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能带给她们幸福,为什幺还要推她们入苦海。宫门一入深似海,你也出自豪门,不应当不懂得,后宫女子的悲苦。"
说完,龙轻寒转过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溪水,默然。
卫非这时想起了一个传闻,宫中流言传说,当今的圣上,并非太后的亲子。他的生母据说是身份卑微的宫女,先帝喜欢那
个女子也没用,在后宫的倾轧里,那个女子死于难产,说不出里面有没有阴谋的存在,龙轻寒从此成了杜贵妃的儿子,在
先太子亡故之后,才继立为太子。
宫中,是肮脏的地方,只有人的心,在某些时候,才能够显出一丝的美丽与清明。
龙轻寒的心,到底是怎幺样的呢?
卫非走近他,抱住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幺,现在的他,只想抱着眼前名叫龙轻寒的男人。也许卫非没有什幺力量,可是现在,他或许能给龙
轻寒一点点安慰。
因为,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
那幺,他们都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卫非想安慰他,粗枝大叶的卫非想安慰他,龙轻寒懂。
他摸摸卫非的头,低头对他笑。
"今天的天气很好,何必伤春悲秋,晚上到朕寝宫里来,朕叫人做好东西给你吃。"
咦?好吃的,卫非的眼发亮,猛地摇晃他。
"真的?可是我还在太皇太后的处罚期啊!"
"朕代你给太皇太后求情,让你今晚解禁。"
卫非大笑。
"那就这幺说定了,我要吃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婆罗门轻高面、生进二十四节气馄饨、水晶龙凤羔、贵妃红、见风
消、升平炙、小天酥、甜雪、格食、过门香、红罗钉、汤浴绣丸......"
听着卫非的滔滔不绝,龙轻寒突然有点反悔,和这幺爱吃的家伙一起饮宴,是否有伤风雅?
他看看脚下不住挠着他靴子的猫"鬼鬼",见那只猫对他笑,似是赞成。
他苦笑。
第四章
只能看,不能吃。
看着满桌的好食物,卫非左右不是味。
他怎幺就怎幺命苦啊!
看到一边笑眯眯看着他,一脸狐狸笑的皇帝,卫非好想再踹他一脚。
有人在半夜三更请客吃饭的吗?
或许那张气愤的脸上愤懑之情表现的实在太明显,外加从入席起就没动过一筷子的举止实在让人吃惊,龙轻寒看不过眼,
伸手夹了一堆菜给卫非,却没得到一点的感激。
"不要。"
龙轻寒瞪大眼,一瞬间不由怀疑起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否真是卫非。
看那脸,象。
看身形,象。
看着食物欢喜的神情更象。
就是那张嘴里吐出的话不象。
"怎幺,嫌菜不好?这可全是你要吃的菜啊!"
就是因为这些菜都是他爱吃的,他才气。卫非气哼哼地转过头,背对龙轻寒嘟哝。
"菜好,你不好。"
"朕怎幺不好?"
不满,龙轻寒放下筷子,又把背对着他的卫非扳过来正对着他。他为了替卫非求情在太皇太后面前赔尽不是,这不知感激
的小子竟然这幺对他,没良心。
"有这时候请人吃饭的吗?"
卫非孩子气的冲龙轻寒嚷嚷,又赌气地转过头去。
"这时候有什幺不对了?"
狐疑地抬头看天,一轮圆月高挂中天,灿烂星子在夜幕之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看四周,静悄悄,只有湖中盛开的荷花随
着微风摇曳,淡淡的荷花香气四溢。
天好景也好,他有什幺不满的,龙轻寒不懂。
"太晚了,这个时间我不吃东西。"
这个笨皇帝,分明一点自觉也没有。听到龙轻寒轻描淡写,还很不以为然的说法,卫非气得指尖都发抖,转过身就冲皇帝
嚷嚷。
"那是你的事,又非朕的错。"
"你、你、你......"
气到最高点,话也说不来,卫非琥珀色的大眼睛又瞪得滚圆滚圆,不过那不是见到食物的喜悦,而是被气的。
"朕怎幺了?"
针锋相对,一反平素温和有礼的模样,龙轻寒挑起剑眉,样子有些坏,有点邪,又带几分好笑。
卫非啊卫非,也太可爱了些,怎幺闹起别扭来的他也能这幺可爱呢?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本侯除了一日三餐外加二顿点心时间,其余时间一概不吃东西啊?"
"不知道。"
回答得干净利落,看到卫非浑身无力的模样,龙轻寒忍不住摸摸他耷拉下来的脑袋。
"有什幺关系,偶尔放松一下自己,吃你喜欢吃的东西,不是很好吗?何必这样固执于习惯。"
这笨皇帝是想开解他吗?
瞅瞅龙轻寒怎幺看怎幺无辜的面孔,卫非心底大叹时不予我。
"不行,原则如此,不是进食的时间,不能吃东西。"
"对吃你还有原则?"
龙轻寒吃惊极了,忍不住又摸摸卫非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烧,而那双不识相的手被气恼的卫非打了下来。
"这是当然,本侯向来都很有原则的!你不信吗?"
连猫的食物都抢的家伙竟然和自己说他有原则,龙轻寒轻笑出声。看到卫非越来越红的面容,越捏越紧的拳头,龙轻寒识
相的止了笑,又道。
"信,你真不打算吃东西,现在月色如此之好,朕还打算与你把酒言欢,你真不吃?"
"不吃不吃我不吃,这幺晚吃东西有违养生之道。夜食的鸭子则肥,这幺晚还吃东西,很容易吃得脑满肠肥你知道不知道
?"
说是这幺说,可是看到这些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让他不吃,真是酷刑。又叹了口气,手脚利落地跳上一旁假山之上最
高的地方,卫非手持一壶酒,看着脚下的浩浩烟波,直想哭。
天啊,地啊,有食物不让吃,这可叫他怎幺过啊!
不如不看,不如不见,眼不见心为净。
正当卫非自怨自艾之际,皇帝正一脸铁青,对着湖水不住照来照去,还不停问着身边的内侍。
"朕很肥吗?"
他每天晚上都有吃夜宵,难道在卫非眼里,他已经是脑满肠肥的人了?
这个词连多看几眼都觉得刺眼,更别提要套到自己身上,龙轻寒直觉自从他与卫非重又相见的那日起,他的日子就变的乌
烟瘴气。
看了半天,怎幺看湖水里映照出来的都是温文尔雅的美青年,方才松了口气。可一转身,看到那一桌子金碧辉煌的菜肴,
龙轻寒又皱起眉。
被卫非这幺嫌弃,叫他怎幺还吃的下,罢了罢了,今晚月色足以下酒,这桌菜就撤了吧!
叫人撤了酒席,把了一壶温酒,饮到酣处,龙轻寒兴致大发,不由吟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
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不是曹操的《观沧海》吗?
坐在石头上,卫非不住看看湖,又看看诗兴正高的龙轻寒,皱眉。
对着烟波不起的湖,也能联想到海?明明是荷花盛放的夏季,竟能和秋天联系起来,这位皇帝也真能想。
可换句话说,《观沧海》体现曹操宏伟的政治抱负,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对前途充满信心的乐观气度,龙轻寒酒意正浓
之际吟诵这诗,足以代表他不是庸才,只是深藏不露。看来阿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卫非眯起眼,想起父亲说的话,微
笑。
《观沧海》是卫冲虚最喜欢的一首诗,受他影响,卫非也很喜欢这首诗,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很乐意听十几遍以上《观沧海
》。
龙轻寒就不能换点别的诗念念吗?
翻来覆去就这幺一首,他不烦,自己也烦了。正想叫住皇帝,却见龙轻寒看着湖水,沉静的目光。
那样如水一样的眸光里,有隐忍,也带着一丝放纵。
突然卫非不想叫住他。
卫非知道龙轻寒的日子不好过,而今晚的皇帝很高兴,自己又何必搅了他的兴致呢?
难得月圆人欢,不如今晚,人意也圆满。
想是这幺想,可是做起来实在是很难。
卫非本是武将,虽说也喜欢文学,但听这早已读到烂熟的《观沧海》,还是有些吃不消。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龙轻寒念
着诗,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一壶酒未喝完,已在大打瞌睡。
正是秋夜凉风送爽,月下二人酒意正浓。
龙轻寒心情愉悦地转过身想与卫非对酒,那人却不见了。
正狐疑,却听湖中"扑通"一声,定睛一看。
哎呀,不好,卫非掉到湖里去了。
大群内侍忙活了一阵,方才捞起一只旱鸭。
卫非已经昏了,吃了不少水。龙轻寒酒也醒了大半,那是被吓的。
一帮人急忙忙地回到了龙轻寒的寝宫,正见宫中等着一人。
这人龙轻寒不常见,却极熟,乃是当今太皇太后,也是卫非的祖姑母。
太皇太后早已不年轻了,可无论过多少年看去,她都是那样高贵而雍容。见了她,无论是谁,都会肃然起敬,龙轻寒也是
一样。即使此刻她的目光,没有看自己,而是凝视着靠在自己怀里,依然昏迷不醒的人。
卫非还没醒。
"太皇太后,这幺晚了,您还没睡吗?"
使了眼色让身旁的内侍抱起卫非,龙轻寒正欲行礼,却为太皇太后卫霜波制止。
"皇帝不必拘礼,哀家过来,为了看卫非这孩子。怎幺,非儿又掉进水里去了?"
"又?"
瞠目结舌,龙轻寒看看在内侍怀里看似昏迷,又似睡得正香的卫非,疑问。
"这孩子小时候就爱坐在湖边的大石上看风景,可一坐上去就爱打瞌睡,结果老是掉进湖里去。看他头发还这幺湿,顶上
戴的冠也掉了,皇帝你又刚从湖边喝酒回来,哀家还用的着猜吗?"
卫霜波微笑,龙轻寒半晌无言。
这家伙竟然老是掉进湖里去,难怪那帮在宫中呆了好几十年的老内侍看到卫非落湖一点也不急,连捞他的东西都象是事先
有所准备,且动作神速。看得他丈二摸不到头脑,原来如此。
想着,笑意不由浮上眉梢。
抬头,却见卫霜波微带一丝忧伤的神情,龙轻寒不解。
"太皇太后,怎幺了?"
"非儿有没有着凉?"
"现在看来,好象没有。"
摸摸卫非的额头,有些热度,龙轻寒认为这事不必让太皇太后操心,没说。卫霜波听话之后,脸色轻松不少。
"那就好,要是发起烧来,可就麻烦了。"
闻言,龙轻寒一挑眉。
"太皇太后此言差矣,宫中太医多,舞阳侯即使着了风寒,也不是什幺大病,请太皇太后尽管放宽心。朕会关照内侍们今
晚注意舞阳侯的情况。"
卫霜波摇头。
"非儿的情况与一般人不同,不能以常理度之。今晚又是月圆之夜,要是高热不退,迷失了神智,就不好办了。皇帝还是
让内侍把非儿送到哀家的寝殿,又哀家来照顾他好了。"
"这怎幺行,宫中规矩,男子不得宿掖庭宫,太皇太后如今想破宫规,莫非有什幺理由吗?"
龙轻寒蹙眉,倒不是反对,而是他想不通太皇太后为何如此。
"皇帝可记得十五年前那场大变?"
--------------------- --------------------- ---------------------
十五年前,龙轻寒尚未立为太子,太子另有其人。
当时的太子乃先帝沈皇后所生,龙轻寒是杜贵妃之子,当时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皇子,皇家的光彩,都集中在太子龙轻玄的
身上。
这位太子实在太出色也太有魄力,朝中的一干重臣怕他损及自己的利益,后来竟然污蔑太子叛国,太子迫于无奈为求自保
而起兵反抗朝廷。
龙轻玄甚得民心,起兵之后节节胜利,却因歧王劝他以社稷利益为重,而在军中自尽。其后沈皇后为保护唯一的女儿襄城
公主龙轻虹也自尽身亡,襄城公主被圈禁于冷宫之中。
先帝自此,再不立太子,也不再立后。龙轻寒的生母杜贵妃,也绝了做皇后的希望。
而他,是在先帝临终之前才指定为太子即位的。
这段历史龙轻寒知道,可是他不懂的是,这和卫非有什幺关系。怔怔地看着太皇太后,龙轻寒默然。
"玄儿失败,是因为歧王的劝阻。玄儿得人心啊,人们恨歧王却又奈何不了歧王,便将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歧王最爱的女
儿荣华郡主身上。乘着冲虚在外带兵,玄儿的旧属绑架了荣华与她的一双儿女,就是月华和非儿。"
龙轻寒想起幼时,有一段时间宫中陷入混乱,据说是金吾大将军卫冲虚的妻女不见了。那时卫非四岁,卫月华也才六岁,
而他们姐弟二人的母亲歧王长女荣华郡主,正是这时过世的,难道--
"荣华郡主出事,与这事有关?"
"不错,荣华自幼机警,带着一双幼子竟也逃了出来,可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深山里。非儿发着高烧,荣华让月华到到外边
去找食物,自己留下来照顾非儿。可是月华没有钱,好不容易找到了村子,没有一个人肯帮她。六岁的月华哭着在山里找
了两天,又找到山洞的时候才发现--"
"发现什幺?"
"她的母亲正用自己的血喂非儿,四周没有一点水,而非儿当时就要渴死了。荣华为了保住非儿的性命,牺牲了自己。月
华后来和我说,荣华最后的遗言是要她把非儿带出去,不能让非儿死在这里。"
龙轻寒回头看着卫非,那张面孔之上的神情,纵然依然昏迷,也是平静而宁和。谁能够想的到,他幼年的时候曾经遭遇过
什幺?
他又可曾知道,他的母亲是为他而死?
也许看出他在想什幺,卫霜波又道。
"非儿不知道,冲虚和月华都没有告诉他,而他那时候年纪也还太小,又在着高热,醒来的时候,竟什幺都不知道,什幺
印象也没有。他什幺都不知道,歧王与冲虚、月华都决定,这事不告诉他。"
"那也好,这样的事情,也许不知道更好。"
"非儿也许只是不愿意记得,哀家想在他心底,或许从未忘记过这事。他为什幺怕血,即使只有一滴血,也会晕厥;他又
为什幺这幺爱吃,即使碗里只剩下一颗饭,也会吃干净,从来不浪费;而在月圆的时候他如着了风寒,那个夜里他就会叫
'阿娘',纵然他的神智在此时,从来不曾清醒过。月华这幺喜欢黄金,那是因为她那时被穷怕了,哪怕只要有一文钱,也
许荣华就不会死。月华如此,非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俩姐弟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纪念着自己的母亲。原来卫非,不若他想得那样无忧。
低头,这时见到卫非的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知他想起了什幺,只是此刻,龙轻寒衷心希望。
卫非的一生,能够幸福。
--------------------- --------------------- ---------------------
一宿平安。
本以为会整夜不宁某人睡得极好,只有看顾他的人脸上冒出一对黑眼圈。
他好呕!
看着卫非睡得又香又甜的大饼睡脸,半坐起身的龙轻寒好呕。
亏他这般提心吊胆,亏他如此牵牵念念,这没有良心的家伙就不能应应景来个半夜惊叫,好让他显显帝王的胸襟宽广,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