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打起精神继续蹒跚前行,想去找水喝。他眨眨眼睛好让视线变得清晰一些。
他想起上礼拜的片段回忆,脑海中浮现在教堂里不该有的画面。守护伊甸园的蜿蜒柱廊变成了亚当床上的飞龙。丹尼尔
想起他在那个房间里得到的快感,那是为他个人打造的专属乐园,可是自己却因为怀疑与恐惧而逃走了。
他坐在柱廊的边缘,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过了片刻,他觉得好过一点。搓揉着额头,手在发丝间扒梳。头疼渐渐散
去,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站起身,瞥见回廊石墙上嵌有一扇小门,门楣上雕着两个人影。蹙起眉头,他走了过去。等他认出上头的生物,心中
疑惑顿释。那不是怪兽像的滴水嘴,而是更优美的多翼生物,脸上容光焕发。
撒拉芬。
丹尼尔往后退一步,立即背过身去,一时失去平衡差点跌跤。难道每一件事物都会令他想起亚当吗?这念头鞭打着他,
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一道道伤痕。他得完成这个任务;他必须解决这看似无解的困境,否则他将永远无法获得自由。
他循着标示往右走,进入大教堂旧时的地下室,走在里头的一条走廊上。走廊的一侧是间小咖啡厅,桌子坐满了人。对
面则是圣库斯伯特宝藏室,并用毛玻璃窗户隔离观众们的好奇眼神。如果他笔直往前走,他自知将会走到大教堂的庭院
,内有几间休息室,而整栋教堂建筑也在此处与山坡紧紧相邻。山坡缓缓往下倾斜直至与底下的河流交会。
丹尼尔停住脚,在介于咖啡厅和宝藏室之间的一张长椅上落座,内心盘算着下一个对策。在他的口袋里躺着那颗从河岸
捡来的石头,石头紧贴着大腿,时时提醒他还有任务要做。
《贵族之血》130 (吸血鬼,支配与臣服)
他真的可以从教堂内顺利偷走东西吗?
这不是偷,他这么与自己的良心争论。而是借。更何况,那件古老工艺品是他的……或者,至少为他的家族所有。那不
只是让无趣的游客张口凝视的遗物,而是将他的现在与过往联系起来的重要环节。在如此完美的逻辑下,他也应该用它
来保障自己的未来……令亚当承认罪行,那么他就可以原谅他,也能够──也能够……如何?
丹尼尔甩甩头,眼神空洞地望进咖啡厅的窗户。看见里头的情侣们个个笑颜灿灿,快活地交谈着,桌上摆着胡萝卜蛋糕
和冒着热气的茶杯。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平常而自然。他静静观察着,稍早的惊慌渐渐消退,自己的心跳也缓和下来。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从口袋里点出一些零钱。他的学生证被遗留在克斯特比,因此必须多付五十便士才能
入宝藏室参观。这令他颇为恼火,于是用超过所需的力道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柜台后方的售票人员从杂志上抬起眼睛,责备似地噘起嘴。丹尼尔差点儿要道歉,可是一想起此行的用意,随即打消念
头。再多的歉意都弥补不了自己待会儿要做的行动。于是他反而装出一张无聊、傲慢的脸孔,买了一张全票。售票员递
给他一份导览小册,他随手一拿,便赶紧溜到展览区了。
这一区的地下室光线昏暗,被各式资讯看板和展示窗给区隔成好几部分。丹尼尔打开小册子,一边翻阅一边往四周张望
,佯装在把实际上的展览品和手册上的项目做个核对。等到宝藏室内仅剩下他和售票员两人,他便偷眼打量头上的天花
板。
上头没有监视摄影机那小小的红色眼睛注视着自己。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闲步走过几件展示中的闪闪发光的金色斗
篷长袍,来到宝藏室的中央通道。
他知道路该怎么走:毕竟他上个礼拜才来此地欣赏那件曾为他的祖先所有的艺术品,而不是来参观圣库斯伯特和圣毕德
尊者的墓穴。毫不犹豫地,丹尼尔走向位于地下室尾端,在一架冷气机和一把长凳前的那个独立展示窗。
在一束聚光灯的照射下,在那扇镶了两道锁的玻璃门后方,悬挂着的正是那把康亚斯弯刃大刀。
丹尼尔一声不发地用赞叹的眼光凝视大刀。刀约有三英尺长,木制握柄,青铜柄头和护手。护手正面刻有英格兰纹章,
背面则是一只黑色老鹰。护手边缘有一排翻腾、张牙舞爪的带翼巨蛇──传说中的飞龙。
刀身越往外变得越尖细,看起来反而像是切肉刀,而不像是从短弯刀衍生而来的。单侧刀身上有一条狭窄的血沟,好让
受害者的血液从中流出。
大刀外观简陋,挥舞起来没有令人炫目的气势,可是却能做出致命的攻击。约翰·康亚斯爵士是个比自己还要高贵的人
,当年也是用这把刀对抗在萨克奔尔四处作乱的巨大恶魔。不论那恶魔诚如传说所言是尾飞龙,亦或只是利用河流进入
当地的侵略者,都被约翰爵士给击退了,爵士因此成为后人敬仰的大英雄。他的刀虽然外表粗糙,实用远重于美观,日
后却配得上采邑主教,作为其就任的奖赏。
丹尼尔的手抚上橱窗的玻璃,试探地按压几下。玻璃微微晃动;那两道锁发出咯咯声。看样子要把大刀取走并不难。
聚光灯刺疼了他的眼。丹尼尔眨巴几下,走开了,他倒退着走直到听见身旁传来一阵冷气机的呼呼声。这声音令他镇静
下来。他往四下里环视,找了张邻近的凳子坐下,一手攥着导览小册,另一手揣在口袋里抚摸着里头的石块。
宝藏室内照明细腻,空气洁净,周围安静的出奇,透着一股庄严的氛围,这一切都提醒了他正身处于神圣的场所。丹尼
尔定定望着展示窗内的刀身映射出隐约的微光,一想到自己即将盗走它,心里便觉得愧疚不安。
但如果他不把握这次机会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他还能怎么做呢?他不想两手空空地回伦敦。他的笔记电脑、论文材料
和房子钥匙等等都被自己意外地抛弃了。或许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他也可以活下去,可是把辛苦研究的资料就这样扔了─
─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能让他的论文引起学术界瞩目哪……
《贵族之血》131 (吸血鬼,支配与臣服)
丹尼尔笔直坐着,任由想像在脑中翻腾。要是亚当让另一位学者研究礼拜堂呢?假使──激动之下他陡然站起身──亚
当不只是全权委任另一位学者做研究,还把自己留在那儿的研究资料转交给那个人呢?
又如果亚当生气丹尼尔拒绝了他,决定和这位学者上床呢?
他在展示窗前踱着步,理智和荒谬的想法追逐着彼此,直到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头痛来得剧烈又结实,痛得他的太阳
穴怦怦作响。他转过身走回到凳子前,凳子上还丢着自己的那一份导览小册子,然后他就听见了。
一开始,那声音就像轻风吹过那般细微,就只是空气中有了小小的骚动。接着是低沉的震颤声,听的虽不清楚却能感觉
得到。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感官知觉顿时敏锐起来。一股鬼魅似的寒意拂过他的颈背,令他手臂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然后就来了:钟声响起,寂静被划开一道口子。
时而低沉有力,时而悠扬富有旋律,钟声不断回荡开来,那简单却又复杂的音符环绕在他四周,他吓得呆立着,一动也
不动。然后丹尼尔低低抽噎起来,抬起双手将耳朵捂的严实,想要堵住声音──可是依然感觉得到,那郁闷的馀音缭绕
不已,像滔天巨浪似的一波波冲击他的身体。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大教堂的撞钟人在练习,可是心里却又清楚事情并不简单。宝藏室位于教堂的另一头,与钟
楼离的很远,再者,宝藏室被教堂地下室的拱形圆顶给遮盖,外头的声音更难传入。就算他真能听得到钟声,也只会是
很细微的声响。然而,这道钟声却很响亮,每一个音符都快要将他淹没、将他震垮,彷佛他不是站在宝藏室里,而是在
钟楼上。
他朝着展示窗走一步,伸出左手搭在上头,稳住身子。钟声持续不断地响,彷佛永无止尽似的。难不成这是为了惩罚自
己离开亚当──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单调低沉的隆隆钟声?
「很好,」丹尼尔低声说,摊开双掌平贴在玻璃上。「如果我必须先回到他身边才能得到自由,那么我绝不会手无寸铁
地只身犯险。我会做好一切准备。」
他把石头从口袋中拿出,石头在手中显得沉。弯刃大刀似乎发出阴森的光芒,刀锋亮闪闪的,刺得他睁不开眼,同时钟
声也震荡着他的耳膜。他眨了眨眼,感觉到脸颊上有液体滑落。起先他以为是汗水,后来才明白自己竟不自觉地流下泪
来。
钟声持续作响:现在,不只有大教堂的洪亮钟声,在头顶上,还有克斯特比那不和谐的、刺耳的钟声:就像从地狱传出
的喧嚣在他脑袋里缭绕回荡,简直要让他的心被恐惧与绝望给撑破了。
他朝着橱窗用力把石头砸了过去。玻璃应声而破,清脆的碎裂声一时之间掩盖过钟声,周遭的世界彷佛静止了,丹尼尔
面临这突如其来的沉静,惊讶地吸一口气。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耳边马上传来柜台人员尖锐的喝止声。
内心的恐惧反而带给他勇气。丹尼尔伸手探入破裂的橱窗中,一把拿起康亚斯弯刃大刀。他的手指紧紧握住老旧的刀柄
,碰触那被家族中数百位男性祖先握过的同一个地方。
他将大刀拿出橱窗。大刀看起来体积庞大,但实际上却是唬人的:丹尼尔很讶异,刀竟然一点都不笨重,握起来反而灵
便,很好使。他以前没用过任何具有如此杀伤力的武器,但此刻刀握在手中竟是如此自然,连自己也觉得震惊。
他举起刀,像作梦一般,迳自朝着宝藏室的出入口走去。
柜台人员在柜台后再度失声大叫起来,脸上充满惊恐的神色。她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阻止丹尼尔,连忙伸手
抓起话筒通报警卫。
「你想干什么?」她直嚷着。「快停下来!我叫你站住!」
丹尼尔几乎听不进去她的话。他笔直地打她身旁走过,旁若无人地推开门走了出去,也对在咖啡厅里用餐的客人投来之
异样眼光置之不理。他一路走到大教堂的庭院,踩着大卵石铺成的街道。又穿过大门,经过一条小巷子,最后步上一条
沿着小溪前行的路径。
他一路大踏步走着,大教堂被抛在了后头。大刀举在胸前,丹尼尔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新任务。他,身为康亚斯家族
的一份子,手里握着祖传的弯刃大刀。现在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勇敢对付那条龙。
* * * * *
《贵族之血》132 威廉与克里斯汀篇之一(吸血鬼)
威廉&克里斯汀
克斯特比,英格兰,西元一五三六年
威廉,第十五代克斯特比男爵,快要死了。他躺在一张堆满被褥的床上,身体裹着层层皮草,即使紧闭的窗户把阴湿沼
气隔绝在外,屋内的火也烧得老高,还是不断地打冷颤。他的牙齿格格作响,额头上沁出一片冷汗,可是身体却在发烫
。
第十四代男爵克里斯汀·伊黎凝视着自己的独生子──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感到很气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儿子一
直都有这样的病症,有时他不免怀疑儿子是故意的,只为惹自己生气,可是心里却又清楚儿子的痛苦是假不了的。
他手握成拳。指关节喀喀作响,隐隐生疼,低下头瞄了一眼,嘴里咒骂这缠身多年的风湿病。他的手是一般老年人的手
,布满皱纹和老人斑,指甲灰白,凸起的血管好似青色蠕虫。克里斯汀今年六十有三,他真切体验到岁月的残酷。周身
骨节酸疼不已,齿摇发落,视茫耳塞,可是尽管如此,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比儿子的好。
他不能找医生来给威廉看病。即便是最差劲的庸医也会发现威廉的肌肤异常冰冷,还会对他的锐利犬齿产生疑惑。他们
会纳闷,为什么一名年轻男子的眼睛会流出血来,替他放血的时候也一定会大感震惊,伤口竟然自行迅速愈合了。
克里斯汀无法把真相告诉他们:说他的儿子其实早就死过一回,但是在特殊血疾的作用下又复活了,这种血疾会代代传
给尊长选定的继承人。只要他们共享相同的家族血液,彼此之间就会产生一种联结:尊长的死亡造就了继承人的永生─
─虽然只是有限的永生。
他咬紧牙关,从椅子上站起,内心涨满愤怒,片刻不得安坐。克里斯汀来回踱着步,脚底下的地板轧轧作响。末了,他
走到窗边,把百叶窗开了一道缝隙,往外头望出去。
闻惯了房间内的霉味和封闭的热气,强烈的咸涩海风顿时驱走了心头上些许烦忧。深吸一口气,彷佛让体内贯满力量,
接着把脸朝向那一道道从滚滚云层后方洒下来的日光。此时身后有一股不安的骚动提醒了克里斯汀,阳光对儿子有致命
的危险。但他也只是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城堡。
是的:是他的,即使他已经让出了头衔,只负责打理克斯特比的一小部分地产。克里斯汀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把被风
吹乱而覆在脸上的稀疏灰发拨到脑后。仆人们心里都清楚是谁真正握有大权,他们伺候威廉谦恭有礼,只因他是主人的
儿子,对克里斯汀却是打从心底敬畏着。他必须承认,自己很满意仆人们如此尊重他。
克里斯汀扭头回望,目光越过肩膀投向床上那动也不动的身影,复又看回云朵密布的天空。他下巴再度绷紧。要是亨利
·伊黎当初选了他当继承人,而不是威廉,该有多好!情况不知会有多大的不同……
当他的曾祖父在三年前回到克斯特比,克里斯汀起先以为亨利是为了他而来。打从幼年时期他就听过村民们在谣传,说
伊黎家族的某些成员虽然算不上永生不死,却都很长寿。有人宣称他们的封建领主伪死而后重返,冒充某位远亲,专程
来向现任男爵献计呈策。还有其他流言蜚语,说有些伊黎人透过跟恶魔打契约以永保青春;又说这份契约要求他们必须
喝人血才能生存下去。
克里斯汀不知这些传言从何而来,他推测迷信的仆人当为罪魁祸首。克斯特比礼拜堂供奉着圣拉撒路,里头的壁画绘满
可怕的死亡景象与死尸复活,对观看者产生阴森恐怖之影响,自然而然就有绘声绘影传出。把这些谣传当成人们的无稽
想像给打发掉,其实很容易,可是克里斯汀却宁愿相信那些都是真的。
他想要拥有不死之身。这念头虽然看似虚妄,却很吸引他;他花了好多时间研究这些故事,并纪录其来源,互相对照。
最后他累积了好几本笔记,上头写的都是有关伊黎血族的传说。
因此当亨利·伊黎抵达城堡之际,克里斯汀自然认为自己是下一任继承人。等到看见亨利对威廉露出嘉许的笑容,克里
斯汀才恍然大悟自己并非雀屏中选的那位。亨利决定把他的天赐异能传给一位强壮又英俊的年轻男子,这的确符合完美
逻辑──可是克里斯汀还是觉得很不公平。
《贵族之血》133 威廉与克里斯汀篇之二(吸血鬼)
「为什么你不早点来呢?」他曾经这么质问。他想知道为什么亨利选择这个时候来,而不是在三十年前。就算是傻子也
看得出来,威廉的良好举止和出色外表是他仅有的两项优点。克里斯汀不是溺爱的父亲,不会对自己后代的缺点视而不
见:他看得很清楚,心里也明白,他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优秀。威廉不配拥有这份荣誉。应该是自己才对,他,克里斯汀
,才是最应该得到伊黎家族永生之礼的最佳人选。
亨利似乎没把他的质问放心上。他疲倦的眼神落在克里斯汀身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当时我去旅行了。我的尊长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