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下————舜华

作者:舜华  录入:05-01


这时叶轻风悄悄伸手探了探徐情的鼻息,他手指突然一顿,缓缓缩回手,面上露出哀伤之色。

一回头,峡谷里已经平静下来,只剩下漫天的烟尘。空中两只大雁哀鸣着飞过,冷冷的寒风中,相携着寻找人间又一个春天。
(三十七)西楼望月几回圆

石孤鸿坐在海岛海边的岩石上吹着手中的竹笛,那凄切的笛声与海浪的咆哮声、海鸥的哀啼声交杂在一起,这海边秋日的黄昏格外的凄萧冷瑟。


于茫来到海滩上,朝拴在岩石上的小船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每走一步便离小船更近了一步,也离石孤鸿更远了一步——世上最远的距离或许便是相对不相识。


海水漫上脚踝,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只是不愿意去管它,或许是想要从这痛中汲取力量,走完未来的一段路。

伸手解开套在岩石上的绳索,小船便悠悠荡荡飘在了海面上。于茫抬起疼痛的脚上了船,伸手拿过船浆,心口一痛,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染红了眼前的一片海水。


这时感觉有人从背后扶住他,于茫回头,见那人正是石孤鸿。他站在船边的海水里,有些迷惘地凝望着于茫的眼睛。

于茫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绪,咳嗽了一声道:“多谢。”

石孤鸿一惊,突然松开扶着他的手,纵身一跃,便又回到那岩石上坐下。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在海水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看起来有些虚幻缥缈,好似随时便要被波涛无情湮灭。


于茫拿起船浆正要划船离去,突然听见石孤鸿幽幽道:“你的眼睛很象一个人,可是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害死的。你说我若去寻他,他会原谅我么?”


于茫心口一窒,双手急忙紧紧握住船浆支撑着身体的力量,“你或许无需内疚,说不定他从未怪过你。”

石孤鸿面上一阵波动,颤声道:“真的么?这样我便可以放心去找他了。”

于茫别过目光,望着海水幽幽道:“他不怪你,或许只是因为你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许他根本已经不记得你。你就算追到黄泉,也是于事无补。”


“不可能!”石孤鸿身躯一震,道:“不会,不会……除非他亲口告诉我……”

于茫闻言心中立时纷乱无比,以为早已无波的心再起波澜。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早日离开这纷纷扰扰,竭力一划船浆,小船便行在了海面上。


石孤鸿木然望着于茫的小船渐渐化为海面上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完全不见。良久后他轻轻道:“不会的,就算寒枝不再爱我,信我,却永远不会忘了我。我去找他,他总是认得我的。他如果不承认,我便把过去的事一件件说与他听,再告诉他我一直爱他。过去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我深爱的人竟是一个冷血残忍的人,是杀死我们多年兄弟的凶手,所以才将与他一起的回忆都安在了冷洲身上。对于轻风的一番痴恋,那也只是因为我想要弥补那伤痕累累的过往。寒枝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定会信我。”


夜已深了,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他的心里渐渐宁静下来,缓缓拔出宝剑。低头盯着锋利的剑锋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自杀了三次,却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难道真是寒枝不愿意在黄泉看见他,所以每每找人来阻拦?


将剑缓缓送入自己的心口,有些痛,更多的却是快意与解脱。回想自己的一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在一片混乱疯狂中活着,如是戏台上的一具牵线木偶,无力挣脱命运的摆布。


意识迷蒙间突然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要死就爽快点,别让冷大哥再牵肠挂肚的。”

冷大哥?石孤鸿猛然睁开眼睛,望见水淡月站在海滩上愠怒地看着自己。她扬扬手中的信,“拿去!”一甩手,那雪白的信笺便飞到了石孤鸿的腿上。之后水淡月便上了一艘大船,那船很快便远去了。


孤鸿急忙打开信看了,全身上下突然一颤,惊喜、懊恼、惶急等等情绪一起涌上。他大喊一声,“等我!”便冲进了海水里,只是那船已经去的远了,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声音?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海边似乎有一条船正要出海,便疾步狂奔过去,跳上了甲板。

一瞥之间,石孤鸿看见东方朗正坐在甲板上对水晶棺里的人说话,而那棺中人竟是徐情。船头处正在调整白帆的叶轻风看见他,正要过来说话,石孤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指着海上隐约可见的那艘大船急声催促道:“快追!”


叶轻风见他面色惶急,也来不及细问,忙跑过去解开缆绳,很快船便行在了海上。约两个时辰后终于追上了水淡月的大船,石孤鸿来不及等两船相靠,便纵身跃了过去。他冲进船舱,见水淡月正靠着船舱壁坐着发呆,便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气喘吁吁道:“寒枝……寒枝在哪里?”


水淡月秀眉一蹙,用力甩开他,“‘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么?”

石孤鸿见她不回答自己问题,心中虽然又急又怒,却只得按捺下来,退后几步道:“是石某失礼了。请问姑娘可知寒枝他究竟在哪里?”

水淡月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后道:“他给了我那封信后就悄悄离开了,连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你难道没看见我在海上兜圈子找他么?”


石孤鸿见水淡月神情哀伤幽怨,猜她没有撒谎,之前满心的狂喜如同被一桶冰水浇灭。茫然间出了水淡月的船舱,回到了自己的帆船上,站在甲板上发起愣来。


叶轻风见他黯然神伤,忍不住问道:“孤鸿,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孤鸿涩声道:“寒枝他还活着,他让水淡月带了封信给我,说他从来没有怪过我,要我好好活下去。又让我发誓不要找他,说是只要我遵守诺言,他临死之前定会来见我一面。”


说到这里突然道:“快去那个红叶岛!寒枝说让我在那里等他,我怕他去找不到我!”说完便急忙跑过去调整航向。

叶轻风望望神情激动的石孤鸿,又望望对着棺中徐情一遍遍说着情话的东方朗,再想到埋骨于山洞的唐经与楚思远,只觉满心的空虚疲惫——这世间之人追逐不休,却又有几个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自己懵懵懂懂过了这许多年,为之努力的正义不过是虚假,友情抑或是爱情也在不经意中擦肩而过。茫然回顾,原来自己并不曾真正得到过什么。人生若是一场戏,那么在戏中他至多不过是个配角罢了,看戏的人不会去关心一个配角的感受,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时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小岛,月光下岛上满地的红叶,一片片,一叶叶,均是天上星星的形状,难道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地上?他抬头望望天空,苍穹下一轮残月如钩,心中不由问了一句:这月要几时才得团圆?

(三十八)十年身事各如萍

又是深秋的季节,夕阳斜照,暮色中飘过几朵灰色的浮云。天机园里,翠湖湖面上飘着一层枯黄的柳叶。刚刚下过一阵细雨,湖边的菊花凋零满地,枯萎萧疏,一阵秋风吹来,卷起满地残红。


叶轻风手提食盒,在一个小童的搀扶下走到湖边。湖上新造了一道九曲桥,可以通向湖心小岛上的天机阁。叶轻风正要上桥,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启禀少园主,门外有位公子求见。”


叶轻风缓缓抬起头来,眉心一颗血红色的圆点直径已有半寸,在苍白憔悴的面上显得甚是诡异。他停下来扶着栏杆喘息了几声,这才朝那下人道:“请那位公子在前厅等候,我稍后便到。”


待那下人去了,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童,“环儿,去把这午膳送给园主,一定要等他吃完才可以离开。”

环儿脆生生应了一声,便提着食盒上了桥,走了几步又回头忧心地道:“少园主,不如我先扶你过去,再回来送膳给园主。”

叶轻风摇摇头,拍拍环儿的头道:“难道你以为我虚弱到这么点路都没力气走了么?别担心了,快去罢。”

环儿点点头,只得离去了。叶轻风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缓缓朝前厅行去。

已经整整三年了,每一年的重阳他都会去那座长满红叶的海岛探望石孤鸿,不过却从来没有踏上过小岛的土地,只是在船上远远看一眼便离开。每次船只靠近小岛时,他都能听到那萧瑟凄凉的笛声,便知寒枝依然没有回来。


有时他会猜想寒枝或许早就死了,他之所以留下那么一个希望给孤鸿,大概是怕他因内疚去寻死。想到自己也曾经卷入两人的恩怨痴缠,并且在其间充了负面的角色,心中总是没由来的绞痛。当年他为了消灭魔心谷,曾自私地利用了孤鸿对他的感情,待到后来发现自己所谓的理想竟是如此的可笑愚昧,心中便只剩下伤痛与自责,或许还有他不愿意去深究的失落与怅惘。


到了今年重阳,体内的“烟波醉”终于发作。他吃了那几粒楚思远留给他的凝香丸,勉强支撑了几日,身体终于还是越来越差,最后只得放弃了出海的计划。


走到前厅,一个正在喝茶的男子站起身来,叶轻风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失声道:“唐……”最终还是把那个字咽了下去。

那男子一怔,随即笑着道:“少园主如何知道在下姓唐?”又抱拳道:“在下唐卓,久仰少园主大名。”

叶轻风见他形貌与昔日唐经所扮的唐卓相同,不过气质却有些差异。眼前的唐卓恬淡飘逸,温和儒雅,带着几分书卷之气,全然不似江湖中人。


两人寒暄了一阵后唐卓直切主题,“这几年唐某一直隐居海外,不太了解中原之事。这次回来听说少园主中了唐门的‘烟波醉’一毒,所以特来替少园主解毒。”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这是解药,连吃三天便无事了。”


叶轻风闻言一阵惊喜,连忙接过谢了。这时环儿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园主打开了徐公子的棺材盖。”

叶轻风面色一变,与唐卓打了一个招呼便跟着环儿急急去了。一路跑到湖心的天机阁中,看见一身白衣的东方朗正拉着水晶棺里徐情的手哀求着:“清儿,你怎么还不醒,你可知我等得很辛苦?”


叶轻风强忍住眼角的酸涩,走过去将东方朗拉到一边温言道:“师父,你打扰他睡觉,他一生气醒来就不理你了。”

东方朗面上立即露出恐慌之色,“那……那……”他疾步走到棺材边柔声道:“清儿你不要生气,下次我再不敢了。”便伸手将棺材盖小心翼翼地合上。


叶轻风叹了口气,望望棺中美丽如昔的徐情,心中一阵歉疚。虽说人死应该入土为安,可是依东方朗的精神状态他又怎敢埋了徐情?最后他找来一颗稀世玉石放进了徐情口中,是以他的身体才没有一丝腐烂,面色也一直栩栩如生。这两年来东方朗朝夕陪着棺中的徐情,虽然常常疯言疯语,日子倒也平静。


这时突然看见棺材里徐情手边一个小小的黑色蜡球,他心念一动,过去打开棺材盖,将小球取了出来。猜想着或许是徐情死后手里一直握着这小球,刚才东方朗动了他的手,那球才滚了出来。


安顿好了东方朗后往前厅走着,一路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到了前厅看见唐卓时突然心念一动,暗想着知道自己中了“烟波醉”之毒的人也不过当年五六人而已,这唐卓又是如何听说了此事?再说这毒的解药在唐门已经失传了多年,他又哪来的解药?


试探着把心里的疑问向唐卓说了,唐卓沉吟了一阵,这才苦笑着道:“唐某天生不会撒谎,难怪骗不了叶兄。本来唐某答应一人决不泄漏的,可是既然叶兄已经怀疑,唐某便也只得直言相告。”于是便开始叙述起来。


“我因为讨厌江湖纷争,这五年来便一直隐居在东海一座小岛上。闲暇时出海采药游玩,日子倒也惬意。一月前偶然到了东海一座海岛,见那里颇有一些难得一见的好药材,便多停了几日。


一天夜里我听见一阵悲凉的箫声,便循着声音找去,最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一个吹萧的男子。男子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已经全白了。


他看见我似乎也吃了一惊,打量了我几眼后突然问:‘阁下可是唐门的唐卓?’我十分惊讶,便问他如何知晓,又问他姓名,他却只淡淡一笑,并没有做答。


我仔细看他面貌,见他长得甚是出众,只可惜形容憔悴,似有疾病缠身。谈话间我提出要给他把把脉,他淡淡道:‘治不好的。’却还是把手腕伸了过来。


我给他把了脉后,发觉他果然得的是绝症,根本无药可治。据我判断,最多也只能熬一两个月了,试探着问他,原来他早已知道。我见他一派云淡风清,不似一般垂死之人那样沮丧,心里也有些佩服。


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有三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岛了,想搭我的船去附近一个小岛游玩一次。我自然欣然同意,次日一大早便和他一起出了海,按照他的指点,黄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岛上长着一种树,树叶呈赤红色,甚是美丽。我游兴大动,提出上岛去游玩,却被他制止了。他说他只想坐在船上远远看看,并不想上岛,也请我这次也不要上去,若有兴致以后再自己过来。我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反对,便将船泊在了偏僻处。


天黑后那遍布红叶的小岛上突然传来凄切的笛声,夜色中隐约看见小岛沙滩边的山崖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在吹着横笛。我朝白发男子望去,见他正静静地凝望着那黑衣男子,便明白他其实是来探望这人的。


我忍不住问他为何不上岛去见他,他回答说自己曾答应那黑衣人临死前来见他一面,却没有说会让他也见自己一面。另外既然命在旦夕间,见又何益?若是对方在乎自己,见面不过是徒增他的伤感内疚;如果他已不在乎,就更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白发男子在船上默默倾听了一夜的笛声,天快亮时便让我送他回了他住的那海岛。临别前他掏出一张药方,说是他听说天机园叶轻风中了唐门失传已久的“烟波醉”。而他母亲曾是唐门之人,这药方是他不久前在他母亲的故居找到,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似乎与“烟波醉”有关。


我看了那药方,发现那正是烟波醉解药的配方,只是上面某些药名用的是唐门特有的称呼,只有唐门的人才能明白。与他告辞后我便动身回到了中原,来到了天机园专程为叶兄解毒。”


唐卓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叶轻风,见他神情有些激动,倒也不觉得诧异,他早就料到那白发男子多半与叶轻风是旧识。

这时叶轻风霍然起身,向唐卓急声问道:“请快带我去那海岛见他。”

唐卓见他神情郑重,想到那白发男子确实随时有丧命的可能,也忙起身道:“那我们即刻启程。”


(三十九)白首相逢泪满缨

两人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唐卓遇见那白发男子的海岛,居然正是昔日魔心谷所在的岛。

经过三年的时光,一切的悲欢离合渐渐沉淀,风中流淌着的隐约地哀伤婉约,远山还是萧条,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望着这海岛,叶轻风苦笑着道:“想不到这些年他居然藏在这里,若是早猜到,孤鸿也不至于苦等了那么许久。”

经过几日来叶轻风断断续续的叙述,唐卓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叹息之余却是深深的遗憾,因为就算孤鸿寒枝可以重逢,却也是相聚时日无多了。


两人在岛上寻觅了一阵子,终于看见一个白发男子躺在一棵树下,正是失踪三年的寒枝,却已经昏迷了过去。两人忙将他带上船,将船朝红叶岛疾驶而去。


红叶岛上的红叶已经凋零了大半,地上厚厚的一层。树上残余的叶子经霜打过,已有些褪色,稀稀落落地挂在树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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