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1————蓝蝎子

      “喵--”猫来了。
      他还有些顾虑，低垂着头，犹豫着步子。我冷不丁将他一把抱住，推上庙的门，开始咬他的脸。
      风，有些急，在庙内外飘来荡去的，我才想起来，庙的一角曾经因为下雨，塌了。这下就觉得有些冷，便急急地拨开他的衣服，把他攘在自己的怀里取暖。
      他瑟瑟地战抖着，我听到了他的啜泣声，可我才不管他呢！我拼命地在他的身上来回穿刺，直到筋疲力尽。
      狸猫始终在一边徘徊着，乱叫着，似乎给我助兴。
      我真的喜欢这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月有余。每次他来，总是带着女孩的羞涩，似乎总摆不开那份矜持，而我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发现他渐渐消瘦了，而且开始喘。有一天他实在喘得厉害，吓得我只好中途停下来。第二夜，他没有来，第三夜，他还是没有来。
      我又有些郁闷了，便找了他的家去。那是个破落的农家小屋，本来我是从来不会进这样的屋子的，没得丢了我的身份，可是，我还是挂念着那猫。
      迎门就是这样亲切的叫声：“喵。”我抱起了猫儿。长久的熟悉，猫儿也当我是主人了。
      他躺在病榻上，边上的老头可能是他的父亲，说他得的是肺痨，我一听头就大了，也不敢多看他，只是瞄了一眼，见他本来丰润的脸早干成了一张糙纸，白惨惨的，伸出来的手都是嶙峋的骨节，还起了水疱。

      我不敢看他的那双异色的眼睛，因为里边流露着那样的不舍和眷恋，而那是我不能够给他的。我只好装作无事牵挂的样子，逗着怀里的狸猫：“这猫越来越可爱了呢！”不一会儿，撂开了，我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就溜了。

      听说两天后，他就死了。

      没有了猫儿的一个星期，我站在哪儿都觉得不舒服，就去万花楼豪赌，那些姐儿哥们见我是省城里一等一的富户的公子，都热情款款地招待着，给我这给我那，我带的银子赌完了，就签了些借据再赌，反正父亲的银库中有的是钱，这些花消又算得了什么？

      可我还是觉得闷得慌。那天吃完夜宵，独自在院门口剃牙，望着天穹中孤零零的一轮月亮发呆。
      “喵--”好熟悉的猫叫声。我寻声看去，不是那异色眼睛的狸猫又是哪个？
      我打听过，他们家因为死了儿子，便迁往山东去了。想不到还是狸猫恋旧，舍不得走，又找我来了。
      我满心欢喜地把它团在怀里，进了书房：“猫儿，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呢！”
      突然，手中的猫从我的掌握中跳了开去，在床榻上摇了摇尾巴，竟自睡着了。想来是找到这里，它也已经累了。
      只是，烛火浅浅，摇曳着，仿佛哪儿漏了风。我正张望着窗户纸，却听得床榻上一声低低的呻吟，我猛得回头：是他，依然丰润的样子，绿色的眼睛更加妩媚，带着柔情万种，挑逗着我，我一时又心痒难耐。

      这一夜，他不再羞涩。

      于是，白天我就带着狸猫上万花楼赌博，晚上便与他在书房中偷欢，日子却也过得飞快。
      这一日，我闲得无聊，猫儿也不知道到哪儿去讨食了，我就逗着门厅里的丫鬟胡闹。突然丁零零的铜铃响，父亲的身后跟进来一个似模似样的老道士，他嘴里乌里乌鲁地念着什么经文，还烧起了黄纸。

      我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一脸关心的样子：“孩子，马道长说咱们家出了妖精，要替我们清理门户。”
      “哼，又是骗钱吓人的买卖，父亲，给他几个钱打发了算了。”我随口说着。
      道士翻了白眼，对着我上下打量：“公子，你一身的妖气，看来中妖的不是令尊，正是公子你呀！”
      我心里禁不住一颤。
      “公子，凭老道多年的修行观察，这只妖精虽然现在还未加害公子，可是，它是擅长吸食人血的怪物，如果公子现在不让老道收拾了它，他日公子一命呜呼，可别怪老道没有提醒！”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汗开始涔涔地流下来：如果为了那样的偷欢，损了自己的性命可不是好玩的。而且，确实的，是自己误了他一条性命，难道不是他来寻仇来了么？

      我不再阻挡，任由老道士在庭院里到处倒黄酒，烧黄纸。可是，却见他自己的胡子突然间就烧起来了，手中的铃铛一扔，大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个欺世盗名的老实人，求大仙饶了我吧。”他居然扔了所有的法器，一溜烟地逃了。

      “喵--”一声惊叫。花园的角落里，缓缓浮出了他的影子，依然妖媚的眼神，只是满脸的哀伤：“本来以为你会愿意与我长相厮守，想不到你竟找个骗人的道士来害我，我们的缘分看来真的是尽了。”

      清风掠过，影子淡成了虚空。我想伸手去挽留他，却被父亲的手紧紧地拽住。
      猫儿终于消失了。

      可是，我的心实在是放不下了。我开始画画，在熟宣上描下他的影子，那么光彩照人，一双异色的眼睛，永远会那么迷媚地看着我。
      家丁奴婢们听说家里出了妖怪，纷纷逃散了。那些我在万花楼欠下赌债的主子们也纷纷上门抢夺，一时间气死了父母，连偌大的一个宅院都抵押了出去。
      我带着这幅化，四处流落，最后，还是苦守在那间城隍庙里。
      难挨的冬天又来了。看来我是撑不过这些天了。
      今天，我踏着厚厚的雪挨家挨户地乞求，突然一匹血红宝马从我身边经过，差点将我撞翻，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俏立马背，回头往我一笑，那一瞥竟是异色的眸子，中心是深褐的，而瞳的外围却是那么扎眼的亮绿，我沉醉了，依然是当年那样的沉醉：其实，我喜欢的，一直是他！

      马儿飞快地跑远了，风尘掠起，是我喜欢的颜色。我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血奴
      --情见录之十三

      残阳似血，是我喜欢的我的眼睛的颜色。
      这里是摩诃琉璃山，现在是我的土地。在妖兽的世界里，土地和自由是同等重要的。我守护着这片闪烁着暗兰色迷彩的土地，一如守护我自己的自由。
      残阳的血倾泻在我的长发上，更增添了我的红发的色泽，在流溢着冰雪新融的绿之泉水边上，我褪去了所有的霓衫，胸前挂着我生命的守护石：血之徽章，跃入泉水，让我的冰白的皮肤直接承受那种彻骨的刺激：跟自然的一切切肤厮磨，我才能感受到在经历了三万六千年的沉睡以后苏醒过来的活着的感触。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个愚蠢的灵官，蹭破了暗之封印，让我们红黄蓝白四个妖兽重新回到这个亚细亚大陆。是的，我的名字叫妖红，是血之妖兽。

      人类以为降伏了我们妖兽，就可以缔造一个和平美丽的国土，可是，现在的大陆还不是一如以往，满目疮痍。我像鹰鹫一样嘶喊着，赤身腾越到半空中，召唤着山脉的精灵们为了我的土地的繁荣而努力。于是，在这片本来干枯了的摩诃琉璃山上，我看到了常青藤的绿色蜿蜒过腐朽的山丘，在迎春花和车矢菊盛开的山谷中团起浮动的帐篷，看到豆蔻草和山樱桃的红绿相间，蔓延了泉水和瀑布奔涌的边界，在各种绿色的叶子上闪烁出水珠的金色。

      我爱这片土地，我爱我的自由。
      当夜幕降临，我栖居在玫瑰香和甘汁草团簇的大榕树顶，终于，我可以安枕无忧了，在我的灵界里。

      日子过得飞快，我安逸地栖居在这里，不再想与人类有任何瓜葛。快要四万年的生命已经不再需要劳动我去吸食那些丑陋的人类的血来延续。甘美的泉水和山樱桃已经足够。

      但是，就在这夜，我要继续我的恬静的梦的时候，我闻到了生人的气息。那是一种年轻的血液流动的声音，虽然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我却依然可以从他奔涌的心脉中读出他的卤莽和盛气。我有些懊恼：也许偶尔来一些人类的血作为甜品，可以激发我活下去的热情呢！我的唇边掠过狡黠的微笑。

      我掠过刺柏的枝稍，像狸猫一样转到了他的身后。可怜的年轻人，还在自以为是地窥探我的行宫。他的头发是栗色的，发丝涌动的末梢，是丰圆的肩膀，那是人类力量的显示吧。我笑了，用鹰鹫的呼叫声，森林为了我的呼叫而变得阴暗迷混。他匆忙地回过头来，水蓝色的眼眸在这片天昏地暗中依然充满了勇气和坚定，桃红色的唇线棱角分明。呵，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士，居然只是拿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铁剑来向我挑衅，那是他父亲的遗物吧？

      我挥动我的手，像蝙蝠一样在半空腾挪，在他不注意的空隙轻拍他的身体，每一下，都可以吸走他的一些血液。我的身体逐渐化成花红，而他的脸迅速地由玫瑰红变成了惨白。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他抬头远眺，眼眸中是一种诡秘的微笑。我好奇地仰视苍穹：啊，是月蚀。我的妖力降到了零点。没有时间观念的我居然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禁忌之日：三千年才有一次的月全食。

      他居然念动了封魔的咒语，原来，他手中的剑不过是一个幌子，其实，他是一个召魔的光之魔法师。当我的身体逐渐被封入那把锈蚀了的铁剑，化成剑柄一枚血红的玉石时，我开始恨他，恨那张俊俏的脸，恨他的皮肤的玫瑰红色。

      从这一天起，我不再是妖红，被召唤的妖兽的名字叫做血奴，没有自由和土地的妖兽。

      在他的剑上，我可以闻到他的壮志凌云的气息，那是这个世界所无法容纳的光的狂想，是宇宙爆发时才有的力量和气度。但是，我没有必要去关心他的，因为他是我的主人，而我，只是他可以呼来唤去的奴隶，不过，呼唤我的代价是，给我血，每呼唤一次，就要消耗他的十分之一的血。

      我跟随他到过暗地草原，那里到处是隆起的山谷和蜿蜒的山脉，而且，土地像自己会生长一样，不断地向着四周延伸。那里是妖黄的土地，他是地之妖兽。
      我跟随他到过秋叶沼泽，流水迷漫了一切，蓝色的水脉与天空是一般的亮丽，不断地向着低地蔓延。那里是妖蓝的土地，他是水之妖兽。
      我跟随他到过寒冷冰漠，冰天雪地里，呼号咆哮的是北风和冰雹，奔跑撕打的是白熊和海豹，那里是妖白的土地，他是雪之妖兽。
      可是，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我，而一旦我被召唤出来，没有谁能够打败我。暗地草原、秋叶沼泽和寒冷冰漠都消失了，当妖黄、妖蓝与妖白倒在我冷漠的脚下，用疑惑的表情向我提问时，我只能告诉他们，没有自由和土地的妖兽是残冷的。

      我隐忍在他的铁剑的血石上，暗暗地哭泣，如果可以，我要撕裂了他的玫瑰红的身体，为我的被囚禁，为我的妖兽一族的死难复仇。
      我跟随他走过亚蓝斯帝国，走过欢呼的人群，看见花一样的少女为他送上鲜红的玫瑰和暧昧的微笑，看见公主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地掐弄，希望他在夜半的时候到她的花园幽会，看见国王给他授予了爵士胸章，而他不过把它收在背包里……

      他一个人，在密斯瀑布前枯坐，栗色的头发荡漾在金色的阳光里，而他的脸却是忧郁的草黄色。
      也许他的野心太大了吧？
      我沉沉地睡去，等他下一次召唤我，也许是攻打整个亚西亚大陆吧。总有一天，他的血会干枯，那时，我就可以……我的嘴角隐隐一丝阴冷的笑。

      血气，太熟悉的味道，是他的血。
      我张牙舞爪地出现在半空中，准备摧毁他面前的任何的阻挡。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他水蓝色的眼睛，那么沉静，像这晚夜空的星辰。
      桃红色的唇轻轻地颤动着，说：“我的要求是，陪我看星星。”
      我楞住了，血红的长发收敛起来，荡漾成血一样的波澜。我是奴隶，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坐在密斯瀑布前的一块青苔湿润的大鹅卵石上，感受着他魁伟的身体渐渐走近，充满血气的呼吸靠近我的耳畔，然后，像一个孩子似的，他抬起头，张望漫天的星斗。

      好久没有这么开阔的视野了。我几乎无视他的存在，虽然知道他在浏览星辰的时候，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掠过我的身影，但是，我的任务只需要是看星星。在这样的自然里，我让血战了多次的身体彻底释放开来，呼吸着妩媚的夜的水气，听到水草在流水涌动时相互呢哝的话语，紫罗兰的香气从瀑布边的岩石罅隙里晕荡过来。我想，我是醉了的，笑了。

      他的水蓝色，是一种氤氲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不断地召唤我，用他的血召唤我，有一次是让我陪他在罗曼丛林散步，有一次是让我陪他到蓝弗海滩边采集贝壳，他甚至让我用锋利的爪为他梳理他的栗色的头发，说是许久没有这样梳理过了……

      我无法拒绝，因为我是他的奴隶。但是……

      最后一次，就是我可以回复我的自由的时刻，他用他的最后一滴血召唤我，然后，我看见我所怨恨的玫瑰红的脸色已经变成了苍白，桃红色的唇也干枯了，他轻轻地呼喊着：“吻我，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我的血红色的眼睛一阵犹疑。但是，他坚持。那双没有神采的水蓝色依然固执地望着我，呵，可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