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枫无语了半晌,才低低地呢喃:“我居然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走吧!我的殿下。”莫河先站了起来,然后拉起一脸不满的韩暮枫,笑得非常非常温柔敦厚。
不板回一成,这世界还有天理没有?
夏修竹回到房中,一脸深思。
他坐在靠窗的躺椅上,手指微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抚手。
空气在静静地流动,屋内除了夏修竹手指微点抚手弄出来的声响外,静得连根针掉地上也能听见。
他想起还没刚刚还没走近湖边时,所听到的韩莫两人之间那种既无意义又幼稚的对话,心不由狠狠地揪了起来。
想起那两人,越发觉得自己这儿空寂宁静得让人压抑难受。
夏修竹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两人和谐的相处画面抛出脑中。
不过,这韩暮枫的态度倒是有些奇怪。
“银红。”
“在。”红影从窗台闪过,风一般地立在夏修竹面前。
“刚刚朕去找莫河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韩暮枫。听他的口气,他倒是很赞成三国结盟。”
银红意地睁圆眸子,不可置信:“韩潜这人极为记仇,他与陛下……呃,怎么可能愿意。”
“朕也觉得怪。”夏修竹再次坐下,指尖点着抚手,轻轻地敲打着:“他会愿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朕与他的仇恨不存在
了。”
“可是莫世子他……”银红看了看自家主子黯然的神色,识相地闭嘴。
“银红,再查一次莫河的身世。”夏修竹再次想起莫河与韩暮枫在湖边相处的情景——就如六年前,莫川与韩暮枫相处的
模式。
140
春雨绵绵,北耀国地势偏北,雨下多了,气候就变成湿冷。
湿冷的空气从窗格门户的细缝中漫漫地入侵韩暮枫的房间,为里头空气渗上几分寒意。
天还没有亮,韩暮枫的房间是以夜明珠照明的,在休息的时候,则会在夜明珠上蒙上厚厚的紫纱绵布,仅留下淡淡的光晕
。
光晕透过重重雪白的纱帐,清晰地让我们看到在床上安眠的两人还没有醒。
莫河自从五年前醒来后,虽然身体健康,却非常惧冷。
湿冷的空气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整个人缩成一个巨形虾状。
韩暮枫本是很浅眠的人,尽管莫河扯被子的动作很无意识,也很轻微,但韩暮枫几乎是瞬间就给惊醒了。
韩暮枫睁开惺忪的眸子,先是看见莫河几乎埋入枕头里的脑袋,再然后是看到他弓起来的来背,本能地伸手,将莫河搂入
怀里,发现莫河的手脚竟如冰一般冷,神识马上清醒起来。
自从那天后,他与莫河已经同床共枕了五个夜晚,只是莫河一直要做个谦谦君子,两人虽然同眠一床,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差没像那对传说中化为蝴蝶的可怜情侣在书院读书时一样,要在床中间放碗水了。
因此,韩暮枫从来都不知道莫河的手脚会冰冷到这般程度。
还在睡梦中的莫河突然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甚清醒地睁开迷蒙的眼睛,发现自己被韩暮枫搂入怀里,有片刻的发呆
——好奇怪的梦……居然被韩暮枫抱着,按理来说应该自己抱他才对……
不过,莫河这不太清醒的意识也就只维持了几秒,很快就敌不过睡意,迷迷糊糊地向韩暮枫这个天然暖炉靠近,把脸埋入
他的胸怀里,继续睡。
韩暮枫不由轻轻地扬起唇角,温暖的双脚贴着莫河冰冷的脚,慢慢温暖着他,把他同样冰冷的双手轻轻放入温暖的腹中,
拢好被子,也继续睡。
当莫河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美丽的彩虹高悬于苍穹之上,让莫河睁开双眸时,不经意地瞄向窗户时就看到了那美丽
的七彩大桥。
然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埋在韩暮枫的怀里安睡里,他的表情也与窗外那七彩大桥那般精彩。
“那个……”莫河觉得自有记忆以来,没试过这么尴尬。
“我们是夫妻,这有什么好脸红的?”韩暮枫伸手轻抚着莫河已涨红的脸,轻声地安抚着。
只是订了婚,还不是正式的好吧?
其实莫河脸红并不是因为两人的亲密相拥……而是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居然缩在他怀里安睡——实在太丢人了!
当然,这话他不能明白地告诉韩暮枫,只能自己暗自尴尬兼郁卒。
韩暮枫当然不知道莫河的真正想法,抚在莫河脸上的手改去摸他的手,满意地发现他的手如自己的一般暖,而两人一直相
贴着的脚也告诉他,莫河的脚也已经温暖起来了。
韩暮枫的动作让莫河的注意力也回到自己的手与脚上。
温暖的感觉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温暖起来,刚刚清醒时的尴尬已抛九宵云外。
“谢谢。”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在温暖中醒来。
韩暮枫淡淡地笑道:“谢什么呢?这么见外?”
淡淡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莫河弄不懂的意味,秀美的眸子里亦是莫河看不明白伤与痛。
两人梳洗起床后,莫河被近身暗卫叫了出去。
韩暮枫坐在桌边,无聊地搅动着碗中的豆浆,在等莫河回来用早膳。
“主子。”小三突然闪了进来。
“什么事?”
“阳京那边有密函。”小三从怀里拿出几卷小纸片,语声微颤:“为了誊出这份密函,四先生已殁。”
“当”一声,韩暮枫拿在手中搅动豆浆汤匙掉到碗中,溅起点点白色的豆浆,沾得他满手都是。
他似无所觉,接过纸卷,慢慢地展开:“要照顾好四先生的家人。”
“是。”
纸卷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端正的小楷,只见上书:赵定风陛下台鉴:
在下莫河,是宁罗之子。在下之父,曾经的赵氏宁罗,虽然已被驱逐出境,并剥夺姓氏,但却从不曾忘记自己是赵氏子孙
。中阳国自与南洪国开战以来,家父日夜担忧,却苦于当年先祖父的驱逐令,而无法尽作为赵氏血脉该尽的责任。在下身
为人子,希望能为父分忧,因而寄书予陛下,希望能代父尽血脉之责,骨肉之情。
在下这些年在北耀国中,掌管的是兵部,亦曾亲自率兵抵御外敌,对于行军布阵有一定的了解。近日,在下已辞去北耀国
的官职,若陛下愿意,在下想回到故国参军。
中阳军自开战以来,节节败退,以在下之见,其一……
……
韩暮枫看完了之后,神色很复杂:“莫河居然……”
“主子,莫河带兵之能,天下皆知。三年前,在五国中赫赫有名的陈容大将军因不服梁奕与莫河执政的方针,囤兵三十万
于童阳,举旗谋反,莫河领兵至童阳后,巧布奇局,麻痹了陈容,引童阳河之水,水淹三十万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即将
叛军打垮,同时,朝堂上的政局也迅速逆转。莫河打垮的不仅仅是叛军,还打垮政敌们的信心。而且他在信中对中阳节节
败退的原因分析,中阳军中存在的弱点以及解决方案都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矶。主子,这样的人若回到中阳国……”
“别说了。”
“主子,天下大局为重。”
“你下去吧!”
“主子,‘七日断魂’还有两天就要发作了……属下希望……”
韩暮枫突然觉得很疲惫,挥手打断小三的话:“你不用希望了,下去!”
141
雨停后的空气特别清新,花木之香就像被过滤过一般,清淡芬芳,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却无法让韩暮枫的心情好起来。
当莫河回到房中时,就见到韩暮枫坐在桌边,一脸沉郁。
“你怎么了?”莫河关切地问。
“莫河,你对五国统一怎么看?”韩暮枫抬起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怎么一大早就谈国家大事?这么伤脑筋的事,你也不怕影响了胃口,吃不下了?”莫河笑道,伸手拿起玉勺子盛了一碗
小米粥,递给韩暮枫,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看到五国统一吗?”韩暮枫很固执地继续问。
莫河沉默片刻,诚实地说:“不想。”
“为什么?”
“暮枫,现在的时机不太对。若真的要强行统一,这究竟要打多少年的仗?”
“只是不愿意打仗吗?”韩暮枫冷冷一笑,笑得有些讽刺。
“我现在是商人,自然希望天下太平,没有战火。”莫河不明白韩暮枫为什么笑得如此讽刺,偏偏他这笑容里却包含了一
丝受伤。
“如果单从商人的角度来说,战乱也是机会吧?”
“的确是,但我不喜欢发战乱财!”
“你以为以你一人之力能阻止五国一统的趋势吗?”
“为什么说五国统一是趋势?在中阳与南洪开战之前,五国实力相当,在两国开战之后,中阳虽然节节败退,但是国之精
神仍在,国内百姓坚韧不屈,誓死奋战,这样的国家不是那么容易灭的,就算被灭国,中阳百姓也会继续抗争,然再来一
轮新的镇压,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的征服?连中阳都不容易,何况西宇?何况我国?当然,我承认,真的要打,打个百年两
百年,五国中肯定会有一国会统一,但是这样有意义吗?为君者,若不能为百姓带来安康的生活,枉为人君。”
韩暮枫陷入沉默,莫河也无意继续高谈阔论。
混杂着花草清香的空气在缓慢地流动着,近乎凝滞。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屋顶的琉璃瓦,新一场春雨又开始滋润着万物。
两人沉默了许久,莫河看着碗里的粥,实在是没有胃口。他不明白为什么早上起床的时候,两人还那么温馨和谐,现在却
因为这统一不统一的问题而闹心。
看了看脸沉如水的韩暮枫,莫河暗叹一声,打破宁静:“暮枫,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韩暮枫挑起秀美的眸子,眸光沉如深潭,深深地凝视着莫河,片刻后,他伸手入怀,拿出几张小纸片:“你看看。”
莫河满脸疑惑地接过纸片,慢慢展开,然后瞳孔紧宿,把小纸片放于桌上:“这封信是由我的人亲自潜入中阳皇宫,亲手
交给赵定风的。暮枫,替你誊出这封信来的人,还活着吗?”
韩暮枫放置于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你看了之后就只有这句话吗?”
“很抱歉。”莫河看着韩暮枫已握成拳的手,心头一震,莫名的哀伤袭上心头:“但这对我很重要。已经到了赵定风手里
的信函,若如此容易被他国间谍盗出,并且毫无损伤的话,那我必须要重估中阳的内政以及重思重振中阳的方案。”
“你觉得你就是那力挽狂澜顶梁柱?”
莫河对自己的才能很自信,而且他也有自信的资本:“我能不能力挽狂澜,其实你也很清楚的是不是?暮枫,我与我国陛
下一样,都希望天下太平。既然中阳与南洪已经开战了,那么我只能想办法让他们的战火不波及全大陆的。”
“莫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莫河再一次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中阳与南洪会有这样的战局,与韩暮枫脱不了关系,甚至与夏修竹也脱不了关系。
可是,仅仅为了君临天下的野心,就将所有的无辜百姓卷入战火,莫河无法认同。
“暮枫,有得必有失。”
话一出口,莫河的心是满满的苦涩。
在与韩暮枫针风相对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关心他,看到他在梦魇中无力自拔的脆弱,心口总会闷痛闷痛。
在两人开心见诚地相处后,虽然只有短短五天,可是莫河知道自己很喜欢他,喜欢他的笑,喜欢他偶尔的孩子气,喜欢他
借故腻在自己身边,甚至喜欢他逗弄自己成功时如狐狸般的得意……
可是……
韩暮枫深深地看着莫河,半晌,他揉了柔眉心,非常疲惫地说:“我给你答案,誊出这封信的人已经死了。他是我花了无
数心力,牺牲了几个已经在中阳取得高位的人,才把他扶入核心的位置上。他对我也是忠心耿耿,为了这封事关我的大业
的信,他牺牲了自己。但是,这封信却是你写的……是你写的啊……”
莫河愣愣地看着韩暮枫,心头酸酸涩涩。
暮枫,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是爱着我,而不是把我当成莫川的替身……
“暮枫……”莫河伸手去握韩暮枫置于桌面上的手。
韩暮枫静静地看着莫河握在自己拳头上的手,觉得冰凉冰凉的,他无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莫河,我想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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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河看着自己空置在桌面上的手,眼帘微垂,眸光黯然。
他收回手,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韩暮枫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我这几天也有事,要注意安全。”
韩暮枫在莫河的手拍到身上之前,已经感到掌风的凌厉,在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眸。
“谢谢。我内力恢复后,我能保护好自己。”
“那我不打扰了。”莫河静静地看了看韩暮枫,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红木门走去,稳稳地打开,慢慢地关上。
“吱”的一声,门完全关上的那一刹那,莫名的疲惫瞬间蔓延莫河全身,他有些困惑地抬头望着乌云满天的天空,只觉视
茫茫,蒙蒙的雨水就像少女脸上泪,朦胧不清,却惹人心痛。
有些沉重地抬起步子,踏下玉阶,下人们马上撑开油纸伞替他遮雨,他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慢慢地在雨中漫步,细细的雨丝轻轻飘落在他的脸上,湿润湿润的,非常粘腻,很不舒服。
莫河挼挼额上的已经湿透的发丝,看着周围的绿草红花,心头有些空。前几天,这个时候应该与韩暮枫吃完早餐,两人在
房中或者下棋,或者画画,或者品茶,或者聊天……
两人在一起,总有许多事情可做,时间总会过得很快……
一下子,空出来的时间,莫河有些茫然……
现在该做什么呢?
去商行看看,吓一吓各个掌柜,让他们不敢松懈?
好像各个掌柜都很敬业,不需要他来鞭策。
或者进宫去看看梁奕,看他没有给奏折砸死?
不过,就算梁奕被折子砸死了,他肯定只会翘手看着别人替他收尸,让他了解一下自己平日给他压榨得多可怜……还是不
要去惹他了,万一梁奕给折子砸死的,又给他气活了,那就不好了。
或者派人去截回父亲,这婚不用求了?
想到要中止婚约,莫河的心就觉得揪紧揪紧的……
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按日程算,他父亲现在已经到天都了吧?弄不好已经见了东天国国主,再说撤婚,他父亲那张老脸
怕是要挂不住了……
不知不觉走到马厮,莫河走向自己的马“黑风”。
“黑风”是一匹纯黑的马,曾陪过莫河纵横沙场,也曾陪过莫河游街观景。莫河曾说它是他最好的战友,永远都不会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