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冰却毫无笑意,追问道:“但是他喜欢你对不对?”
“是。”雅然坦然承认,“但是他也很尊重他的太太,安安的妈妈,也是一路陪着他创业的人,富贵不弃糟糠妻,他对我,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半点逾越。”
衍冰听得一阵发怔,过了好半晌才醒悟过来:“妈,你接着说。”
雅然点了点头:“后来我就在付家生了你,当时我有点担心,怕记者会乱写,但是付良说,你踏踏实实住在这里,管别人怎么说干什么——他这个人,从来不惮舆论的压力,反过来,那些八卦记者,竟然惮他三分,我住在付家的事,也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波折。只是,安安不接受我,他人小鬼大,可能也感觉到我有取代他妈妈的可能,所以很排斥,但是你出生之后,他对你的态度却大不一样,那时候他才三岁多,却总是吵着要抱你……我们在付家一住就是两年,后来我恢复在付氏工作,终于搬了出去,但是我上班时还是把你送到付家,托佣人照顾。那个时候你和安安已经很亲密了,他处处袒护你,你犯错的话,就连我也不能动你,我有时候真怕他把你惯坏了。我们住进萧家以后,安安还一直和你联系着,但是不到一年他就被付良送到国外去读书,他走之后,你还大病了一场,后来就再没听你提过安安的名字。”
衍冰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雅然接着说:“其实我去工作,然后把你托给付家的那段日子,是我们母子最平静的一段生活,延续了三年多,算起来,我也有快七年没有见过你爸爸,他一直不知道我们有个孩子,但是该来的终究要来,我接你放学的路上遇到他,他当时震惊极了……后来,很是纠缠了一番,最后我们决定离开香港……然后,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雅然苦笑。
“哼!”衍冰愤愤的哼了一声,“妈,你为什么要为他牺牲那么多?他抛弃了我们七年不理,好不容易生活回到正轨上,又被他搅乱,到底他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雅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感情这种事是说不清的,等你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好了,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雅然已然忘了自己来找衍冰的目的,又或者是一番长叹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让她无心多说,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出去。衍冰又怔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去冲了个澡,临上床前,他又拿起放在床头那件东西——从书柜里翻出来的那件东西,想了想,最后还是握在手里。
睡的不是很安稳,一直有乱梦打搅,隐隐约约衍冰觉得自己站在一间大宅门口,房子很漂亮,很气派,可以比拟萧家大宅,却一定不是。
有个十来岁、眉清目朗的男孩跑到自己面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说:“小冰,你不走好不好?我家有空屋子给你住,也有空屋子给你妈妈住。”
自己似乎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声音是嫩嫩的:“妈妈说,不行……”
“那……”突然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自己手里,“给你!是我们一起养的那只鱼苗,小冰不能让它死掉,要变成金鱼拿回来给我看!”
他伸手接了过来,小心的装进口袋里,抬头望着对方的时候,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安安……”
“不要哭!”安安举起袖子给他擦眼睛,“你是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我也不哭。”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被妈妈抱着离开的时候,安安却突然冲出来,一把扯住他的裤子,放声大哭:“不要小冰走!不要小冰走!爸爸爸爸,我要小冰!”
他的哭声带动了自己,然后两个小孩,就像吃不到糖果的委屈虫一样,眼泪汪汪的被分开。
住进了萧家,一切都不一样,每天欺负自己的那个坏蛋,妈妈一定要自己叫他衍华哥哥,叫那个板着脸的老太太作奶奶,叫那个阴沉沉的女人作大妈……但是,他不喜欢她们!
安安时常会打电话过来,问起虫虫的事情:“小冰,虫虫有没有变金鱼?”
“没有,安安,虫虫好像要死掉了,怎么办?”他总是拿着话筒,眼泪汪汪的向安安讨救兵。
“你有没有给它喂吃的?陪它玩了吗?还要给它清理屋子啊……”安安隔着电话指导他。
他却越听越难过,突然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没有喂它,也没有陪它玩……呜呜,安安,我搞不定它,你来找我好不好?”
第二天,安安竟然从学校里偷偷跑出来,出现在他的幼稚园,两个小东西在花丛里躲起来,安安教他怎么喂虫虫吃食,怎么陪虫虫玩,教着教着,他竟然又抽抽咽咽哭起来:“你走了以后,我还是搞不定它,我不要一个人养虫虫!”
安安小心翼翼的擦掉他的眼泪,动作细致得像在擦水晶娃娃:“小冰,你要有信心……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你要把虫虫变成金鱼,到那天我还会偷跑出来找你,你把金鱼带过来,给我看,好不好?”
“……嗯。”
从那天开始,他专心的养这只虫虫,离生日还有两天,他终于把虫虫养成了金鱼,一只炫光异彩,美丽无比的金鱼,兴奋的两天没有睡好。生日当天,他握着虫虫机从早等到晚,但是……
那个答应过的人没有如期出现。
后来的事情比较模糊了,隐隐约约中,衍华哥哥把他的虫虫机抢走,扔在地上,狠狠的踩碎……接着一脚踢进金鱼池里:“金鱼就应该跟金鱼在一起!”
然后,他好像跳进鱼池去捡他的虫虫,再然后,他大张旗鼓的发了三天高烧,病好以后,他再也不想提起安安,也再不敢和衍华哥哥争执……渐渐的,他似乎把安安忘记了,但那只被藏起来的虫虫机,却深深的印在脑海里,屏幕已经碎了,他再也看不到那只金鱼,他更加不知道,在那个破碎的盒子里,那只金鱼是否还活着,是否依然如养成的那一天所见,绽放着炫光异彩,美丽无边……
没有恶梦,但衍冰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衍冰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伸手摸摸,不知是汗还是泪。
14-15
没有恶梦,但衍冰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衍冰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伸手摸摸,不知是汗还是泪。
“叩叩叩!”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静谧。
“谁?”
“是我。”淡淡的、冷冷的声音。
萧衍华?衍冰一阵惊讶,沉吟了几秒,答道:“我睡了。”
“你是不是要我破门而入?”萧衍华的声音更冷了。
衍冰哼了一声:“是不是我不让,你就不会破门而入?”
萧衍华轻笑一声,接着门“吱呀”一声推开,走廊里的壁灯光把一个黑漆漆的轮廓直接送到衍冰眼里,看不清萧衍华的表情,有一点压迫感……
萧衍华走了进来,也不开灯,摸着黑在沙发上坐下,不无讽刺的开口:“我真的小看你了——让梁铮当众吃鳖,在奶奶面前告御状……最让我跌破眼镜的是——你竟然有另起炉灶的打算,看来我要对你重新评价了。”
“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明日请早,我累了!”衍冰不无厌烦。
“哼!”萧衍华轻哼了一声,“明日请早?只怕到了明日,我再也没有兴趣对你说,那时候,只怕你永远不能知道自己输在那一步!”
衍冰的心动了动——萧衍华说到他最好奇的地方了,他是输了,可为什么他输了?萧衍华又是从哪里洞悉到这一切?
难得这次萧衍华没有打官腔,开门见山的说:“其实我承认,你的整个计划很讨巧,首先你向我提出,要为新公司取名‘承冰’,你果然了解我,知道我决不会答应,并且会拟定一个自己中意的名字,这一步,你闯对了,在我决定给新公司取名‘承华’之后,你就买通了方继伟,在合同里玩文字游戏,让合同内容出现了歧义和漏洞——只要你去注册‘承华’这间公司,无论成功与否,你都可以拿到钱。然后,你以陈生的名义,用最低的注册资金,抢先注册了一间叫‘承华’的公司,那么,后来者——既是你名下的‘承华’,就一定会以重名原因被驳回。你用什么手法逼朱临涛就范,我也略知一二,看在他曾经提醒过我的份上,这次这笔账,我只跟你们三个算——你、陈生,还有方继伟。方继伟被ICAC调查的事,是我一手安排的,不过他罪有应得,这次你的整个计划会出问题,也输在方继伟这一环上——他早先已经偷偷和付氏通过气,打算把崇业的扶孤计划书卖给曹国辉——”衍冰猛地想起红勘餐厅那一幕,“——他出了问题,我已经察觉到一点眉目,所以对他经手的东西,我不可能不加倍小心,梁铮的履历你看过,他有法律学位,那份合同我曾拿给他看,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所以进行到此,你全盘皆输,可惜我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还是有四百万过户到你帐上,不过你要处理一堆烂摊子,想必也剩不下什么。”
萧衍华一席话,让衍冰的脸色瞬息间千变万化,他低垂着头,声音哑哑的:“今天的事,果然是你刻意安排的。”
“不错。”
“你要整死我才高兴?”
萧衍华不无得意的哼了一声:“这一次是警告,你应该明白,我能弄死方继伟,就一样能弄死你,但这次我放过你,只想你记住一件事——”
萧衍华起身,慢慢的走到衍冰床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执扭的抬起来面对着自己:“——想脱离萧家?你没那个命!”
衍冰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发抖。
萧衍华轻笑出声,凑到衍冰耳边,低低道:“不妨实话告诉你,你以前的模样,我真的很讨厌……不过现在这种不甘心的模样,我倒是越发的有兴趣了……”
衍冰身体一僵,突然出手,猛地推开萧衍华,黑暗中,依然可以看出他闪亮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讥讽:“这算什么?从今晚你在崇业被我放鸽子,到现在你巴巴的跑来我房间摊牌,萧衍华,你原来不会这样的,如此沉不住气,你已经输了!”
此话一出,脸色难看的立刻变成了萧衍华,衍冰看在眼里,前所未有的畅快。
萧衍华怔在原地,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突然狠狠道:“好!既然你敢这么玩,我就成全你,且看看你和我两个,到底谁是沉不住气的那个!”说完一甩衣袖,愤愤的出门。
衍冰听着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突然泄了一口气,“咚”的一声躺倒在床上——第一次和萧衍华撕破脸皮,正面冲突,感觉如打了一场大仗,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却说不出的畅快,也说不出的疲惫。
转天一早,就为这片刻的畅快付出了代价。
因为昨天的龃龉,早餐时大家都一脸讪讪,萧衍华更是冷冷说了一句:“你刚刚被ICAC调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暂时不要去崇业了。”
想必昨天衍冰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奶奶思索了半晌,还是开口:“衍华,有没有那么严重?”
“奶奶,不是我要找他麻烦,但是这次涉及到警方……为了避嫌,最好等方继伟的调查有了结果之后,再让他回崇业。”
奶奶沉吟片刻,在心里把两者比较一番,终究是崇业占了上峰,缓缓点了点头。
看来,萧衍华并没有把一切告诉奶奶,包括自己的另捣炉灶和他的恶意陷害。
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需要头疼的事还很多。
萧衍华说的不错,自己需要收拾一个好大的烂摊子,单是陈生那方面,他就曾经承诺,不论事情成与不成,都会汇两百万到他户头里做酬劳,方继伟那一笔姑且不论,摆平朱临涛虽然不是贿赂,但其中兜兜转转用到的数目,也决计不小。这一笔帐,殊不知怎么才能算得清。
上午陈生打来一通电话,告诉他收到萧衍华的解聘信,衍冰一阵沉默,陈生小声道:“二少爷,先不论你应承过户给我的那笔钱,单单说注册‘承华’,办掉朱临涛,各方面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衍冰一阵心烦意乱,草草道:“我知道了,我需要几天时间周转。”
匆匆挂了电话,但是没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衍冰这次老大不耐烦:“我说了你给我两天时间……”
电话那头,却不是陈生的声音:“衍冰……”
……竟然是他。
“衍冰……我……我想见你。”
衍冰心里一动,刚想说话,忽然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淮少……”,顿时一阵心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衍冰,你……在听吗?”
一时间心乱如麻,衍冰把电话拿到眼前,看着屏幕上的计时一秒一秒的跳动,咬着牙狠了狠心,终于按住“C”键,挂断了电话,关机。
一日无话,晚间衍冰进雅然房间,试探着问:“妈,你手头上有没有钱,借我周转用?”
雅然有几分徨然,几分恍然:“我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今天银行打电话过来,说我的帐户密码被盗,为了确保不会出事,暂时要冻结,当时我便觉得事情不简单,现在看来,一定又是你大哥的杰作——衍冰,你到底做了什么,需要钱去周转?”
衍冰一时怔怔然,不知如何回答,还好四姐突然敲门进来:“冰少爷,楼下客厅有您的电话。”给他解了围。
打电话过来的是陈生:“二少爷,您一天没有开机,我只好打到您府上——事情不大妙,我们拖朱临涛下水时所买的那批股票,已经到了最后期限,必须过帐了,再不交钱,恐怕会很麻烦!”
衍冰蓦地咬住嘴唇,问:“会怎么样?”
“基本上,和沽空没区别,一个是没的卖,一个是没的买,两者都要负刑事责任。幸好那个股票经济是我的朋友,希望他可以帮忙再拖一两天。”
“那就拜托他能拖则拖,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好。”陈生回答得有几分犹豫。
挂断了电话,衍冰转身,突然发现萧衍华站在门口,面有得色的望着自己:“现在我倒想问你,沉不住气的那个是你还是我——对了,我明天会电话到那家股票行,提醒老板注意他的员工,一定不能做人情,给自己惹祸上身。”
“你就这么想整死我?”
萧衍华慢悠悠走过来坐下,点了支烟,惬意的吸了一口:“不错!原本你毫无反击力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现在不?原来对手越强,这游戏就越有意思,我越来越enjoy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