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别传 · 霜华——应菲

作者:应菲  录入:04-30

“唉,你这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若我今日不和你说个明白,你是不是还想去问别人?” 
“是的,谢旭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如果别人说,可能会有所歪曲,还是我告诉你吧!”先生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给我看。 
“断袖之爱,分桃之亲。” 
我正想念出声,先生却朝我做掩口的手势,他警觉地看看了四周,发现无人在场,才小声地对我说道。 
“当心隔墙有耳。”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在世人眼里,男人与男人肌肤相亲是罪。看先生写的话,再想到那时叔父在陛下怀中无力地挣扎

,与陛下那样怜爱的举止,与叔父有关的人的谈话,我已经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断袖分桃,说的就是同性之爱。 
身为臣子竟然与陛下有染,这传出去太难听了,谢家怎能容忍这样的侮辱,怪不得父亲会把叔父赶出家门。 
“这是耻辱啊!” 
我不由惊呼出声,先生却冲我摇头。 
“你想的只是一半的缘由,还不是最主要的理由。无论那孩子气度如何高华,无论陛下有多么圣明,可男人与男人之间

的爱,是违背人伦的,更何况,还是天子与臣子的爱呢?你想你父亲是南方士族的领袖,定是容不下那孩子的逆伦之举

,才赶他出门的,是吧?” 
我点头,这是当然,世人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错了,错了啊!大郎何等人物,岂会拘泥于此。魏晋士族遗风,你家独得真传,又么会计较这些。就算阿默与陛下在

一起,大郎也不会计较,只要阿默过得好,便罢。大郎是在担心阿默,旭儿,你知道吗?” 
我摇头。大郎是父亲的小名,先生为父亲的恩师,唤父亲小名自无不妥。可是为什么先生这么说? 
“自古伴君如伴虎,天子宠臣少有善终。就算阿默能得陛下一时的欢心,又能够持续多久呢?云阳谢家于天子,始终是

隐忧,那孩子牺牲自己想保护自己的家族,你父亲怒的是这点啊!大郎只有阿默这样一个弟弟,阿默又是大郎一手抚养

长大,阿默这样糟蹋自己,大郎如何不怒……” 
和陛下在一起,是糟蹋自己吗? 
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呆呆地看着先生,我哑口无言。 
“先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先生没理我,象是自言自语,又道。 
“阿默那孩子生性倔强,决定什么事从来不走回头路,大郎怎么劝都不听。而每次占卦,这孩子得的都是夭逝之卦,磨

难无数,只要不在陛下身边,他就能少受些罪。这是大郎身为兄长,对弟弟的那片心,可阿默那孩子听不进去,所以大

郎才把阿默赶出家门……那孩子命定早夭啊!” 
喃喃的,喃喃的,先生的话越来越轻了。他略显悲伤地看着我,我顿时一惊。 
难道叔父真的病的很严重吗?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如此紧张,似乎那早夭的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 
无由的,我想起叔父走路时的样子。一点也走不快的,慢如乌龟踱步的样子,没有人搀扶,走路便是摇摇晃晃的样子。

 
我想到了他走路时的样子。 
晚上,我第一次主动的去探望叔父。我想,或许我能再知道些什么,那个人身上的迷,于我,实在太多了。 
而他依然未醒。 
*** 
叔父在家的居所,名曰“听雨榭”。 
云阳谢家占地甚广,府中有一小小的湖,叫做“冷湖”,湖中种着远近闻名的墨荷。而“听雨榭”,就建筑在湖面之上

,墨荷之上。 
如今天正寒,墨荷未开,而它的叶子却不若别的荷花,还是绿的,没有萎谢。 
远远望去,水蓝蓝,满湖的荷叶苍翠欲滴。平素阳光正好时,“听雨榭”顶上覆着的绿琉璃瓦,有种灿烂的光辉。而在

下雨的天气里,雨水滴答在绿琉璃瓦上,会发出如乐曲般动听的音符。 
此刻大雨倾盆,如注。可我无心听那乐音。 
叔父的卧房与外间不同,很少仪卫保护。想来陛下也需要些私人空间,因此我也见不到几个人。 
卧房里面燃着淡淡而好闻的墨荷香,我只看到里面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靠在床边,正在替床上的人敷着冰枕,专注到连我

走近他身边都不知晓。
叔父似是未醒。 
安详的面孔上面色红润,却是太艳了的潮红,象是还没有退烧的样子。而叔父微翘的嘴角上扬,象是好梦正浓,看得那

照顾着他的人脸上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不知道昨夜陛下是否一夜未眠,看他,瞧见一脸的疲惫,可陛下看护昏睡的叔父,眼神与手,都是同样的温柔。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淡淡的香气迤俪,陛下痴痴地看着叔父平静的面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叔父的卧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喜乐洞天”。所谓洞天,是借道家洞天福地之说,希望这样的名字,能给住在其

间的人,带来平安与幸福。
何谓喜,又何谓乐,住在里面的人,又真的有喜有乐吗? 
我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一对人,却让人有种淡淡地心动。喜乐洞天,也许此时此刻,他们有喜有乐有平安。纵然,里面

有人病着,也有人不眠。 
我突然有些羡慕起这样的气氛,我突然也有些不太责怪叔父。 
虽然,我的嫉妒与责怪,并无理由可言。 
屋内很暖和,暖和到连身为病人的叔父,睡觉都不太老实。叔父的双足露在了锦被外边。而陛下无事,正在把玩着叔父

的足,叔父的双足明明如蓝田白玉般的白皙,却又不知为何,在陛下的手心里,便染上一层浅浅的红意,看上去微微带

着一点情色气息。 
看得我不由脸红,目光一侧,便瞧向另一边。 
此时我却看见,叔父的脚底有着一排排青白的小孔痕迹。 
一排又一排的,青白的伤痕。

 


第5章

 

远远看去,是一湖的碧水微波。 
叔父的居所,为云阳谢家最美的景致所在。无论何时到来,都会有心旷神怡的感受。 
此时屋内的墨荷香已经燃尽,而我也在这里呆了好久。香烟的迷雾散开之后,屋子里的一切都尽入眼底。只是陛下这时

也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他只是微笑地看着那张熟睡的容颜,为那个人盖好被子。也---勤快地换着冰枕。 
陛下的目光柔和得不象是个皇帝,太温柔。而传闻中的陛下,该是雷厉风行的人物,为何在我眼里,竟是这般无害。 
想着,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是在陛下前面,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镇纸。 
“啪”,镇纸发出的声响清脆,惊动了床上的人。 
我只见叔父微微地,似乎不愿意被人吵似的,往陛下怀中去偎去,稚气地用被子捣住自己的双耳。那样的动作就象一个

孩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而那双湛蓝的眼瞳没有睁开,睡意还浓。 
陛下看了我一眼,眼中有淡淡的责备,似是怪我太莽撞。我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又见他轻轻的把在怀中好眠的人抱回

被里。 
正欲开口,他却皱起眉梢,示意我禁声,起身朝我招手,让我跟他走。 
又摸了摸依然不醒人事的叔父的额头,陛下轻吐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领着我出了房间到走廊上。 
到了门口,我又想说话,陛下还是示意我禁声。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走远,距离叔父的卧房门有一段路程,他方才对我

笑道。 
“君阳还没醒,你若是来探他,过几日再来吧!” 
“叔父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问,当自己没听到陛下的逐客之意。 
“也没什么,老毛病而已。君阳身体太差,每隔个三五天就会发低烧。那夜跪的太久,身子吃不消,现在他已经退烧了

,不用太担心。” 
陛下的语气极低,瞧了我一眼,像是很不满。 
我莫名其妙,陛下在气什么,让叔父跪的人又不是我。 
“只是发烧,会昏迷那么久……”话未完,就被陛下瞪了回去。 
“君阳的肺也不是很好,天气太冷,加重了他的病情。”陛下不是很情愿的,向我解释。 
但陛下毕竟是陛下,这些事他根本无需说给我听。正在奇怪,他又说道: 
“你回去,把朕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给谢岷听。君阳如今只剩半条命,稍有差池,那个所谓的卜卦就会成真。他要是真

心疼自己的弟弟,就别再折腾他了。他的身体,可经不得折腾。” 
谢岷是父亲的名字,虽然父亲对我不好,可是陛下这么轻率直呼父亲的名字,我还是有点不高兴。直呼一个人的名是很

不礼貌的行为,虽然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叫一个人的名也不算什么。 
“陛下不能当着我的面,这样直呼父亲的名。” 
“朕难道叫不得谢岷?”陛下的脸突然凑近我,淡淡地问,眼神里却有一丝火光。 
“是,在人子面前直呼他父亲之名,不当。”我脱口而出,就算陛下杀了我也不怕。我以为他会恼,却不料陛下竟朗笑

出声。 
“不愧是云阳谢家人,脾气性格就象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当年君阳第一次上殿面君也是如此,甚至比你更胜一筹。

”见我疑惑,他又道。“朕不过只是叫了他爹的名讳,这家伙竟然在大殿之上哭给朕看,让朕尴尬得差点下不了台。”

 
“陛下本来就不该直呼祖父的名讳,何况……”我顿了顿,偷偷看他,陛下脸上倒没有什么异常。见我看他,陛下说话

了。 
“朕明白,云阳谢家宗魏晋古风,最忌别人直呼长辈名讳。” 
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就不说了。可他既然知道,为何还是照犯,瞧着陛下倨傲的面容,我闷闷。我也知道他是皇帝,指

望一个皇帝向我道歉不太可能,也许,他也从未试过向人赔不是。 
“……” 
于是我只是无言,陛下则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你好象很不喜欢君阳啊!” 
“没有。” 
是真的我也不承认,何况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呐呐地开口,却看到某人一脸如狐狸般的笑。 
“朕想也是。” 
听到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我气结。 
“陛下未免武断。” 
也许初生牛犊不畏虎,即使在陛下面前,有时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话一出口知道要糟,心里咯噔一下,再抬头,

陛下的神色果然不太好。 
“武断?当初是谁硬是赖着朕的君阳不放!!” 
“我不知道。” 
“你忘了你小时候,君阳抱过你吗?” 
“我不记得。” 
我抵死不承认,对这我也实在没有印象。见我如此,陛下笑了。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君阳抱,一离开他你就开始哭。”皇帝摇头。“那个时候你才两岁,却喜欢把君阳粘得紧紧的,那

段日子朕整天想着就是怎么离你远点……” 
“叔父见过小时候的我?” 
我好吃惊,不由狐疑地问。 
“十年前朕和他回来过一次。”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微风轻卷过湖水,泛起淡淡的波澜,而此时陛下的神色,却显得越发柔和。 
“朕啊,可是千托万求他,他才答应让朕这--他说是丢人现眼、毛手毛脚的皇帝住进来。朕从来没被人这般嫌弃,可

是看了他淘气的笑,却什么都忍了下来。也是在这听雨榭,朕和他一起看日出,看月升,数星星,听雨声……” 
象是回忆起了什么。他的话不象是对我说,倒象在自语。 
“那个时候的君阳好活泼,虽然足已半废,成天还是拖着朕东溜达西溜达,一点也不安分守己。又很爱赖床,还爱恶人

先告状。明明是他和朕说好要一起看日出,结果第二天早上却爬不起来,朕死拖活拖地把他从床上拖出来,他还踹了朕

好几脚。这么差劲的睡相,这么多年,连你都这么大了,可他,连一点进步也没有。” 
言及于此,陛下摇了摇头,但他脸上看似无奈的表情里,却带着春风般柔和的甜蜜。 
“那叔父不是和小堂弟一模一样了吗?” 
突然想到和皇帝的形容如出一辙的小堂弟,我突然很想笑,连沮丧和失落的情绪,都亮了那么一点点起来。 
这几日我虽不常见叔父,却经常见到那小小的身影。叔父病了,父亲全部心力都在叔父身上,哪得闲暇照顾那对母子。

 
而从他们身上,我总是想起我自己,于是我每天都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因此我也知道,小堂弟--谢庭的事情。 
不料提起我那小堂弟,陛下神色竟气愤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别和朕提他,这小东西仗着与君阳有血缘关系,老是缠着他不放。”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陛下当真很气愤。 
“还有萧月仪那个狡猾的女人,现在还不肯对君阳放手。明明都已经是出家作女冠了,还老是偷溜出来看儿子,还顺便

探访君阳。探访探访,谁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意思?偏偏朕拿这母子俩还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呼呼的,皇帝眼露凶

光。 
萧月仪,就是那位世人所说的,出家作女道士的那位女子,小堂弟的生母吗? 
听陛下所言,那个女子,也当是不凡。至少,能把陛下气成这样又没办法的,就很了不起。我突然对这未曾谋面过的女

子起了一层淡淡的钦佩。 
为什么连在叔父身边的女子,皆这样的不同凡响。我不由开始思索,但我没接着问陛下,只是小声言道。 
“再怎么说叔父也是小堂弟的爹,陛下这样态度,不好吧!” 
我淡淡地说道,陛下也实在不太象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他说话,其实也挺有趣的。 
“那又如何,他是朕的君阳,不是别人的君阳,为何朕还得与别人分享他。朕没有这样的雅量,朕也没有与人分享的心

胸,和个死人抢君阳的心已经够烦的了。再多一个朕哪里吃得消?” 
小声又小声的嘀咕,到了末尾几字,陛下的声音轻到我几乎听不清。 
“……” 
我又无言。 
“你这是什么态度?” 
陛下一脸不满,而我叹气。 
“陛下很喜欢叔父吗?” 
这不是废话吗? 
陛下的眼神如此告诉我。好吧好吧,看来是非常喜欢,我又叹气。 
“那,陛下所言,那个死人指的是谁?”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脑海里一下子蹦出陛下所言的“死人”。虽然很想当作自己听不见,可是好奇心始

终还是占了上风。我大着胆子问出声,没想到陛下一脸阴沉,瞪着我,一言不发。 
“那个人是谁你无需知道,总之君阳是朕的,就算是朕西归极乐,朕也要带着君阳去。” 
我不曾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语,会带来陛下如此激烈的反应。而我此时方才发觉到一点,与叔父的遮遮掩掩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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