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传说——藤堂夏央

“能说服得了吗？”
“绘里对我是这么说的。”
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结城先生的视线了，麻美小姐把眼光垂了下来。
“您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出入这个网站的呢？绘里小姐找您商量过吗？”
代替结城先生，龙介先生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不。我去绘里房间玩的时候，偶尔在她的电脑上看到了这个网站。她似乎是觉得既然被我看到了也没办法，就对我说明了。”
“除了这个网站的主题和内容之外，绘里小姐还对你说过什么吗？”
“比如说？”
“站长和常来的人的事情啦，这里有没有约定俗成默不言声的规矩——除了交情很深的人之外，其他人不会知道的事情之类的。”
“不知道啊。见我没兴趣，所以绘里也没有跟我详细讲，不过也许是她说了，但我却听过就忘记了。”
麻美小姐歪着头努力回想着，突然小小地“啊”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只有一次，她说过奇怪的事……虽然我觉得可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是也许会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根本理解不了……”
“就算是小事也没关系，请你告诉我。”
见麻美小姐欲言又止，龙介先生努力地催促着她，她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她说‘这就是猿蟹合战啊’。”
“——啊？”
龙介先生为了这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猿蟹合战，就是猴子和螃蟹为柿子种子换饭团的事情吵架的那个故事？”
“我想恐怕也没其他的了” 
麻美小姐没底气地说着。我也只能想到那一个传说而已。
可是这跟自杀网站又会有什么关系？
“刚才也说过了，从这个网站上是得不到任何建议或者情报的，可是为什么包括绘里在内，会有这么多人频繁地跑到这个网站上去？我觉得很奇怪，就问绘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就给了我这么一个回答。
听了这句话，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继续问她。可是绘里却只是暧昧地笑笑，再也没说过别的。”
“绘里小姐平时是那种会把话题东拉西扯，突然说些八杆子打不到的事情的类型吗？”
“不是的。我想她是个很重视理论的人。”
“恩……”
龙介先生一脸困惑地搔着头，我也苦笑了起来。但是我本来要去取菜的手却瞬间停在了半空。
咦？说到猿蟹合战——
我放下叉子，看了看结城先生，他也正以严肃的表情考虑着什么。正好就在前几天，结城先生写的原稿就是对这个民间传说的考察。
《猿蟹合战——群众心理引发的悲剧》。因为把这部手稿输入电脑，转换成电子文档的是我，所以我对内容记得很清楚。
是猴子用花言巧语骗了螃蟹，得到饭团还有成熟的柿子，还用坚硬的柿子砸了螃蟹，把螃蟹砸伤了。所以螃蟹聚集了战友一起去复仇。
的确，猴子是抱了坏心眼，但是在最初的物物交换中，猴子的确按约定的一样，把东西给了螃蟹，而且柿子种的确也发芽了，并不是不良品，所以猴子并没有犯欺诈罪。而猴子爬上树去吃柿子也是得到了螃蟹的允许的，也不能问猴子盗窃罪。要说猴子犯了怎么罪行的话，也只有伤害螃蟹的伤害罪而已。
可即使如此，螃蟹的同伴木臼却把猴子压扁，夺取了猴子的性命。不管怎么想，这个复仇都做得太过火了。
而泷泽马琴（注：日本文学家，名著《南总里见八犬传》的作者）写下的叙述家族之间争斗的再创作版本更是乖乖了不得。
螃蟹的一族和同伴们伪称要缔结和平条约，把猴王叫了出来，骗进了螃蟹的洞穴。猴王不仅被杀了，还被蜂拥而上的螃蟹的利钳撕碎了身体，肉被螃蟹们吃了个精光。
栗子和蜜蜂它们会去帮助螃蟹，是处于对弱者受到欺负的单纯的义愤吧。但是它们在打着正义的旗号对对方加以制裁的时候事态却在不知不觉间升了级。就结果而言，这什么也不是，就是集团施暴来杀害一个人罢了。
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人，得到了同伴的力量，再借着当场的势头，就会面不改色地做出残忍的事情来，这个故事里，其实还隐藏着这样的教训啊——
记得小时候看故事画书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被欺负了的螃蟹好可怜，还为猴子得到了应该有的惩罚而高兴而已。
正因为从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解释，所以我在输入的时候入神地读了半天。
结城先生的文章的确是很有意思，可是这跟这次的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已经很晚了，谢谢你陪我们到这个时候。以后可能还会向你问些事情，那时也请多关照了。“
“谢谢各位的招待。如果我能派得上用场的话，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来帮忙的。因为我也很在意绘里的事情啊。”
也许是因为接到了联络，却没能救得了她，所以心中负疚了吧。在分手的时候，麻美小姐露出了一个哀伤的微笑。

“——就是这些吗。”
“是啊。跟麻美小姐说的一样，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我们回到了家，在客厅围着笔记本电脑坐下，连上了那个网站。
过去发生的集团自杀事件的新闻一览。自杀事件的数量与方法，人数与年代之类的统计数据。以自杀为题材的书籍介绍。
除了这一般的情报之外，就只有BBS和链接网站而已，这个网站构成非常简单。
“先听好。不要太认真去读BBS上的东西哦。不然我们都会受影响的。”
我们跟看过所有帖子的龙介先生一起，看向电脑显示屏上的画面。BBS上的留言内容主要分成三类。

（已经太累了。我想早点死掉，好轻松一点。）
（我讨厌活下去这件事情。如果我根本没生下来的话，那该多好啊。）
（平均寿命八十岁实在是太长了。一想到还要再活五十年，我就非常忧郁。）

（最后的最后，我要对真理子说。就算要用我的性命交换，我也要你变得不幸。）
（铃木，森。我死了之后也会继续诅咒你们，你们都在绝望里死掉好了。）
（是你彻底毁掉了我的人生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友惠，我会杀了你，自己再去死。）

（都内的人，我们一起去死吧。我等着你们的来信。）
（我不想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我却没有自己去死的勇气。谁能来杀了我啊？）
（已经决定了。谢谢各位的照顾。是A-6。拜托了。）

说想去死的牢骚。对指名的人的诅咒。还有对同行者的募集。
其实虽然有些鼓励或者劝阻之类的留言，但是大部分的帖子都是在表示同感和共鸣。
“……什么啊，感觉真不好。”
“所以不是说让你别认真去读了吗。小心被那些人传染。”
龙介先生皱着脸孔，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
“我是没关系啦，可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消极的人啊……”
在这里留言的人数，还有链接上同类的网站数量，都实在不是普通的多。
本来想追溯记录来找找绘里小姐留下的留言，但是大家都是用化名来发帖的，想找也找不到。
“哪，龙介先生。能不能拜托绘里小姐的双亲，看一下她使用的电脑啊？”
她到底都留下了什么样的话呢？她之所以会坚固了自杀的决心，一定是和谁商量过了。那么只要看一看她的上网记录和邮件，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不可能的。”
龙介先生没精打采地回答了我。
“是被警察扣下了，暂时还不回来吗？”
“电脑的主机是留下了，可是只有硬盘的部分不见了。”
“啊？”
“似乎是她事先就处理掉了。而且其他三个人也是一样。而望月根本没有电脑。要不是绘里小姐跟麻美小姐说起过，我们连她是去了哪里的网站都不可能知道。”
“…………”
不是删除了文件，而是连整个硬盘都处理掉了这还真是防备到家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而是全体都采取了这个做法，那么很明显是抹消痕迹的行动了。
消除痕迹彻底到这个地步，反而让人觉得异常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
“龙介，看一下好吗？”
一直凝视着画面的结城先生，指着屏幕上的一点。
“这个‘A-6’是什么意思呢？你不觉得只有这个和周围很不协调吗？”
“是啊。，我也在意到了。这个人说‘已经决定了’，那么就是已经集合了成员，到了最终行动的阶段了吧。那么说不定是集合的地点。”
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一个帖子上。
那是铁站口的编号吗？还是长途汽车站的入站口呢？
“喂，明音。刷新一下看看。说不定会有新的回帖呢。”
“啊，是。”
我按龙介先生说的，按了一下鼠标。
“……咦？”
“怎么回事？”
下个瞬间，我们就一起睁圆了眼睛。
（已经决定了，谢谢各位的照顾。是A-6。拜托了。）
只有这条消息，在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不是链接的问题，不管我刷了多少次，那条消息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站长不是抱着不管什么内容都不删除的方针的吗？”
“麻美小姐的确是这么说的。”
“就连把个人情报写得很清楚的留言，他都放着不管。那为什么却要优先删除这个帖子呢？”
是发帖人的请求吗，还是对管理人有什么不利呢。
我们读遍了整个BBS，本来是想找到还有其他相似的帖子，但我却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
“……啊呀……”
“怎么了？” 
“那个，所谓常客，不是会用同样的化名留帖子吗。反过来说，正因为是用同样的化名来发了好几个帖子，才知道这些人是常客的。”
“那又怎么样？”
“这很奇怪啊。这些常客里，很多是来发泄对让自己痛苦的人的愤恨的。当这些人一写到‘我想杀了他’之类的话，管理人就会留下联络地址，说请给我来信。”
“这并不奇怪啊。不能放着危险的家伙不管，所以劝他们不要这样做的事情不也是越早越好吗。”
“可是那之后，大家就都突然不来了。不如说，这个叫‘REI’的人……”
我按照时间顺序，指出了她的留言。

（初次见面，发现还有这么多人都和我相同，我真的有点高兴了呢。我总是在想，都已经这么痛苦了，为什么还不能不活下去呢。）
（我想之后我也不会轻松的，所以还是早点死掉比较快乐吧。果然还是烧碳比较好一些啊。可能的话，我很想没有痛苦地死去。）
（原因？我被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同时背叛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所以从此都只能以这个状态孤独地活下去了啊。）
（我每晚都很痛苦。一想到他们会幸福地彼此拥抱着入睡，我就愤怒到无法抑制的地步。我真想杀了他们。）
（我当然是认真的。既然赌上性命真心地去诅咒，那么诅咒就会发挥作用吧。有人说诅咒别人也会报应到自己身上，可我反正都已经自杀了，也不会再害怕什么报应了啊。）
（我想向他们复仇。想让他们偿还背叛了我的罪孽。即使我死了，我也无法原谅他们幸福地活下去。如果有恶魔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与他签订契约。）

“……是被朋友抢走了恋人吧。这事情常有的。还好是在结婚之前嘛，赶快痛痛快快地分手，干脆地忘了他不好吗？为了那种没节操的家伙去死太傻了吧！从此变成一个让他后悔甩了你的好女人，给他点厉害看看不就好了吗！” 
积极又充满了活力的龙介先生愤愤地拍着桌子叫嚷。
“这种话你对我说又有什么用啊。——而且话说回来，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好不好。”
我卷动画面，让龙介先生和结城先生看。
（我已经很理解REI的心情了。我也有相似的经验，能不能和你直接谈一次呢？如果可以的话，就给我发信吧。我等着你。）
“这个就是‘安盖洛斯’，也就是管理人的邮箱地址了。而到了这里，‘REI’的留言不是就突然中断了吗？”
“我不觉得她是嫌说教太烦。而且这还是站长的邀请，如果她回绝的话，下次就不方便再来了。”
“所以说啊，你们看这个‘MISAO’，‘小爱’和‘迈克尔’全都是一样的。在很认真地写了要去死要杀人之后，，管理人就留了邮箱地址。可是他们却都只无视了管理人的留言，突然消失了，不觉这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吗？”
“那么就是开始交换邮件，进行个人间的往来了吧。或者是站长的说服奏了效，已经不想再来自杀网站了。”
的确是这样，龙介先生的话可以说得通。
“从你的表情看，不像是被说服了啊。”
结城先生看着我的脸道。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该说有哪里让我特别在意，还是心里觉得别扭好……”
麻美小姐听绘里小姐说，管理人不会删除进行募集的帖子，代之的会去说法那个人。可是实际上，管理人只会针对那些表明了杀意的人留下联络地址，没有看到这个人有阻止募集的行动。
啊，也许这个人是自己去找发起募集的人，主动给他们发信的也说不定。
可是比什么都更不可思议的，就是将人为什么会被这个网站上的人卷进来了。不管怎么看，会聚集在这里的，都是属于跟将人最遥远的那个世界里的人啊。
的确他也总是怀抱着各种各样的愤懑与怒火，可是那并不是阴暗的愤怒与忌妒，而是一种阳性的愤怒。那是能够成为自己向前笔直地突进的动力的，爆炸一样的愤怒才对——
就连包围在他周围的空气都是那么灼热，热到了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烫伤的地步。那种无力的放弃与忧郁根本是与他不沾边的。
就这一点而言，将人和龙介先生的确是有点相似。
看了网站之后，我更增加了这种确信。
将人是不会集团自杀的。不管怎么追查，他也不可能成为这里的人的同伴。
“既然无法释怀，干脆冲进阵里去探上一探好了。”
“啊？”
“如果有什么内在的纠葛的话，那么不进到里面去是不会知道的啊。龙介。”
“OK。”
见结城先生使个眼色，龙介先生就推开我自己端坐在了电脑跟前。他开始在发帖的栏里写起什么来。对结城先生没做详细说明他就知道要做什么了这一点，我感到很不甘心。

第六章
（我是住在都内的高三学生。虽然我一直努力着想要忍受下去，可是我的心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还要把这种生活继续下去的话，我不如去死好了。我是为了找到痛快一些的死法才到这里来的。）
“龙、龙介先生！您在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潜入调查啊。装成要自杀的人，看一看管理人和常客们的反应罢了。不过烦恼到要自杀的理由到底要用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