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凛似乎察觉到了盛银华的斑斑劣迹,却不采取任何行动,仿佛不知道火凤
被撤去所长职务的事情。对于儿子,他无话可说,话都很明了,不管盛银华同不
同意,他的决定不会改变。那么盛银华会像三岁小孩一样听老子的话而不会觉得
半点委屈吗?听话固然是孝道,但要看是何种情况,这样一个外人抢走属于他的
东西,他甘心?
自从父亲跟他摊牌讲明之后,盛银华就苦心寻找算计闻人火凤的方法,要有
证据证明火凤也是一个只为一己私利、头脑简单、不值得信任的冒失鬼。犯出那
样的错误,叫盛凛有什么揭穿的办法呢?他们以为自己是大人了,就不能学小孩
子的天真了,该逢场作戏的时候还是把自己其实知道的事情都忘掉,实事求是是
生命的终结者,说实话就是把一条腿踏进了棺材。说实话有什么好的?都是真的,
这游戏还有什么玩头?足球是圆的,地球是圆的,太阳、地球、月亮,都是圆的,
人的棱角消磨后,变得圆滑。不喜欢圆融么?那你就是和平的毁灭者,不圆何以
融洽?圆,是最适于生存的模式。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圆这些谎言?
正如盛银华不会当着父亲的面发火一般。他却在金井石面前吼叫:“老爷子
是老糊涂了!亲儿子还没一个私生子强吗!你瞧瞧那个闻人火凤,什么东西!啊?
一副讨债鬼的恶心样!他和那个百里搞什么飞机?真恶心!他要是没了百里会怎
么样?金所长你说吧,啊?会怎么样?一对恶心的同性恋!百里也真大胆!才多
大年纪啊?竟然在学校公开自己的性取向!现在的小孩也太早熟了吧!”
“哼,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什么样的教练教出什么样的徒弟。火凤又何尝
不是一个早熟的人呢?他大概整天对着百里灌输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把他给同
化了吧。小时候聪明的人长大可是会变成白痴的,火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
若离了百里……对呀,他若离了百里,我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金井石一下子
被点醒,想到了下一步的计划:“先下手为强——杀了百里。然后火凤一定会闹
事。”
“不妥——”来者是青冥,正笑眯眯地从门口进来,他坚信自己的笑容可以
熔化一切物质——包括那两张泛着责备神情的脸,果然在瞬间又春回大地似的阴
转晴了。可是他们所笑的东西又各自不同,谁也看不清谁。
金井石试探着问道:“有什么不妥?”
“你们,不用靠他来扩张势力范围使血色遍布全球吗?单靠白虹和辟邪这两
个不好相处的人恐怕会惹黑道上的不满吧?”
“哼,”金井石对他的提醒嗤之以鼻:“你是不想看那小子死吧?你该知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留着他?等日后我除掉火凤再来杀我报仇?青冥你比
我更是个魔啊!”
“我倒有个主意:我们现在都是你的手下了,您可以随便派个差事给他。我
们的老顾客温兀索的要求,刚好可以利用,何必浪费?”
话说到这分上,再醒目不过,金井石立刻对这笔交易作出了回复。
……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土逗」餐馆,它的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朝里贼头贼脑
地张望好久,不怕笑掉大牙地冲里面喊:“有人吗?”
寒祈心的耳朵变得招风耳般直直地接收这个声音,随即起身迎出去。赖佩遥
却没有踏进去半步,仍然站在门口。看见他的学生出来,春风拂面似的笑了。
“老师?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问那样奇怪的问题呢?有事吗?”
“呃,是这个,”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到寒祈心
手上:“预前考试已经录取你了,这是录取通知书,本学期的期末考试就不用参
加了,安心修养吧。”
“嗳?”寒祈心有些吃惊:“不是通告我们明天去学校领吗?您怎么还跑一
趟?”
“呃……因为我也很兴奋,想让你早点知道,真的很好的学校啊!以后也请
努力学习吧!”
“……嗯。”
“那么……我走了。”
寒祈心不知所措,只好必恭必敬地站到门外目送他离开。看不见赖佩遥的人
影了,才像做了坏事似的灰溜溜地回来。
“刚才谁叫你?”
“小白脸。”
“干什么来了?”
“送录取通知书给我。”
“亲自?不是说好明天去学校拿的吗?”
“他就是因为自己认识这里,想显摆一下。”
“既然来了,你怎么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哦……我忘了。”
“是没有这个习惯吧。”
“我不喜欢伺候别人。”
“这不是伺候,你该讲点礼貌了。难道每个人都要像我一样和你处那么久习
惯之后才能明白你的为人而原谅你吗?”
“有什么关系?有你就够了。如果你出差不在家,我一个人过也可以。”
“你!你打算继续上学吗?”
“白天不干点什么的话就荒废了。还是继续上学吧。”
“这样很好。不过做别人的保镖会没有什么时间吧。”
“不是有人替换的吗?不行的话我可以申请转到成弁高中。”
“直升本校?虽说成大是名校,但你要放弃去更高等学府的机会吗?因为校
长是温兀索的父亲?”
“是的。以后直升成大。”
“……他有个儿子。”
“他叫温龠秋。”
“我是说,这一来他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不会说出去的吧?”
“嗯。我也觉得,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呃?火凤注意到他了?”
26、
“每位买主在组织的资料都很详尽。”火凤抽了一张纸巾抹抹嘴丢在一旁喝
了几口茶:“现在还早,我可以带你们到处逛逛。无官一身轻,我比以前更加空
闲了。”
“那就跟我走吧。”寒祈心似乎在笑,却又不是笑,他径直走出店门,也不
去回头看看那两个人有没有跟在后面。他一直地走,没有搭过一辆车,引得典子
肚里一阵儿的纳闷:“要去哪儿呀?快告诉我要去哪儿呀!真讨厌,都走这么多
路了,还要走多久嘛!”不光寒祈心,这回连闻人火凤也没有搭理她的话头,让
她愈发心躁起来。可最让她冒火的是寒祈心根本就是没有目的地在瞎逛,白白吊
起她的胃口,堪称“十恶”之首。
“喂!太可恶了!我们干点儿什么吧!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吗?”
寒祈心微微侧过头,在路上站住了,看了她一眼之后不屑地说道:“不想走
就一个人先回去。”
“喂!我一个人回去?那你们甩开我干什么去?”
“男人之间的事情,女孩子少管。”
“什么男人之间的事情?例如?”
“例如为了一个女人而决斗。”
“啊!天哪!为了我吗?”
“我只是举个例子!为了你?少做梦了!”
“哼!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走了!”
火凤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就算是这个原因,你也会说「这事跟我有关,
所以不能走」的吧?”
“才……才没有的事!再说……就算是又怎么样?回去就回去,什么了不起!
我还不想看你们咧!”她朝反方向走远几步,转过头:“我走了。”
“快走啊。”
“……我真的走了。”
“放心吧,我不会阻止你回家的。”
典子白了寒祈心两眼,冲过来给了他一拳:“早点被刺客杀死!”
“你说什么!”火凤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两个徒弟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
样纹丝不动。他绞拧着眉头将脸凑到典子吓得溜圆的眼前:“下次再敢咒自己的
伙伴,绝不饶你!”
“……哎呀!你都已经是个普通教练了,还摆什么臭架子!”
“回家去!”
典子白了火凤一眼,三脚两步不再回顾地愤然而去。
火凤猛地拉住寒祈心的手,却不是看着他说话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火凤!火凤!”寒祈心连喊着他的名字,但是没有追,他不知道自己在想
什么——什么也没想吧?怎么能……怎么能凭感觉办事呢?他踉踉跄跄地沿路返
回,却只见到满世界的陌生人,像瘦骨嶙峋的腊梅,一枝枝向外伸展。
……
“我要见统帅!”火凤开门见山地进入办公室,然而他现在与盛凛的地位差
距太悬殊了,还会顺顺当当地见到统帅吗?有白虹的阻挠,金井石可以在火凤面
前尽其所能地耀武扬威一番:“你太不自量力了,一个人来吗?见统帅干什么?
已经没有需要你插手的事了,还来做什么?如果是向统帅问好这种事,由我代为
传达就好了。念在我们兄弟一场的分上,这点儿小忙我还是帮得的。唷——你的
眼睛怎么了?瞪那么大不累吗?啧啧啧……不要太勉强了,早点回去吧,嗯?百
里还等着你呐。”
“百里!别跟我提百里!快叫统帅出来见我!火凤被白虹摁得死死的,只有
这样咆哮的分,金井石忍无可忍地赏了他一个嘴巴:”搞搞清楚自己的处境!竟
敢不知上下叫统帅出来见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少统帅都不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哼,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你来干什么!“
“你派百里去当温兀索的保镖,你安的什么心!我就不信统帅会同意!你们,
你们竟敢背着他办事!我要当面跟统帅对质!”
“哼,真的变得好暴躁了。我安的什么心?火凤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
么想放逐他吗?「浮尸之颠」啊,是唯一一个没有人看管和监视的地方,不用向
上面汇报情况……接下去的还用我再说吗?你为什么再收一个徒弟呢?为了让人
以为你不再重视百里了!可是有用吗?你的心可没变啊!掩饰都做不到。我太了
解你了——你已经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连百里都看出来的事,我会不明白?只是
你连他也要骗的样子真可怜啊!你看他是怎么耍你的?配合你这个傻瓜在演戏呢!
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耍猴戏的白痴!竟然还无视组织的纪律,公然在这里叫嚣,
冒犯统帅——该被放逐的应该是你!”在他阴阴的话后,闻人火凤翻然醒悟——
自己竟然犯了和上次同样的错误。
“怎么样?还要回去同可爱的徒儿作最后的诀别吗?依我看还是算了,不然
可是会越来越舍不得走的。你先上路吧,青冥会押解你去那里。别再想着你的宝
贝徒弟了,他总会过得比你好。”
青冥仿佛事先商量过那样进来,给火凤戴上手铐和脚镣推着他出去。组织的
专机已经等在飞机场上,没有一点时间被耽搁。
“青冥,放开我。”
没有回答。
“我叫你放开我听见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阵轻笑:“生什么气呢?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哦不,应
该说是一个罪人。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祈心的。你呢,还是祈祷自己能挺过去,
不要在三年的刑期内死掉了,否则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你——叛徒!”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背叛者,分明是你哟。我们这些杀手,都是随范围易
主的,谈得上什么背叛、什么忠诚呢?说不定你喜欢的祈心也一样。他很快就能
把你忘掉了。”
“住口!”
“别太激动了,我们男人不正是最容易变心的动物吗?你也可以的——那样
会活得很轻松——你别不肯面对事实了。”
“我叫你住口!”
“呵,你这么生气,让祈心看到,可是会心痛的。”
这倒提醒了火凤:“……青冥……拜托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
青冥侧着脑袋,笑得很温柔,和以往任何时刻都相同的能够褪去一切防线的
尔雅:“我当然不会把这么伤心的事情告诉他——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他,而不
会像你一样只会给他带来伤害。他若是找起你,我该怎么回答呢?啊!告诉他火
凤已经厌倦他了,远走高飞了好吗?哦……你好像不同意啊!是啊,远走高飞?
去哪里了呢?他要是满世界地找你,会累坏的吧?真棘手啊!”
“罗嗦!就照你刚才那样说!你告诉他,我是因为他才撤职的,不想再被他
拖累了!他有工作,不会到处跑的。”
“那么有信心?因为是你训练出来的吗?放心地把事情交给我吧,那才不会
出乱子。不过要你当叛徒,真委屈你了,我会劝祈心不要太恨你的。你很伟大呀!
我代替他谢谢你了。”
“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代替他?”
“呵呵,说得对极了——我有什么资格?但是你可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呀!他
也许会等着亲手杀了你呢。”
火凤对青冥的挖苦毫无办法,除了当作没听见,就是把它当作对自己的赞美。
对,赞美,因为人还没有坚强到不靠希望活下去。
到达目的地大约需要六小时,青冥哈欠连连地睡着了,但是火凤仍然丝毫没
有逃脱的机会,只得也跟着打起盹来。要是时间就这样停留在空中倒也是个不错
的结果,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下了飞机就是正式的罪人了,需要每天做苦力,
比监狱里的劳改犯更加苛刻的要求。因为没有组织的监视,这里的工头爱怎么处
置别人就怎么处置,哪怕把他杀了,组织也不会怪罪下来。所以它“人间地狱”
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的。火凤要是能在三年内不被他们玩死那肯定是发生了奇迹
——没有人能在那里挺过一年。这个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盛银华了——再没有人
胆敢阻碍他了,再没有人能在父亲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血色」也终于将
属于他了。
温情杀手·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