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公主所说,那天自己被卷入浪中,恰逢公主出游船只经过,将自己救起,因瞧见自己身上所着的商瞿服饰,便派人用小
船将自己送至当初被发现的岸滩。由于是异国领土不便上岸,瞧见有巡察士兵向这边靠近,便留下自己悄然离去。
蓝海月不由自主提起笔:“你真的相信?”
真的相信么……
“她说的有模有样的,我也不知从何怀疑,谁知道呢……”墨楚漓脸上是蓝海月看不懂的表情。
“只不过……”
从袖中小心地取出一物。
在冷澈月色下闪烁着荧荧光华的,正是那片幽紫色的鱼鳞。
“那么公主可知,那日在下身上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听罢那一席始料未及的事实,墨楚漓呆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问出这么一句。
白石所筑的凉亭里,琉苏公主一袭浅粉长裙,描金的轻纱绣带与簪花的如黛青丝在和风中轻轻拂动。
碧蓝色的明眸中仿佛掺杂着什么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偏过头去,望了望在一旁面露鼓励微笑的父亲,方怯怯开口:“王子那日……胸口嵌着一片幽紫色鱼鳞。”
“只不过,王子那时昏迷不醒,医官束手无策,琉苏只好找来随行的巫医。”
“巫医认出这是妖孽所留,附着于胸,以吸收王子元神。巫医作法半日才勉强压制那股邪气。”
“不知那鱼鳞王子是否还留着,若是,琉苏劝王子还是早日毁了才好。毕竟……妖物不祥……”
妖物不祥……
蓝海月听见脑中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认为自己是妖。
原来你对我一切的好,都是基于我是一个普通人的前提下么?
蓝海月不甘心。
“如果是妖,你怕么?”挥笔试探地问。
“我么?”墨楚漓偏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呢。我从没见过妖,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妖。”
“有的话,也许会怕也说不定吧,”自嘲一笑,“毕竟,长久以来,妖给人的印象都不太好呢。”
那日听了琉苏的话将信将疑,回到寝宫,找出锦匣中珍藏的那片幽紫色鱼鳞,反复观察把玩。
一年之久,在耀眼的阳光下,鱼鳞的光彩仍旧如常。或许,真的是什么灵异之物呢。
几次欲将它毁掉,却总是不忍下手,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蓝海月握笔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几乎写不成字。
“如果她骗你呢?如果是别人呢?”
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也许吧,”墨楚漓摩挲着手中的鱼鳞,“其实,究竟是谁,都没有意义了。联姻之事已成定局,这么说,只不过让彼此
,多几分好感罢了……”
就这样吧……
再没有希望了不是么……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了。
蓝海月平息着不稳的呼吸,脸色惨白。
察觉出少年的异样,墨楚漓不由得心焦:“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依旧沉默着,那一句话,竟迟迟不忍落笔。
瞧出蓝海月的难过,墨楚漓拉住他冰冷的小手,轻声安慰着:“别担心,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最可爱的小鱼,以后
也会常常来看你的……”
缓缓摇头,挣开了他温暖的掌心。
颤抖着,鼓足最后的的一口气,强忍着胸口一阵阵翻搅似的疼痛,抓起笔。
可却在下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深海传说 正文 第十三章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没有说出口的话,最后换来的,是一世的擦肩而过……
准备良久的栖霞仙谷之行忽然之间被取消了。
据传言,这是由于商瞿王子墨楚漓别宫中的一名少年身染急症,王子临时决定留下照料。
为了一个漠不相关的少年,放下身份尊贵的未婚妻子。
一时间,民间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清雅宁静的听水榭里,药香弥漫,惟有案上的沙漏在沙沙地响。
庭下,几名医官神色凝重,正窃窃私语地低声讨论着什么。
两天了。
墨楚漓坐在卧榻旁,玄黑的双瞳充斥着无际的担忧,默默地,凝视着榻上安静沉睡的憔悴少年。
已经两天了,你怎么还不醒来呢?
那日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晕倒在自己的怀里,软弱无力地像一个破碎的娃娃。
无论自己怎么摇晃他的身体,呼喊他的名字,他都静静地,没有丝毫回应。
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的慌张。
连夜召集太医院最知名的医官,整整诊治了一个晚上,却找不到半点病因。
但他就是沉沉地睡着,不肯醒来。
小鱼,别睡了,好不好?
那天你要和我说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四下里是无边无际的暗蓝波光,摇曳起伏的水草招摇着千丝万缕的臂爪,狰狞阴森。
死一般的寂静,惟有自己游过时搅起的一阵阵水浪。
这是在哪里?
冰冷的深海底部,年仅五岁的小人鱼就这么迷失了方向,三天三夜。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像一粒无依无靠的海藻,茫然地飘荡,跌撞……
然后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蓝汐嬷嬷?”
嬷嬷的眼里依然是不变得严厉与冷漠,但在小人鱼看来,却是全世界最让人安心的目光。
所有的恐惧、委屈、焦灼,刹那间全部释放。
紧紧依在那个怀抱中久久不愿离开。
我,回家了……
等一下——
这温暖的触感,紧紧拥住自己的力度,为何如此真实?
我在哪里……
“小鱼,小鱼!”
心猛地抽痛一下。谁在叫我……
“小鱼!”
好熟悉的声音……
“醒醒啊,小鱼!”
是他……
紧闭着的海蓝眸子略微颤了颤,慢慢睁开了。
一时难以适应的光线中,那个人的面孔近了又远,明明暗暗。
为何我还在这里?
刚刚,还以为,又回到了深海,回到了我熟悉的家。
还以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那个纠缠在心里脑中,挥之不去的身影。
渐渐地,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不是要与她出游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将自己紧紧地围在怀中。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梦境?
墨楚漓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上苍。
他的小鱼,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的小鱼,终于一点点地恢复起来。
无视父王三番五次传召自己回宫的命令,只是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地守在他的身边。
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让他紧紧握住,不肯再放手。
“你该回去了。”默默地写道。
几日的调养,蓝海月的身体已渐渐好转,只是神情中总带有隐隐约约的恍惚。
墨楚漓用勺子慢慢搅动着刚刚煎好的药,温和地笑着问他:“怎么,你不喜欢我呆在这里?”
稍稍一愣,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你可知我多想像这样天天都能见到你。
可是,你终究还是要和她成亲的,即使她……骗了你。
不要再这么温柔地对待我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鼓起的离开你的勇气,就快要消失不见了……
夕阳西下,古道昏鸦,余辉照水,天卷红霞。
碧波粼粼的湖水,映照出女子娇艳而忧愁的姣好面容。
琉苏公主独自坐在湖边凉亭中,望着远处虚无的一点,沉静如画。
纵是自幼受到严格的宫廷教养,内敛含蓄,不露声色,仪态万千的人,当未来的夫婿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推却了与
自己的第一次相约时,也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安之若素。
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如此羞辱,颜面无存。
葱白的纤纤玉指搅动着丝滑的衣带,黛色的秀眉微微蹙起。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
侧首起身,盈盈施礼。
——“父王。”
声音婉转,恰似莺啼。
希罗王阴翳锐利的双眼难得地露出些许慈爱:“苏儿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淡垂明眸,莞尔浅笑,“没想什么。”
“苏儿可是在为墨楚漓失约心下不快么?”
“不是,”被说了中心事,双靥一热,急急否认,“女儿只是在担忧,我们这样骗他,将来他总会知道的,到时候只怕…
…”
只怕他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
希罗王不屑一笑:“怕什么,到时候你早已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又有为父给你做后盾,那小子还敢对你怎么样不成?”
“为父要你说这个谎,也是想让他尽快接受你,而不仅仅因为政治婚姻才与你在一起。”
“苏儿,你……喜欢他,对不对?”
刹那间,红晕遍布白玉般的脸颊,艳若桃花,琉苏羞涩地偏过头去,“父王……”
是的,当她见到他第一面时,一颗芳心便死死地沦陷了。
俊朗的眉眼,得体的举止,优雅的谈吐,甚至带有几分邪气的嬉笑。
深宫十八载,他是第一个进入她心里的男子。
只是,总觉得,那彬彬有礼的谈笑中,总是流露着微微的疏离感,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心。
就比如说,为何,就为了一个少年,竟然抛下了两国王室的脸面。
希罗王暗褐的瞳孔神色阴厉。
“只要是苏儿喜欢的,为父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帮你的。”
所以,抛下国家利益不谈,但凡危及到独生女儿终身幸福的一切障碍,不管是什么,都要不择手段,尽数铲除。
深海传说 正文 第十四章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是如果连初见也不曾有,是不是,就不会留下这般苦楚的结局……
春花散尽,纷飞的乱红零落成泥,燕子呢喃,倾泻着缱绻的万种柔情。
湖畔的芙蓉又要开了。
只不知,今昔撷花之人,又将会是谁?
一场大病,让墨楚漓重新回到了蓝海月的身边。
仍旧是那般的温和,仍旧是那般的宠溺。
几次欲落笔的分离,却在他明媚的笑颜下生生地收回。
墨楚漓,温柔如你,叫我该如何离开……
一纸请柬,打破了听水榭宁适闲暇的下午。
此月十五,是希罗公主琉苏十九岁生辰,行宫设宴,诚邀墨楚漓王子以及那位大病初愈的少年。
邀请自己倒也平常,只是拉上小鱼做什么?
隐约的不安涌上心头,却也无法拒绝。——已然爽约一次,一而再的话,只怕希罗王室的颜面也不用要了。
但是,身体刚刚有起色的小鱼,还是不便抛头露面。周旋在那勾心斗角、波澜暗涌的权宜争斗中,只怕自己难以保护得万
无一失。
思来想去,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当晚,一封拜帖送至希罗行宫。
——王子墨楚漓愿尽地主之谊,于海岸别宫宴请琉苏公主,以庆芳辰,同时也为出游一事设酒赔罪。
冠冕堂皇,天衣无缝,让人无可拒绝。
揽过蓝海月的瘦削肩膀,墨楚漓狡黠一笑:“来者不善。至少,在咱们的地盘上,她不敢怎么样。”
蓝海月依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静默神思。
她是即将与你成亲的女子,你又何苦,为了我,考虑至此……
墨楚漓,你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又不懂了……
十五的圆月当空,照尽世间的善恶美丑。
俯览着众生的悲苦,却依旧静默不语,袖手观瞻。
别宫奢华精致的宴厅,朱华流翠,珍馐频传。
盛大的生辰晚宴,饕餮得像琼宫的梦境。
只不过,席间的两人脸上表情平淡,推杯换盏间,仿佛一切皆是于己无关。
夜色深沉,笙收鼓偃,一场富丽非凡的宴席,终于告一段落。
墨楚漓不胜倦怠地饮下又一杯酒。
真是,无聊的一晚啊……
“王子,”琉苏犹豫再三,还是开口,“琉苏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墨楚漓拿出彬彬有礼的姿态,“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王子,公主。
多么美好的两个词,多么讽刺的两个词。
时至今日,即将结为连理的你我,依旧只能用这般生疏的称呼吗?
收拾了心中的伤感,琉苏温婉一笑:“此等宴席实在无趣,琉苏斗胆,请王子月下小酌如何?”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想拒绝却也无法。
墨楚漓微施一礼:“如此,公主雅兴,墨楚漓不胜荣幸,自当奉陪。”
“还有……”琉苏的贝齿轻咬朱唇,“不知可否,同邀那少年一道。”
墨楚漓微微皱起眉,未置可否。
琉苏紧张地等待着,见他半晌不语,只好拿出父亲教她的说辞:“王子不必多虑,琉苏只是单纯想见一见,那位能让王子
舍下栖霞之旅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子……”
言辞委婉,却一针见血,正中要害。
无法,只好应允:“既如此,墨楚漓便替他谢公主抬爱了。”
寂月无声。
一方石桌,几盏淡酒,各怀心思的三个人。
琉苏偷偷打量着那个略显拘谨与不安的俊俏少年。
黛眉轻扫,肌肤莹白,小巧的鼻尖与樱唇,配上明澈的海蓝色双眸,一张无瑕的面容虚幻得不似凡间人。
只安静乖巧地坐在那里,便好似拢尽了一生一世的寂寞,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纯净若此,我见犹怜。
一种莫名的挫败感忽然充斥了全身,仿佛明晰了一切未来的结局。
殊不知,蓝海月也在悄悄地窥视着对面的那个女子,那个传说中,要与墨楚漓成亲,生活一辈子的女子。
倘若是她,站在墨楚漓的身边,一定很般配吧。
深海里的人鱼女孩,个个都有着匀称健康的身材,以及完美明丽的容貌,配上闪烁着幽光的鱼尾,更添一份神秘。
而眼前的女子,红颜明眸,青丝披拂,珠钗摇曳,纱衣流转。
高雅而不失妩媚,华贵却不乏娇羞。
相比深海人鱼,更多了一份内敛,一种柔肠。
这样温婉的女子,墨楚漓一定会很喜欢她吧?
可是,忽然想起什么的,蓝海月蓦地一颤。
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会对墨楚漓……说那样的谎呢?
偷偷抬眼,想从那张精致的面孔上找出些异样的神色,却一无所获。
一场小小的酒席,就这样弥漫着压抑与诡谲的氛围。
琉苏公主为打破席间尴尬,令从旁侍女送上一壶酒,亲手斟满三人的酒盅。
嫣然一笑:“此酒乃希罗秘酿,流传数百年至今不息,据说当年酒仙下凡,为此酒留恋人间数年。还请王子赏脸一试。”
语罢执起酒杯,“琉苏先干为敬。”一口饮尽。
墨楚漓亦举杯同饮。
入口即化,回味余甘,久久不去,“果然好酒。”
琉苏浅笑,侧颜对着蓝海月道:“这位小公子也请饮一杯吧。”
诶?被突如其来的邀请弄得不知所措,蓝海月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墨楚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