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心疼坏了,请了两位高级厨师,每天轮番给他炖补品,做营养滋补的菜。还请了钟点工来打扫别墅,大小事情,一
律不必他插手,只要躺着努力吃就行了,让柏渐离忍不住抱怨「你当我是生完小孩做月子啊」,谢言自然是软语相慰,
好说歹说,每次晚餐时,拼命往他碗里夹菜,能多塞一点,就多塞一点,只怕没把他当婴儿一样,抱着喂。
柏渐离无奈,只要自己多吃一点,对方便喜不自胜的表情,让他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努力把这些菜和补品,全部
吞进肚子。
药补不如食补。
几个星期下来,颇见成效,柏渐离的脸色好了很多,渐渐透出红润的色泽,皮肤也愈发光滑细腻,让谢言摸着爱不释手
。
这家伙,根本把自己当成小猪在养,居心叵测……
不过算了,他喜欢,一番苦心,就随他去吧。
有时候,一觉睡醒,看着枕边男人安详的睡容,柏渐离有种极端的不真实感。
这个男人,是真实的?
这么幸福,是真实的?
心里反而有着止不住的,淡淡的忧伤。
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人惶恐。
谢言是个优秀出色的男人,他却是个性格别扭的家伙,不是不相信他对他的爱和执着,他只是难以相信自己,值得他、
配得上他吗?
他从不认为这世上有完美恋情。
相爱的人,就算能够携手到老,可当死亡来临,也总有一天要分开,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到了最后,你终究还是孤独的。
谁也无法逃开这种宿命。
如果有一天,他先离开,或是他先走,剩下的一个,又该怎么办?
再想下去是无底洞,柏渐离往往喝令自己打住,不去深究。他们千辛万苦才在一起,每一天,都来之不易。
他只想好好过和他的两人世界,不去思考未来。谁知道未来会怎样,谁又在意未来会怎样?
只要这一刻,有他,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这比什么都重要!
「渐离……」
睡梦中的男人,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突然翻了个身,把他牢牢抱住,沉重的手臂横过他胸膛,压得他有点呼吸困难。
即使睡着了,也不肯放手的男人。
「谢言,你这样我很辛苦……」
柏渐离轻叹道,看着身边男人因睡熟而格外稚气的脸庞,然后低下头,嘴唇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臂,就着这个被拥抱的姿
势,缓缓闭上眼睛。
睡意渐渐袭上心头……
在和他相处一个多月后,他终于渐渐习惯了,入睡时有男人的气息陪伴,睡眠品质也在慢慢改善中。
有什么是真实的?
语言、眼神,还是每一句「我爱你」的重复?
不这样紧紧拥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一直陪在对方身边的话,谁都无法确定吧。
世纪大厦。
UNIS集团,多功能会议厅。
玻璃帷幕外的天空,已染上几许暮色。
谢言看了一眼手表,毅然打断正在热烈讨论下一季度销售的各部门经理和主管,道:「大家说得都很有见地,不过今天
就到这里,明天继续。散会。」说罢,他「腾」地站起来,几秒便消失在门口。
一见没了主心骨,大家也纷纷站起来,回各自部门,游唯秋收拾好桌上的资料,跟着人流走出会议室。
「谢总最近下班准时得惊人啊,一到五点,立即不见人影,窜得比兔子还快。」有人感叹道。
「你没听说吗?谢总有女朋友了,听说是超级认真的关系,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喝到谢总的喜酒。」
任何公司,都免不了有八卦达人,UNIS当然也不例外。
「没错,那位女友,据说是谢总辛苦追了七、八年,才追到的,以前谢总是个工作狂,每天不到晚上八点绝不下班,现
在却是回家狂,一到五点就坐立不安,可见这位女友,对谢总而言,意义非凡。」
「啊,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谢总这么痴情?」
「肯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啦,以谢总这么高的眼光,一般人他怎么看得上眼?对了,小游,你一直跟在谢总身边,不
会没见过这位大美女吧?多少也给我们透露一下嘛。」
被人指名道姓,游唯秋无法再装傻,只能微笑道,「是位气质非常特别的美人,有点冷冷的,却让人过目不忘。那么多
人走在街上,你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他。」
「我就说吧,以谢总的条件,不可能是凡夫俗子。」
见别人如此热衷于八卦,游唯秋不由苦笑,放慢脚步,落到他们身后……
「你失恋了。」
劈头听到这么一句,游唯秋头皮一麻,这才惊觉,原以为早就离席的市场部经理──雷啸,竟然就在他身后。
「是又怎样?」游唯秋不解释,只是淡淡道。
「你挑男人的眼光,真的很烂!」
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
「不劳雷经理费心。告辞。」游唯秋不想和他对话,脚跟一转,就想下楼,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唯秋,我……」
「请自重,我的手上有毒菌,你还是不要沾的好。」
一向温和的游唯秋,首次露出冰冷的表情,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雷啸伫立良久。
第二十章
回到家后,看到停在车库的红色跑车,谢言立即蹙眉,然后下车,快步走入别墅……
只到玄关,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果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到动静,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谈的两人,双双回过头来。
柏渐离坐在左侧沙发上,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位衣着入时、艳丽妩媚的成熟女子。
一看到他,女子眼睛一亮,立即起身扑上来,「小言,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哦……」
说着,她就热情地抱住他,「啵」一声,在他脸上狠狠吻了一下。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迎面拂来,脸上还留下口红甜腻的感觉,谢言的脸上冒起三道黑线,「女人,你来干嘛?」
「死小子,老姐亲自来看你,你应该感到蓬壁生辉,无上光荣才对,居然摆出这么一张臭脸,你不想活了?」
她不是别人,正是谢言的姐姐──谢珏。
谢言只有这么一位姐姐,五年前远嫁香港,夫婿是做生意的,在香港大陆两地来回跑,她则在家相夫教子。
谢珏每年都会回N市几次,探望家人,不过毕竟聚少离多,看到她,谢言不能说不高兴,但因为最近自己年岁渐长,却迟
迟没有女友,虽然父母开明,不去管他,但这个姐姐却急得不得了,一有空就给他塞一堆相亲对象的数据,搞得他不胜
其烦,听到她的声音就想逃。
现在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别墅,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知道她到底对柏渐离说了什么,希望他不要误会
才好。
谢言不由看了看柏渐离,见他脸上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你来干嘛?姐夫最近生意不是很忙,你不好好陪着照顾他?」谢言警惕地看着她。
「你姐夫他正好出差到N市,去见几位下游厂商,反正有空,我就先来看看你喽。」谢珏笑嘻嘻地挽住他,「小言,你的
同学很可爱嘛,我都不知道,你有一个感情这么好的同学。」
可爱?
柏渐离不由苦笑。
「渐离是我大学同学,认识到现在,有八年了。」谢言瞥了一眼柏渐离,笑道。
「是啊,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长情。对了,小柏……」谢珏转头对柏渐离说:「既然你和小言是这么好的朋友,那就多劝
劝他,早点定下来,成家立业。爸妈虽然嘴里不说,但他们心里都急着想抱孙子呢,毕竟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好啊,我会劝他早点成家的。」柏渐离淡淡一笑。
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淡定笑意,令谢言心头一把无名火直往上窜,脸色一沉,张口就道:「姐,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
会结婚的!现在趁渐离也在,我干脆把话挑明了吧,我和渐离……」
柏渐离突然「啊」地大叫一声,一拍腿站起来,「都光顾着说话,还没来得及倒水给珏姐喝。谢言,你跟我来,我不知
道绿茶放在哪里。」说罢,他就拉过谢言的手臂,朝厨房走去……
厨房是敞开式的,两人无法大声讲话,所幸厨房离客厅有一段路,只要压低声音,谢珏应该听不到。
柏渐离埋头在壁橱中一顿乱找,同时压低嗓子,对谢言道:「你疯了,就算真的要坦白,也不用挑这个时间!」
「晚说不如早说。」谢言憋气道。
「你姐姐远道来看你,兴致勃勃要介绍女友给你,你却当面泼她一盆冷水?谢言,找个适当的时机,好好跟她讲,不要
在这个时候。虽然没和她谈多久,但我喜欢她开朗的性格,我不想她恨我。」
「她总有一天会恨你!渐离,不要再逃避下去,这一天迟早会来,就是今天!」
谢言死死攥住他的手,不管他的挣扎,拉他走到谢珏面前。
谢珏本来就聪敏,自然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情不自禁站起来,「你们……」
这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一个淡淡的眼神交流,就充满了暧昧,这就像……就像……恋人之间才有的默契一样。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姐,我有一些话要跟你说。」
「好,你说。」谢珏点点头。
「谢言,不要……」柏渐离朝他摇头。
谢言握紧他的手,不容他挣脱,「姐,渐离不仅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么简单,他还是我的恋人,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所
以,我绝对不会结婚!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什么?
谢珏整个人石化。
这家伙!
柏渐离狠狠瞪他一眼,然而话已出唇,覆水难收,只能深深叹息。
「渐离,你先进房间去,我来好好跟她解释。」谢言示意他先离开。
柏渐离无奈,只能低低说了句「对不起」,就走入卧室,他继续留下来,不但于事无补,只怕会火上浇油。
关上门后,四周一片寂寞。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仍有细碎的声音,一点点渗入门板。
先是高亢的争执,再来似乎是连珠炮般的发问,然后便是哀求的低语,最后,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再也听不到一个
字。
虽然社会已日渐开放,但男同志的恋情,仍不被正常道德所接受。谢言和自己不同,他有温暖和睦的家庭,还有一位这
么关心他的姐姐,如果执意和他在一起,恐怕会受到来自家庭的各种压力。
柏渐离并不想因为自己,让谢言和他的亲人发生冲突,正因为自己的家已四分五裂,所以才不愿意他的家庭受到伤害!
靠着墙壁,缓缓滑下……
柏渐离把头埋入膝盖中,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软弱,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一响,被人推开。
「渐离?」
谢言一眼看到缩在墙角的柏渐离,心里猛地一揪,连忙把他拉起来,急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我没事。」柏渐离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容,「你姐呢?」
「她已经回去了。放心吧,她其实是个很开明的女人,只要我好好跟她谈,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接受你的。」谢言摸着
他凉凉的脸颊……
「如果她不能接受呢?」
「不会!她必须接受,这世界上我唯一不肯放弃的就是你。」谢言将他紧紧抱住,「所以,你也必须坚强一点。」
柏渐离不由苦笑,「你啊,做事总是这么乱来。我都叫你不要说了,可你偏要,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
「那是因为……我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说什么要介绍好的对象给我,那个时候,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谢言不悦地
盯着他。
「我这不是在敷衍吗?」柏渐离无奈叹气。
「不对!要是任你这么敷衍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越来越退缩。」谢言牢牢盯着他的眼睛,「渐离,你最近又想逃了吧
?」
「逃?逃去哪里?」
突然如其来的责问,让柏渐离一呆。
「这是什么?」谢言从口袋中缓缓掏出一张飞机票,「这是我今天无意间发现的,你什么时候买了去兰州的飞机票?我
怎么不知道?你想去那里做什么?是不是又想逃开我,追求什么一个人的自由和孤独?」
这家伙是猎犬吗?
他前天才买的飞机票,居然被他给嗅到,搜了出来。不过现在,柏渐离已没有余裕责怪他侵犯自己的「隐私权」。
「我该怎么办?」谢言苦恼地说,用力将他抱得更紧,「要怎样,你才不会逃开我?我自问已经尽力给你独处的空间了
,为什么你还是想逃离,甚至不跟我说一声?如果我没有发现这张飞机票,你是不是打算就此一走了之?我还该做些什
么?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告诉我啊,到底我该怎么做!?」
很大的力道,大到他全身都隐隐作痛。
可更让他感觉刺痛的,是男人凝重的声音和他不断颤抖的双手。
柏渐离突然觉得胸口难以呼吸,他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迟钝,还是太冷漠,竟然让他对自己如此缺乏信心?
回头想想,他的确不曾对他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连温柔的表情都鲜少流露,更别说是誓言了!
难道,他还是在无意中伤了他?
「你什么都不必做,我不会离开你。」柏渐离抚摸着男人的脸颊,低声道:「那个只是为了工作,编辑希望我写几篇西
藏特辑,再说我也一直想进西藏看看,所以才会去买到兰州的飞机票。不过我怕你担心我的身体,不让我走,所以想找
个适当的时机,好好跟你谈,没想到却被你发现……」
「真的?」
「真的!」
「那你为什么总是在半夜三更看着我,不睡觉,只是叹息?」谢言盯着他的眼睛。
每次听他叹息,他都心如刀割。
柏渐离顿时沉默了……
「说啊。」谢言催促着他。
彷佛有一个世纪,柏渐离才开口,「我总觉得……你好象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幻象,并不是真实的。尤其在夜里,
你睡着了,像个孩子,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幸福安宁,反而感到悲伤。」
原来是这样。
他叹息,不是因为想逃离,而是爱他太深,深到把真实当成幻觉。
「傻瓜……」谢言低喃道,轻轻吻着他的脸颊。
「我从不奢望人生有童话结局,从柏斯飞回国,找你的那天起,就已经作好心理准备,或许我追寻的,只是一个已逝的
梦。误以为你和别人在一起,虽然痛苦,但对我而言,却是一种解脱。那一刻,我的确感到轻松。谁知最后,仍被你强
拉了回来,跌入感情的漩涡。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无法相信自己。人生短暂,寂寞犹如浮云,怎么也无法驱散,即使在一起了,我还是感到寂
寞,说不出的寂寞……难道是因为我不够爱你吗?可你明明是我深爱的人啊!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无法让你幸福?每天
晚上,看着你熟睡的样子,心里总是感到恐惧,一遍遍问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就这样和你在一起?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
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没有相遇,该有多好……」
他眼眸中闪烁的泪光,让他的心揪成一团,「渐离……」
爱得愈深,愈寂寞吗?
他无法探知他内心彷徨的深度,只能用无尽而细碎的吻,一点点它轻轻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