臣子,众人都在用一种充满了希望的目光看他。他恨哥舒揽月,高傲的自尊也不容许自己以一
个女人的身份在寒岳皇帝的身下承欢,可是……北方的百姓们怎么办?迫在眉睫的灭国危险怎么办?就算自己能够不败
,但其它人呢?北方空虚的国库能经的起这场战争的损耗吗?一目了然的悬殊实力下,注定的是国破家亡的结局,而唯
一能够解决这场危机的,就是自己……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毅然出班跪倒在地,沈声道:“启奏大王,若臣答应和亲,
哥舒揽月便会真诚和谈,臣……愿往……”饶是他性格坚韧如铁,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也忍不住起了微微的颤抖。
16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大臣们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江中月,暗道百胜将军向来谦和,虽然貌丑,为人却是清傲,这样一
个脱俗的人,竟要因为家国百姓前往寒岳受辱,怎不叫人叹一声造化弄人。
勒古苏脸色难看的很,身为君主,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爱将,对于他来说,这实在是奇耻大辱,而最令他恼火的,是他还
不得不忍受这个侮辱,因为北方国实在太需要寒岳国的援助,他十分清楚,若非如此,不必自己下令,江中月就会直赴
边关,用战争的胜利来给那好色皇帝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愤怒归愤怒,忍耐归忍耐,到最后,勒古苏还是颤抖着在那断送了江中月一生幸福的耻辱契约上签了字,江中月在旁边
看着,面具下的脸孔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勒古苏签完字,抖的厉害的手一把握住他的肩,半天才艰难吐出几个字道:“
中月,从此后,你……自己珍重。”说到后来,声音中已有哽咽之意。
“大王……也自珍重,中月……去了。”江中月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缓慢环视了周围的人群景物,然后毅然步下高台
,对随后赶来的云松道:“云大人,我们走吧。”
“走……这就走?”云松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不是吧?江将军,这是和亲耶,你……你就这么一人一马的和我回
寒岳吗?”
江中月冷冷道:“怎么?难道哥舒揽月还盼着我能带去什么价值连城的嫁妆吗?别说我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他,
哼哼,他也未必放在眼里。”
云松急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这和亲也太简单了点吧,从所未闻的。”
江中月上了马,居高临下道:“云大人,我奉劝你打消那种大张旗鼓的组织仪队,将我要去寒岳和亲之事召告天下的念
头,若你一意孤行,我敢担保,你是不能活着回到寒岳的。你想一想,北方的百姓们虽然穷苦,可是他们能忍受把国家
的将军送去和亲来换自己的平安吗?只怕你在半路上就要被石块埋了。”
云松倒吸了口气,想到北方国剽悍的民风,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想到此处,他连忙笑道:“既然如此,一切听将军的安
排好了。”说完也翻身上马。
江中月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暗道虽然离别在即,但我潇洒了一世,切莫在这时刻露出婆婆妈妈的妇孺之态,不但
让寒岳使臣瞧不起,也累大王担心愧疚。因这样想,竟不再多看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皇城一眼,轻轻一拍马股,胯下随
他多年的战马追日长嘶一声,绝尘而去。身后云松为他的气势所夺,竟痴痴望了半晌,方才在属下的咳嗽声中醒悟,连
忙与自己的十几个随从护卫打马追去。
一行人行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北方国的国境处。
江中月停下马来,这么多天行在路上,云松从未看见他回过头,也从未听他多说过一句除必须的交流以外的话,可是此
时,他却突然拨转马头,痴痴的遥望着已在身后千里的京城方向,忽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向那里磕了三个头,悲声道
:“皇上,中月去了,您……千万保重龙体,善自珍重,以创我北方百世太平强盛,再勿使有今日之辱发生。”说完撕
下一块衣襟,包了一捧土紧紧贴在胸口,泪下道:“都说故土难离,可中月今日一别故国,今生今世怕也不能再踏上这
里的土地,唯有梦中魂越千山。望苍天有灵,佑我北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说完又仰首向天,然后伏身拜了三下,
方才站起,将那捧土慎重的放进怀里,昂首上马道:“云大人,我们……走吧。”
云松看着那双清冷的眼睛,就在前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从这双眸子里流出的滚烫泪水,那是这个骄傲男人留给自己故国
的最后一点东西。而此刻,那双眼里却再没有任何的悲欢情绪,甚至连一点淡淡的离愁都没有,不,不能说没有,也许
,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深深的吐了口气,这一刻,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跳的更快了些,快到自己一向完美
的自制都控制不了。被自己的失常吓了一跳,他连忙低下头,含混的说道:“将军请先行,傍晚就会进入寒岳境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