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眼市微微颤动。
从你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沈禁言淡淡一笑。
如果你是为当年杀了罗云英的事情而愧疚,那就不用了,罗云英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沈禁言。
沈禁言不喜欢被过去的命运操纵,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为了四百年前的过失勉强自己。
陈今怔怔地看着沈禁言。
沈禁言的脸上充满了烦恼。
我无法分辨你是以单峰的心情在对我,还是以陈今的心情在对我,当我想起一切的时候,我很苦闷。你那些话,让我冲动
的想要狠揍你一顿。
陈今慢慢地抿起了唇。
你不该引诱我,我这个人很没定心,不像罗云英。他对单峰真的是彻彻底底的交心,我则可能屈服在本能的需要之下。沈
禁言避开了陈今的视线,如果你要拒绝就趁现在,否则后悔就没有机会了。
陈今握紧了拳。沈禁言的意思是……他不是罗云英,而是沈禁言?那么他想要的回答,是单峰的,还是陈今的?
……你……要我,是因为……陈今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在思考的时候,他有了莫名的新感受,我……还是因为……单峰
?
沈禁言瞟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该说陈今愚蠢还是说他白痴,话都已经坦白地说了,为什么陈今还不明白?
禁言,能不能告诉我……罗云英恨单峰吗?陈今轻声地问。
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沈禁言淡淡的问。
拜托,我想知道。陈今恳求地看着沈禁言。
沈禁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陈今震惊地看着沈禁言。
我恢复记忆的时候,只记得临死时那股痛彻心肺的感觉,还有罗云英跟孟婆的对话。
沈禁言紧紧地抿着唇,他对孟婆说:『我又没有拿起什么,需要放下什么呢?』孟婆说:『喝一半汤吧,若是有缘,还能
再想起,若是无缘,今世皆了断。』
我不知道罗云英的想法,因为我只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他的感受究竟是怎样,我根本不可能完全得知。他很伤心没错,
可是……我不知道他恨不恨单峰。
陈今沉默了良久。
那谁能原谅我呢?他喃喃地说,我好痛苦……好痛苦……
沈禁言的牙都咬紧了。
……我好痛苦……陈今捂着脸垂下头,……我好痛苦……
沈禁言猛地伸出手,将陈今一把抱住。
我不会让你痛苦的!沈禁言咬着牙,在我这里,你没有痛苦!
陈今含着眼泪,迎接沈禁言狂风骤雨般的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
如果罗云英已经不在了,谁能原谅单峰呢?谁能呢?那股刻入骨髓的悲伤谁能解得开?
陈今流下了眼泪。
沈禁言的手,沈禁言的身体,紧紧地贴合上来。他吻掉了陈今的眼泪,吻去了他的混乱,只让他沉溺于自己的温柔,沉溺
于人类本质的欲望里。
罗云英不在了吗?那单峰为什么还要苦苦追寻呢?陈今不明白,他只知道,如果没有得到原谅,这份悔恨永远得不到疏解
。
沈禁言进入的感觉迷糊了陈今的大脑,身体的律动既痛苦又甜蜜,如果能够忘记过去,此时此刻的幸福将是何等的深厚?
爱一个人,为什么得到的全部是痛苦?
迷惘中,陈今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与罗云英决斗之前的事情。
接到单天伦要杀罗云英的命令之后,单峰便匆匆处理着手头的事务。
幽冥教所做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要送给京城官员的孝敬数量也相当可观,为了清点这些数目,单峰几乎是没曰没夜地计
算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拼命,只知道整个人安静不下来,如果不被事情缠绕,他就会烦乱得无法成眠。
少主,你不用这么辛苦,以后再算也可以的。身边的侍从劝慰着。
单峰摇摇头,他本来就不多语,也不喜欢解释,他要想做,更没有人敢阻止他做。幽冥第一杀手的名号,不仅震慑江湖,
同样也震慑着整个幽冥教。
单天伦没有理会单峰的拼命,他要罗云英死,也要单峰死心。不管单峰如何逃避,他迟早得亲手结果罗云英。
单峰病了。胸口隐隐地疼,咽喉更干涩得冒火,疼痛的感觉蔓延全身,咳嗽开始了。
大夫看了,给他开了方子,认为他受了夜晚的寒气,加上劳累,寒气入肺,如果不加以调理,病会加重。单峰听了之后,
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等他把事务处理好,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只要不在夜晚,他的咳嗽就不会发作。单峰认为现在的自己去执行任务应该
是可以了,而眼线也把罗云英的消息传给了他。
单峰没有把罗云英当成暗杀的对象,因为他觉得罗云英和他之间,应该公平公开的决斗定生死。
罗云英接到他的信函,如约而来,两个人站在山峰上,相对而立。
终于到了这一天。罗云英浅笑着,看着他,你是为了什么来杀我?因为我要杀单天伦,还是因为单天伦命令你来杀我?
奉命。单峰淡淡地回答,心微微一沉。
你真的要杀我?罗云英看向山顶那沉沉的雾霭,微笑问道,不杀我,你是不是就得死?
我要杀你的时候,你也会杀我。单峰手压上剑柄,这本就是杀手的宿命。
你没后悔过吗?罗云英口气转为低沉,杀了我,就没人陪你说话和喝酒了。
我并不需要那些。单峰回答。
那你为何不暗杀我?那岂不是比跟我正面决斗来得简单且容易些?
我不想那么做。单峰凝聚目光,月华公子修长的身影深映他的眼中,令他有些迷茫。
……是吗?罗云英抽出了剑,剑尖直指单峰,那就动手吧。
本以为罗云英要攻击过来而产生的直觉反应,杀手的本能,让单峰将剑指向了罗云英的心口要害。罗云英以静制动,单峰
不敢大意。
破帛之声传来,一直静立的罗云英因为剑的力道而晃动,因为铁片穿透了胸口而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单峰顿时呆住了。为什么?为什么罗云英不还手?正当他胡思乱想的当儿,罗云英抓住了他的手,身体的条件反射让单峰
的手掌循着自己的意志直击出去,正中罗云英的面门。
罗云英倒了下去,他本想说话的,结果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咽了气。
单峰呆呆地站着,看着插在罗云英脚口的剑,看着自己的手掌,眼泪一滴滴地滑过面庞,一直不知道悲伤为何物的心,痛
得整个扭曲起来。
云英……
单峰的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咳嗽起来,咳嗽的疼痛消减了穿透全身的破坏感,尔后越来越剧烈,剧烈到咳出血来。
云英……单峰跪倒在罗云英的尸体前,一口接一口地咳着血。
为什么不还手?单峰低低地说,我已经得了重病,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你不还手?
大夫给单峰开的药,单峰并没有吃,时曰久了,风寒已经转成肺炎,大夫检查之后,只有摇头叹息了。
单峰不想杀罗云英的愿望,带给了他沉重的病痛,他不可能是罗云英的对手,但是罗云英偏偏没有还手。单峰拼命地咳嗽
,将罗云英葬在了峰顶,而他自己,因为病发,死在了罗云英的墓旁。
那是属于单峰的回忆。回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单峰不断的痛苦着。他失声痛哭,仿佛心都被剜掉般的痛,将他本已经
不多时曰的生命再度削减。
原谅我……单峰捂着脸哭泣,伤心的泪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原谅我……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祈求在黑暗的空间里,寂寞地回响着。
罗云英慢慢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不想忘记,只是因为他舍不得,单峰为他而哭,为他而痛苦,让他本已经归于宁静的
心再一次被唤醒。
罗云英轻轻地走到单峰的身边,看着他因为悲伤而颤抖的双肩,微微哽咽。
他握住了单峰冰凉的手。单峰抬起头,罗云英蹲在他的面前,含笑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得了重病呢?
单峰睁大了眼睛。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你绑走,然后逼着你跟我浪迹天涯了。罗云英撩起袖子,擦掉了单峰的眼泪,扶着他站起来
。
我会寻死,是因为我没有把握可以赢得了你,与其在决斗中伤害到你,不如让你杀了我。
单峰全身剧震,虽然知道罗云英重视他,却从未想到竟然厚重到如此程度,让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没有感情,无论我怎么劝你,你都不愿意听。罗云英紧紧的挖住单峰,如果我的死,能够让你醒悟,
让你离开幽冥教,那也算是值得了。
怎么……可以……单峰紧闭双眼,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那是在我死了之后你才意识到的吧?罗云英含笑低语,反正要纠缠,不如早一点让你醒悟,至少下辈子我们还有机会在一
起。
拉开彼此的距离,罗云英低下头,吻住了单峰的唇。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我爱你。罗云英凝视着单峰,我是个男人,所以你无法接受,不是吗?
单峰看着罗云英。
我早就明白的……所以我更没有勇气带你走。罗云英伸出手臂,迎接着从黑暗中坠落的星光,如果知道我的死带给你这么
大的痛苦,我一定早就离开了。留着这份记忆,对我来说也许是幸福,但对你来说就是痛苦了。
罗云英转身看着单峰,我爱你,所以我不怪你,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原谅你,那么……请你永远地忘记我吧。
罗云英凝视着单峰,身影渐渐消失。单峰注视着他,慢慢地,慢慢地,眼里满是泪光。
我爱你。他轻声说。
罗云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单峰已经泪流满面。
我爱你……我爱你……
单峰看着他,反反覆覆的倾诉,无法停止,他要留下他,也要告诉他。
罗云英的眼睛里迸射出光芒,他期待得太久,久到不敢相信真实。但是,他相信单峰。
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单峰扣紧了罗云英的背,泪珠一颗颗地滴在绵布的衣服上。
不要离开我!
那是单峰发自心底的恳求。
罗云英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单峰,心中的感动像大海的浪涛一样汹涌不绝。他感受到了来自单峰的深情,虽然单峰明白
得很晚,但永远不会迟。
陈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角挂着泪。身边的温暖让他想起还有一个人,侧过身,沈禁言沉睡的脸就在他的眼前,呼吸平
稳地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陈今不是单峰,即使有着单峰的记忆,他们的时代不同,生活也已经完全相异。单峰那么晚才知道自己爱着罗云英,但是
陈今一开始就知道他喜欢沈禁言,只不过因为单峰,把他的感情也搅混了。
全身上下都因为激烈的动作而传来阵阵的疼痛,腰更是酸得动弹不得,陈今深吸了口气想要坐起来,在努力之后宣告失败
。他的动作晃动了那张质量极糟的木床,发出吱吱的怪声,沈禁言伸出手将他压住。
别乱动了好不好?我还想把好梦多做一会。
陈今看着他,两个人黑黑的眼睛相对,都不禁有些羞涩地一笑。沈禁言凑了近来,轻轻地吻吻陈今的唇。
做了什么梦?陈今问。
我们应该做了同样的梦吧,罗云英和单峰的梦。沈禁言深吸了口气。
他们的灵魂,不就是我们的灵魂吗?陈今有些不解,为什么还会是两个不同的人呢?
因为生活环境变了,也因为肉体变了吧。沈禁言挠了挠头,我本来也以为恢复了记忆我就是罗云英了,但是事实上不是。
我有我的生活,那已经跟罗云英完全不同,而且我的个性也没有受到罗云英的束缚,他可以对单峰温柔到连命都送掉,我
是做不到的。既然是我想要的,我就应该努力争取,要么也可以试试强取豪夺。
陈今笑了笑。其实这一点,沈禁言跟罗云英骨子里是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你继承了单峰的武功,我却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沈禁言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很高兴。陈今看向沈禁言,我终于可以不再因为悔恨而痛苦了。
那本就是你自找的。沈禁言闷闷地说。
罗云英和单峰心结解开,他们的感情也融化了过去的悲苦,留下的只有对幸福的期待。
过去的记忆很遥远啊。陈今喃喃说着,突然间觉得。
嗯。沈禁言坐直身体,伸手摸着陈今的头,你该给我回答了吧?
回答?什么回答?陈今不解地问。
虽然我们已经做过了,但是你不见得是喜欢我的。沈禁言从包里摸出香烟。
你只是想得到救赎和原谅。现在单峰和罗云英的事情解决了,你,不是罗云英,而是陈今,应该可以给我回答了。
陈今吞了一口唾沫。他虽然在心里清楚对沈禁言的感情,但是要他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却没有这个勇气。
喂,说啊!沈禁言烦燥地点燃了烟,不然我成强奸犯了——
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告你。陈今耸耸肩。
嘿,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禁言瞪着陈今,你给我把话好好说清楚!
我不喜欢你,你怎么办?陈今淡淡道。
沈禁言嘴里的烟差点掉了出来,他猛地回头瞪着陈今。
你说真的?
陈今没有回答。
好小子!你够狠!沈禁言叼着烟跳了起来,气冲冲地穿着裤子。
你要干嘛?陈今吃惊地问。
回家!沈禁言恨恨地说,我留在你这里算是什么?
你不是要试试强取豪夺吗?陈今暗自好笑。
做过一次啦!沈禁言气恼地说,你知道罪恶感那种东西是会记忆终身的。
陈今忍不住蒙着头大笑起来,让沈禁言干着急实在是很有趣。
我终于了解了,沈禁言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单峰会记忆那么痛苦的事那么多年。
陈今停止了笑,胸口涌上莫名的伤感,因为他爱着罗云英,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沈禁言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够受的了……最好不要再品尝那种滋味。他伸手拉开了门。
陈今大吃了一惊,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全身乏力又倒了回去。
禁言!陈今惊慌地喊,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喜欢你!
沈禁言回过头,嘴里的烟因为他的笑而颤动。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要走。
为什么?!陈今大叫。
因为你住的这鬼地方唯一的厕所在楼下,别担心,我一会就回来,再次让你为我销魂。
沈禁言挥了挥手,憋不住的笑声从他的嘴里流露出来,窘得陈今满脸飞红。他恨恨地将脑袋后的枕头对着门砸过去。
混蛋,等会你回来,可得给我把枕头捡回来!
陈今带着后悔的口气,躺在原本就不软的床上,头因为枕着硬木板而疼痛不已,早知道就不扔枕头了……
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的房间里也没什么可扔的,量重要的,这是我的房间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