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子鸥

（一）
日记：
每个周末，只要有阳光，我总喜欢开着车四处兜风，远离喧嚣的大都市，到周邻的小城享受片刻轻松的生活。我喜欢苏州的周庄甚过苏州，中国的第一水乡，古典而精致的小镇。从上海开车去那里大约只需三个小时，路程并不遥远，很多次，我都会去周庄度假。

今年是1999年，一个世纪的最后一年，并不如猜测中的那样颓废。除了些些新奇外，我始终觉得今年和有我开始的任何一年没有什么不同。别怪我的神经麻痹，说我太过落伍，你并不认识我，怎知我不是走在时代的弄潮儿？

又是一个酷热的夏天，于是我又去了周庄。我并无心欣赏沿途日渐城市化的龌鹾的乡镇，也不想理会周庄里一片片现代的建筑，径直驱车到某度假村，将行李往预定好的套间中一丢，大概是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身心都还很轻松，便徒步钻进了那片为世人称道的古老街道。

置身于浓郁的怀旧氛围中，我迷失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苍老的。清一色酱褐色的木房子，象锈迹斑斑的铁皮，泛着暗绿的苔藓，有的甚至千疮百孔，这些在城市被人称作危房；但在这里，这是周庄的最大特色，而来此的游客就是冲着这些来的。我当然也是大众中的一份子，没啥与众不同的。约莫两层楼高的木房子组成一条条局促的街道，从此头到彼头我以为应有二公里之遥。住户很少，大部分都是些店面，或卖着当地的特产，譬如淡水珍珠，特色小吃大蹄膀；或经营古色古香的假古董，假字画之类。这些，我可以说实话，并不吸引我，我喜欢的，是这里恬淡的生活气息。相对上海快节奏的生活步伐，人疲累的时候总是期待有一个安静的栖身之所可以自我放松，精神上的休息，绝不是放荡，来周庄的人大部分认为自己是情趣高尚之人。

来过很多次了，感觉还是那样舒服，下次定要继续这种感觉。沿着小河走着，杨柳岸，微风徐徐，河上泛着几叶扁舟，船上的人们眉开眼笑，看着他们，自己也觉得高兴；谁可以确定他们从未泛过小舟？杭州的西湖，那么多尝试的人中，不曾有过他们？古人云西湖好比西子，那是人间天堂，但是周庄给人的兴致绝不亚于西湖，至少我这个周庄迷就只会去这里。走累了，随便找个沿河的冷饮店坐下，店面虽小也很简陋，但我不是来饮冰喝茶的，也无法象浪漫的古人一样吟诗作赋，就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无旁人打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月色皎洁，有漫天的星斗做伴。木房子却制造了大量的阴影，浓浓的黑色将人影掩盖，我还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忽然间，所有的木房子都点亮了灯，昏黄的，霓虹的，河水染着光彩，潺潺地流动。夜风吹过，好凉爽！终于有点累了，去睡个好觉吧。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也没有做梦。

（二）
日记：
清早，感觉有一丝凉意，户外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因为这里是水乡嘛。我敞开了所有的窗，让清新的空气自由出入，也很勤奋地抒动了一下筋骨，倍感精神抖擞。
我得好好利用这一个星期的长假。哪都不想去，就决定在此消磨时光了。
九点过后，我继续我的观光，小桥流水人家，诗情画意尽显其中。这里少量的住户早已习惯陌生人的观摩，毫不理会我们的到来，也毫无矫揉作做的热情。我喜欢这里淡泊的人土风情，利欲熏心的人是不会来这里的，我庆幸自己的良知还在。

两个小时后，我又走到了昨天歇息的小店，中年的女老板友好的对我笑笑，看来她是个好记忆的人，在人来人往中还记得我，于是，我还是选择了这家店休息。女老板麻利的招呼我，我点了一瓶百威啤酒；女老板又帮我倒上满满一杯。我对她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清啖了一口冰啤，发热的身体马上冷却下来，好口感。现在我喝的虽不是什么高档的洋酒，但却别有一番风味。休闲的地方就该喝休闲的酒。端着酒杯，望着河水出神；思索着这河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知不觉中，一杯酒喝个底朝天，啤酒不醉人，一杯对我而言更是不在话下，刚将酒杯放下，女老板便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添满。原来她还是个细心的精明女人。

但我并不想在多喝一杯，也无意拒绝女老板的好心，便假寐起来。人来人往，谈笑风生，亦或窃窃私语，我可不想窥听他人的秘密，不想，耳根自然就清净了。我坐在那里，会不会很显眼？我也不在乎，尽管我的朋友总爱说我有王者的风范，很容易吸引别人的视线，我却总在心里对此番话嗤之以鼻

，若真是这样，那我不早应是一国之主了？可惜我生长在现代社会，既客观上与贵族无关，而且主观上也不想成王成寇。此刻坐在这里的我，只想世界只有我一人。
支撑着头的手臂终于不堪重负，脑袋猛的下垂，把我从迷糊中唤醒，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竟睡着了。肩膀有些酸痛，于是伸展双臂，扭了扭腰身，向上扯了扯臂膀，霎时间我呆住了，当然并不是我不小心闪到了腰，而是……

对面——对面河岸畔坐了一个奇妙的男子。
我讨厌别人瞪大了眼睛看我，我也讨厌自己无理的瞅着别人看。但是这一次，我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有意无意的朝对面望去，我是个要面子的男人，不想要别人看出我的好奇。我再次端起第二杯啤酒，假装饮着，观察对面那个人。

那是一个举止优雅的人，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是一个男子。打理得很整齐的头发，正好被修剪齐耳根，留有长长的鬓角，使他看起来更秀气；衣着得体，穿着休闲的泛着淡淡的粉色的紧身T恤，一条笔挺的细腿淡草绿牛仔长裤，配上白色的露趾休闲凉鞋，无丝毫的轻浮之感，好一个清新靓丽的人。他的相貌，更是显出他优雅的气质，虽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我知道他很英俊，甚或可以用佳人形容，古代的文人就曾如此称呼长相出众或是有才学的男子，且无任何亵渎之意。感觉他是一朵出水芙蓉，高贵而傲气，不曾开口便已告戒他人切勿靠近，否则会粉身碎骨，也可能是第一眼我就将他想得太完美，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般花言巧语，对一个只是坐在我对岸的陌生人评价得头头是道，好象一个自认为有眼光的人站在一幅画前，琢磨着这幅谁都知道是美妙绝伦的《蒙娜丽莎》。

看他衣着打扮、举止行为的不俗，可见他受过很高的教育，出身优秀的家庭。吸引我的，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那若有所思的神态，还有那想到某处是不经意的会心浅笑，让人觉得他好幸福。

我不知道他到底幸不幸福，但他现在的心情一定象我一样好极了！就这样，我刻意隐藏自己对他的注意，因为我觉得一个男人注意另一个男人，好象有些别扭。但我喜欢美丽的东西，包括人。

他时而望向远处的一座座小桥出神，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自我是的世界中；时而盯着流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时而傻傻地微笑，带着一丝丝腼腆，红晕染上面颊，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发现我在看他吗？他显露的羞涩，又是为了谁？
已过了吃中饭的时间，他突然起身，转身走掉了，只留下一口尚未喝完的粉色果汁，摆在桌上，诱惑着人。很快对面的老板便将之收拾掉了，不留一抹他的痕迹，但我却透过空气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淡雅的气息，是的，在这午间的几个小时，我欣赏到了美丽的风景，融于周庄古老的气氛中，我知道他是个应该属于这里的人，他的内在，是这里。

（三）
日记：
第二天，我刻意去女老板那家店等他，老样子的点了一瓶啤酒。然后，思忖着他是否还会来对面那家店。快十点钟时，我眼前突然一亮，他来了。静静地坐下，亲切地点一份如昨天的粉色果汁，便摊开随身带来的《环球时报》，专心致志地看起来。无意识地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果汁，又放了回去。偶尔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刮了刮长长的鬓角，那么自然，毫无哗众取宠之态。

我干脆仔细地观察起他来，今天换了一袭装扮，丝织的中袖宝石蓝底衣衫，上面绣着金丝的古典花纹，隐约透出黑色的紧身背心，穿着暗蓝的牛仔裤，蓝色的皮凉鞋。好协调的色彩搭配，昨天靓丽的形象，今天还是那样的清纯。是个会善待自己的男人，是个有好品位的男人。我自己也喜欢适当的着装，但我喜欢简约，一般只有黑白两种色系的衣服，今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中号T恤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还有黑色的皮凉鞋，一点也看不出我可是个奔三十的壮年男人，我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很好的收入，所以生活并不会为难我，尽管工作辛苦，但我也很会享受人生，有着年轻的心态。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他便起身离去了，还是只留下一口粉色的果汁，隐约透着美丽的光芒，暗示，有这种可能吗？他感觉到了我在注视他吗？他这样匆匆来去，让我有莫名的遗憾，空气中他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四）
日记：
第三天，我还是期待着他的到来。我不想否认我这种期盼的心情。今天在他还没来之前，我要好好反省一下这几天的我。从我见到那个陌生男子的一刻起，我便迷上了他。几天来盲目的追寻他的身影，都忘了自己在干些什么，自己的心态是什么。他是一个特别的男子，对我而言，他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朋友，希望能和他畅聊，在这迷人的小镇，和迷人的他谈天说地。我企图清净，不想和任何人有来往，但是，如果能和他交谈，我想，我不会嫌吵。我一直想偶遇能让我倾心的知己，可惜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无所获。于是，变得有些刻意的追寻。

我喜欢恬静的人，无论男女。我有很多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但我从没有满意过。因为女人是无法理解男人的行为的。她们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男人就该顺从女人的任性，而且她们都爱慕虚荣，要么显露得刺骨；要么故做清高，至少和我在一起的女人都是冲着我的钱和身份来的。

所以我讨厌女人的虚伪。我自知男人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也讨厌男人的虚伪。我有时也是假态的男人，明明讨厌那些女人，还在需要的时候跟她们上床。听说有些女人为我争风吃醋，互相诽谤。反正，我根本不会在乎她们。

我越发觉得男人之间才共同语言，就如同女人始终认为女人才是知己。女人之间的友情，男人是无法理解，因为她们总喜欢黏在一起，走路时牵着手，或搂着胳膊，坐在一起时靠着肩，或抱作一团，看似亲密爱人一般。当男人露出满脸的困惑时，女人反而得意地笑男人少见多怪，宣扬女人的友情多么牢靠，多么温柔。在女人的眼中，男人的友情只有义气才够气概，男人不懂体贴，所以男人之间只需深沉的关心，困难时拔刀相助，就足够了。是这样的吗？男人之间就没有温柔一点的表达方式了？

商场这些年来，女人男人都见多了，现在的男人各个心高气傲，以为有了钱就不得了；现在的女人好女权主义，各个争当白领，日显英气，让人有退避三舍之嫌。我，也厌烦了这种生活，平常可以邀至家中谈话之人都没有一个。我说过我是一个成功人士，当然也自觉高人一等，看不上一般“小家碧玉”。可话又说回来，现代人都太重视自我了，身边知心的朋友有几个？从小到大，玩得好的还是那几个，都是初中、高中同学，只不过是一群玩伴。寂寞是有的，人心要如何得啊？

而这个陌生的男子，给我的第一感觉太好了，所以，我怕，怕接近他，因为怕失望，因为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焉。我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止步不前？要不冒失地向他打个招呼，厚着脸皮和他聊聊？天，我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得去干这些初中生才干的事？更何况，他愿不愿我认识他？可能是我太寂寞了，享受多年的只身旅游之后，要干些什么了？总该和别人说说话，喝喝茶，谈谈工作之外的事。

我的要求越来越低了，还没到三十岁，就开始有一种归属感，先不期盼家庭的温暖，能找到一份友情，也绝奢侈；的确，我在这方面是个失败者，这也是所谓成功人士的通病。有时心情很灰暗，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创业的时候遗忘了的东西，在人生中是无法被取代的，回过头，花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时，才发现多么困难，因为不仅是我自己，而且还有很多人都认为我已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我有钱了，过上了高层次的生活，我自傲的同时，就有人自卑。

一晃，时间已经到了11点整，他，还没有来。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有些失落。但我没有放弃，我向来都是个极有耐心的男人，浮躁不是我的个性，我等。
于是，很少见的，我象一个傻子，坐在陌生的小镇，等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好几个小时。但已近黄昏，他始终没有来。
于是，我真的失落了。
我不想移动，我开始胡思乱想，他干什么去了？他是不是已经离开这里了？……他叫什么？他从哪里来？……他愿意和我叫朋友吗？他会喜欢我吗？……好遗憾，好遗憾。
那天晚上，我展转难眠，心中思考着这几天的等待，到头来一无所获。
在皎洁的月光下，我无法成眠。心中想的全是他。他是一个魔力男子，浑身散发着蛊惑人的迷香，嗅之不绝，我就这样轻易被捕获了，我的身心在短短的几天内，就被一个陌生得不知何去何从的人所折磨，我开始感到用心的痛苦。他现在在干些什么？我很想知道，他在哪里？

窗是开着的，我试图在无垠的空气中寻得他的一丝气息，我无法抗拒他对我无形的诱惑，哪怕是那么一丝根本就不可能的味道，我也期待。

（五）
日记：
隔天,他又回来了,我几乎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我知道他还没有走,他还在,而我又该做些什么?我的眼睛离不开他的一举一动,我比前几次更露骨的注视着他，我并不介意他是否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在剧烈地思索着我无理的行为，但我又害怕一不小心错过他，他在想些什么？他难道从不会注意任何人吗？我没有喝一口酒，就这样看着对面的他。他还是习惯性的看着手中的杂志，不时的撇嘴轻笑，他在高兴些什么？还是嘲笑我的失态？我有不想知道他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我象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清了，我这样的在意一个男子，是不是有些变态？

他在我的注视下从未有过丝毫的不雅动作，让我怀疑他是否超级自爱？很随意的，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面向着了我，当然他不曾抬起过他美丽的头，而是还是那样专心地深深地喝了一口淡黄色的果汁，不知为何，他今天换了一种颜色的，也该换换口味了，很适合他给人的感觉，任何淡雅的色调都显出他美好的仪态，我由衷地喜欢他这样的男人，起码不象我看上去那样粗俗。

当他吸下第三口时，他很难得的含着吸管，猛然抬起眼帘，恰巧地与我四目相接，那一瞬间，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我的心脏露拍了一下，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那双纯亮的眼眸，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有些心虚，我还有些莫名的兴奋，他在看我？他的眼中没有犹豫却有些些的羞赧，五秒钟后，他飞快地收回了视线，丝毫也不拖泥带水，我想那一瞬间我，爱上了他。

（六）
日记：
或许，心爱上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大脑——
我一直在被他吸引，而且是莫名其妙的在意他。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不愿意错过，这是实在话。同时我又抗拒着，不愿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只有慌张。于是不知不觉中我就回避了它，以轻松的心态看待我对他的在乎，止于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