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道:“有此可能。可惜他们防范严密,属下未能从中探听到消息。”
诸葛亮侧过脸,道:“终究孙曹联盟未成,现在反弄巧成拙。我让糜竺、糜芳到两地各散播讯息,将此事责任推给对方,此反间之计必能造成孙曹不和。曹操现在一定严密封锁消息,但孙仲谋已得知,纸到底包不住火。经此一闹,可保荆襄数月太平,以应付两位公子争权之事。”
赵云道:“属下认为现在已经是夺取荆襄,建立根据地的最佳时期。”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喜道:“果然是子龙知我心。不过我已经向主公进言,主公不忍趁旧友新丧之机夺起封地,我们现在仍不能进取荆襄。”
赵云道:“主公仁义为先,但两位公子争权,必令这要紧之地落入他手,岂不可惜?”
诸葛亮微笑道:“那也未必。刘表夫人和二公子牢占荆州,大公子拥兵江夏,我们处在中间,进可取荆州,退可避江夏,曹操虽然一时不动,取荆襄却是势在必行,如今主公尚武力对抗曹军,这对我们未免不是占据有利之势。”
赵云听他分析周妙,佩服道:“军师果然已经运筹帷幄,主公得军师相助,大业必成矣。”
诸葛亮笑道:“我不过是在背后指手画脚,还得靠你们这些将军付诸行动呀。”
赵云起身鞠了一躬:“子龙自当供军事驱策。”
诸葛亮扶起他,道:“正想问你,随你一同回来的人是……”
赵云道:“他是我在路上救的一名曹兵,也是护送曹叁公子和东吴公主的护卫。”将发现曹植的经过敍述了一番,“使队遭袭时的情况就是他告诉我的,军师有何疑问吗?”
诸葛亮“哦”了声:“没什么,今天在主公那里看见,他的面相倒有些奇特。”
赵云奇道:“有何奇特?”
诸葛亮摇着鹅毛扇:“我略通面相之术,他骨相清奇,并非常人,自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赵云想起黄巾教里那些黄巾教众奉曹植为教主的情景,道:“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家道中落才被迫从戎,举止间还残留有些紈絝脾性,人品倒是好的。”
诸葛亮点点头:“你一路上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云行了一礼,请辞退出。
阿丽倚在小院的竹椅上,竟已睡了过去。赵云知道她酒喝多了,又偏执要在这里等自己,略有些过意不去,上前轻轻拍醒她。阿丽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赵云微微笑了笑:“我想着布防的事,竟然睡着了。”
赵云点点头,道:“我送你回去。”
阿丽住在府衙西侧的院子里,其实不过距诸葛亮的平庐不过百步之遥。她闪身进了院门,笑道:“我今天高兴得很,恐怕待会儿睡不着了。”
赵云道:“你明天不是还要向主公报告军务吗,晚上喝了不少酒,早点睡。”
阿丽看着他笑了笑,关上了院门。
赵云独自走上街道,时间已经不早,街上除旁边偶尔数点灯火外再无一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爽爽习风让他感到有家的感觉。看着挂在树梢的明月,忽的想到:“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略一迟疑,转身朝城外兵营走去。
刘备的军队时不过数千人,都驻扎在新野城近郊兵营里。新野毕竟地方不大,从中央府衙此去兵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赵云还不知道曹植被分到了哪里,只得去找负责兵务的简雍,谁想他帐篷的烛火已经灭了,赵云犹豫了一会儿,没进去打搅,自个儿朝兵卒的帐篷走去。见那一顶连一顶的帐篷大多都熄了火,只侧边还有一顶有光,赵云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却听里面传来微微的哼哼声。一人叹道:“你忍着点。也不知张将军又在发什么酒疯,无缘无故将你打成这样。”
另一个人没有答话,便听到巾子蘸水的声音。赵云心道:“莫不是翼德喝醉回来又随便打人了。”同情心起,揭开帐篷走了进去,正和反身躺在榻上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赵云却惊呼道:“怎么是你?”
帐子内另一名兵士手里拿着湿水的布巾,看见是赵云忙行礼道:“赵将军,你怎么来了?”
赵云看了他一眼,依稀记得在兵营里见过他,脸侧有一道伤疤直达脖颈,也算好认。微微点了点头,回顾榻上的人道:“我正想来看看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曹植轻轻“嗯”了一声。那名兵士道:“赵将军认识穆枫?他今天才来报到,也不知哪儿得罪了张将军,晚上醉酒回来看见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命令打了二十军棍,还嘟囔着什么:“小贼不怀好意,下次再盯着看连你眼珠子一块儿挖出来的干净。”
赵云一愣,心里知道张飞是因为日里曹植盯看阿丽的事,心中道:“不过是看看罢了,何必这样。翼德喝醉了又来发酒疯,倒是可怜了他。”凑着烛火低头一看,只见曹植自臀部以下到大腿的肌肤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衬着他干净的肤色更显悯惜,不由皱了皱眉,对兵士道:“把布巾给我。”
兵士交过布巾,赵云捏着轻轻在曹植伤口周围将血渍拭去。曹植感到臀部一阵冰冷的刺痛,肌肉抽搐了一下,却强忍着没叫出声。他无缘无故挨了顿饱打,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的事,即使是爹爹娘亲也从来没有这样重重地打过自己,更别说是个无名小卒,当着许多兵士的面被好一阵打,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惹来的却是他们的哄笑。只有这位叫蒙坚的步卒好心将他扶回营帐,替他清洗伤口。如此巨大的屈辱叫他如何忍受,可一见到赵云进来,不知为何竟哼也不愿多哼一声,一想到日里赵云对阿丽的微笑,以及自己被打也是因为看阿丽的缘故,虽然屁股上被打得像火灼般的疼痛,反觉得有种撒了气的快感。但赵云到底无意间看见自己这一幕,他的手偶尔碰到曹植的臀部,倒有极不自然的感觉。曹植偏头正看见赵云取过桌上的伤药撒在自己伤口上,眼睛里有意无意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心中委屈竟像决堤洪水般涌上来,略一提臀,避开药粉。
赵云道:“别动,上了药很快就好了。”
曹植冷冷道:“哪敢劳烦将军帮忙。蒙大哥,还请你……”
兵士过来拿过赵云手上的药瓶,道:“赵将军,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赵云愣了愣,侧身让了位,缓道:“张将军今晚多喝了点酒,一时错手,你莫恼他。我不知道你……被分来张将军这里。”
曹植听他这么说,心里一软:“这是刘大人的安排,你的队伍里已经没有空缺了。”
赵云默默点点头,看着兵士为曹植上好药。曹植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射到自己的臀部,脸上一阵尴尬,忙把头偏向一边,望着榻旁桌上的布巾。
兵士上好了药,轻轻帮他将裤子提上,道:“夜里可能会有些疼,我还加了些麻药,这样你睡觉容易些。”
曹植报以一笑:“谢谢你,蒙大哥。”
赵云问那兵士道:“你姓蒙?”
兵士微一躬身:“属下叫蒙坚,在张将军队里是名步卒。”
赵云点点头,看了曹植一眼,道:“这位小兄弟就麻烦你照顾了。他刚到这里,可能还不习惯,你多帮帮他。”
蒙坚笑道:“是。将军放心,我和穆兄弟已经是好朋友了。”
赵云不再说话,他见曹植仍是背向自己,顿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帐。
曹植听见账布声响,心中竟有种莫名失落。臀部传上来的阵阵抽痛重新开始一次次撞击着自己的神经,委屈失望夹杂着怨气像要在身体里炸开一样,眼睛里一阵发酸。他用力偏了偏头:“他算什么,值得我为他的一个微笑流泪?”红烛爆了点花,听见蒙坚隐隐约约问自己:“你和赵将军很熟吗?”也不知是怎么回答的,在朦朦朧朧间睡了过去。
第五回 舌辨百草 黄连未尝不知苦
志成坚金 钝铁千炼方成钢
花园里的桃花已经开得如霞似粉,蜂蝶正忙碌着穿梭于桃蕊绿叶之间,可曹操却毫无赏花的兴致。他托着一捧花枝,心里正想着别的事儿,荀彧从后面到来,轻轻唤了声:“丞相。”
曹操回过头,“哦”了一声:“可有消息?”
“北方各州各郡均已查尽,还是……没有叁公子的消息。徐晃将军飞鸽传书,他已抵荆襄。另外,这是他送回的信札。”荀彧呈上帛纸。
曹操接过一看,皱眉道:“荆州刘表竟然去世了。”
荀彧微一吃惊:“这么快?”
曹操点点头:“他身体一向不好,只是走得不是时候。唉,或者说是事情发生得不是时候。”
荀彧突然一拜到底。曹操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刘表新死,光留下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现在的确是攻下荆州的最佳时机。但我……实在搁不下植儿。万一他真是被刘备掳去,我一旦出兵攻打荆州,他必加害于植儿。又叫我……如何下得了命令。”
荀彧不肯起身,道:“丞相对叁公子爱护有加乃人之常情,但若因为次放弃了如此大好良机,着实可惜呀。丞相试想,现今刘备屯守新野,他得知刘表逝世,岂有不趁取荆州的道理?丞相也称刘备是卧水金鳞,一朝腾云而起,必成我等之大患。今叫他取了荆州,占据南北西东扼口之地,进可扰北方安宁,退可守西川险岭,丞相大业实多一大阻碍,都是今日丞相心慈手软所致。”他越说也激动,“丞相,你也知我与叁公子感情深挚,叁公子无故失踪,老臣也是心急如焚。但事有缓急、物有轻重,还望丞相以暂时拋开父子之情,一切以成就大业为重!”
曹操“叭”的将花枝折下一大截:“好个‘事有缓急、物有轻重’,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植儿的性命重要?!”
荀彧从未见曹操发这么大的脾气,身子一抽,但仍未起身,依旧拜在那里,一动不动。
曹操大口喘着气,花枝上几朵桃花被他抓得融碎,良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对荀彧道:“你先起来,这件事容后再议。我累了,你去回去吧。”
荀彧作了一揖,转身退下。
曹操看着花树上落下的花瓣,深深叹了口气,手里的花枝不觉鬆开掉在了地上。
曹植醒来时第一个感觉就是疼。昨晚服了安神的药物,睡觉中还没什么感觉,可一醒过来,臀上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抽痛。蒙坚却拍着他道:“快起来,早上张将军要操练士兵,迟到了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曹植此刻两腿发沉,哪还有起来的力气,只想就这么躺着,但听到蒙坚说“军法处置”,想到这里不是许昌,任有自己为所欲为,只好勉力爬起,稍一用力,伤口又是一阵痛。
蒙坚已穿戴整齐,催促着帮曹植整好戎装,道:“张将军的脾气昨日你是见到的。在这里时时刻刻都的提防自己的行动,决不能违背他立下的规矩,否则像昨天那样的军棍,还有得你受的。”
曹植答应了句,问道:“蒙大哥,洗脸水在哪里?”
“洗脸水?”蒙坚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什么洗脸水?”
曹植奇道:“就是洗脸水呀。你们早上起来不洗脸的吗?”
蒙坚愣了愣,笑道:“洗脸?洗哪门子的脸呀。快走快走,号角已经响第二遍了。”
“可是……”曹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蒙坚硬拉着往帐外奔。清晨的新鲜气息扑面而来,曹植匆忙一看日头,还不到辰时,可军营里人来人往,已是热闹非常,只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是小跑着聚向营地中央的空地。蒙坚领着曹植站到了队伍后头。
一旁的几名兵士看见曹植,纷纷对着他窃笑。曹植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昨天打自己军棍之人,知道他们是在嘲笑自己,不由脸上一红。蒙坚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别理他们。”朝那几名兵士作了个举拳的手势。
号角声忽停,兵士们立即安静下来,站直身子。张飞穿着猩红斗将袍,大步踏上空地后方的垒台,抱了抱拳道:“众兄弟好!”
曹植“哧溜”笑出声来,张飞这举动哪里是大将点兵,分明是土寇集会。这一笑不要紧,周围众人眼光唰唰齐向他望来。张飞浓眉一皱,怒道:“谁他妈在笑,给俺站出来!”
曹植知道闯了祸,只好乖乖往前迈出一步。张飞瞪着他道:“怎么又是你。昨天挨的板子还不够吗?小野佬贼兮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曹植听他粗言辱駡自己,心头涌起一股怒火,大声道:“你骂我可以,但辱及我父母就是不行!”
他话一出口,扭过头的兵士们又重新一齐看向他:从来还没有一个兵士敢这样当面顶撞长官,何况是性格暴躁的张将军。众人均想:“这小子好大胆,不免又要挨板子了。”曹植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倒不再怕别人诧异的目光,反而挺起胸膛,压在厚沿盔下的清容背着爬在山头的朝阳,更显得丰神俊朗。兵士们不由心生一股自形惭愧的念头,纷纷低下了头,都想:“这人的气质怎会如此高贵。”
张飞乍见这“小白脸”竟出言顶撞自己,心里也是大为惊讶,念头一转,随即“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小子,长得斯斯文文,骨气倒硬。俺老张不过是骂粗话顺口了,也没有别的意思。”
众人更感惊奇,张飞不但没有大发雷霆,言语中反有解释致歉的意思。须知要让这位性情如火的将军致歉,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张飞上下打量了曹植一番,道:“听子龙说你过去是曹兵?”
曹植微一愣,点了点头。
张飞笑道:“那好,你给俺们大伙说说,在曹兵营里是怎生个样?”
曹植傻了眼,他说是曹兵不过为了隐瞒身份,自己只看过一两次爹爹点兵,连军营都没去过,又怎知他们的生活。不过话出嘴边,只好硬撑下去,念头转得极快:“他也没去过曹营,我随便杜撰些想来他也不知。”便道:“曹营里人很多,至少是这里的……十余倍。条件也很好,还有……还有……你想知道什么?”
张飞一撇头,不屑道:“哼,人多、条件好算啥。俺想知道,他们可有俺们这般齐心、这般有胆量!”
此言一出,下头众兵士跟着一起欢呼。曹植原本想辩驳几句,但看着情形是容不下自己多说的了,只有摇摇头。
他的意思本来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张飞看来,却是“他们没有你们这般齐心、这般有胆量”,得意的点点头,道:“好了,你回队伍吧。你叫……穆枫……对,俺记住你了。”
曹植看见他浓黑虯扎的鬍鬚中间咧开个笑脸,心头一颤,退回到队伍中。蒙坚悄悄拉拉他的下摆,竖起根大拇指。
张飞正色道:“好,众兄弟听着,奸諂当道的乱世,正是俺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是男人的就该到杀场上杀敌,狠狠地杀!杀尽所有他妈的不公平的东西,杀出俺们自己的天下!你们说是不是?”
“是!”
“好,训练开始!”
兵士们散成方队,各取兵刃,随着张飞的口令打练起来。曹植和蒙坚一样拿了把钢刀,按他的架势劈、砍、扫、砸。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亲手抄起兵刃,如此有板有眼的耍弄,倒觉颇有趣味,反来了兴致。
可这股兴致不到半个时辰就转了性。钢刀在手上越来越沉,身子也不像先前般灵活,腾挪之间双腿如灌了铅,胸口又疼又闷,喘气都困难,一个转身站立不稳,几欲摔倒在地。队伍整齐间一个人的失误都格外显眼。张飞站在高处,岂有看不见的道理,大步下到曹植跟前,叫道:“手抬高点!他妈的什么体质,才这会儿就要累趴下落,真不知道你在曹营受的是什么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