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传说——东篱华樱

蓝海月轻轻抱起那依旧昏睡的人，转身离去。

楚漓，

今晚，我亲手封住了你的记忆，埋葬了我们的感情。

你再醒来的时候，记忆中便不再有我。

你依旧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子，以后，会有美丽的爱人，可爱的孩子，以及……温暖的家庭。

楚漓，

谢谢你，带我看到了外面纷繁美丽的世界。

谢谢你，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温暖，什么是不舍，什么是疼痛。

楚漓，还记得你教我写字的时候，告诉过我一个词，

——苍天弄人。

是啊，苍天弄人，当你终于爱上我的时候，我却……不能爱你。

一点点地，将手中的人推上岸边，蓝海月俯下身子，用手慢慢划过那熟悉的眉目，英挺的鼻梁，以及薄削的双唇。

低下头，将自己冰冷的唇印盖上去。

呐，楚漓，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吻你呢。

可是，却也是……最后一次。

楚漓，再见了，

从今天起，忘了我吧。

即便偶然间闪过刹那的回忆，也便只当它是个传说，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

忘了我们的相遇，

忘了我们的所有过往，

忘了你对我的好，

也忘了……我爱你……

寒星西坠，旭日未升，

幽冷的昏暗黎明，一时间，如此凄怆……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二十章

如果，可以不听、不看、不想、不回忆，

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般的苦楚，让人，悲痛欲绝……

商瞿王子墨楚漓与希罗公主琉苏的婚礼订于三个月后举行。

两国联姻，普天同庆。

一时间，宫里宫外，都大肆忙碌起来。

墨楚漓用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长呼一口气。

“怎么？头又疼了？”琉苏关切地问。

墨楚漓放下手，摇了摇头，“没事。”

自从那日自己晕倒在海边被送回来，头就在不时地隐隐作痛。

十几个医官轮流诊治，却也没发现个所以然来。

好在，只是轻微的疼痛，过不了一会便自动消失了。

知道宫里在忙活着自己与琉苏的婚事，不知怎地，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

或许，是因为政治联姻的缘故吧，不是由自主决定，内心总是有些抗拒的。

可直觉又告诉自己，不是这样。

但究竟为什么，却又死活想不出来。

叹了口气，罢了，懒得再费这脑筋。

与琉苏公主相处得渐渐融洽，却总是相敬如宾，没有丝毫未婚夫妻间应该有的亲密感。

温婉可人的琉苏，怎么看都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虽然有时候比较沉默，却也是做妻子的理想人选。

那自己究竟还在别扭什么呢？

柔和而清冷的海风吹在脸上，头脑霎时间清醒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这片海岸。

这片总是浮现在梦中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海岸。

抬眼望去，海天相接，浑然一色，仿佛永远无法穷尽。

几缕牵牵绊绊的云缓缓地飘荡着，风一吹，便四下散去，无影无踪。

四下里是一片让人心寒的静寂，除了偶尔飞过的海鸟，发出一两声悠长凄厉的鸣叫。

这，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呢。

墨楚漓自嘲地笑了笑，靠着一块巨大的礁石坐了下来，右手漫无目的地在海滩上拨弄着细软的沙土。

想想自己和这里还真是有缘份，居然两次在这里被人救起。

后一次据说是独自来此散步，忽然昏厥。

可第一次呢？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问过几次宫里的人，对方总是支支吾吾，半天只说自己游学归来遭遇海难，再具体，便问不出什么来了。

心烦地用手指在地上随意乱划，不经意碰到了什么东西。

挖出一看，原来是半个贝壳。

随手丢进海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架子里找书，偶然间发现的小小锦匣。

打开，里面竟然是一片幽紫色的鱼鳞！

荧光轻泛，鲜活如生。

随口问起陪在身旁的琉苏，哪知竟把她吓了个花容失色。

不就是片小小的鱼鳞，有那么可怕吗？

唯一有点不同的，也就是它的颜色了吧。

也许就像琉苏说的那样，自己当年也是看中这少见的色彩，才把它从海滩上捡回来收藏的。

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赌气似地使劲拨了拨地上的沙子。

这金沙黄土的，哪来的鱼鳞呢？

静悄悄的海岸别宫，只有少许几个侍女在悄悄忙碌着。

总是被父王用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

这里，一晃儿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呢。

精致的厅室，小巧却不失奢华，却淡淡地，透露着几分寂寞。

一阵风过，清幽的花香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回首看去，原来听水榭前的芙蓉，已经开了。

听水榭……

径自走过去，不理会一旁侍女犹豫着欲阻拦的神情。

疲倦地靠在那张竹制的躺椅上，以手扶额。

头，又开始疼了。

隐隐觉得，身边人在瞒着自己一些事。

想要问，却没有开口的理由。

仿佛是得了一场什么重病，一觉醒来，丢失了一些重要的记忆。

脑海里有时候会毫无预兆地，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

有时是那片岸滩，有时是无际的大海，有时是一轮幽深的圆月，有时只是星碎的海蓝色光芒。

像琉苏说起时，除了换来她惊愕的目光外，别无用处。

有时候告诉母后，母后便会一脸慈爱地让自己枕在她的膝上，轻轻抚摸自己的头。然后告诉自己，那些场景，都是自己儿

时，母后讲过的传说故事。

真的……只是个传说么？

墨楚漓轻按额角，再也想不下去了……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午夜的海岸，凝重，深沉，神秘。

慑人的寂寥，一层一层，仿佛凝结着千百年的伤痛与遗憾，逐浪而来。

墨楚漓静静地伫立在空旷的海滩上，出神地向无垠的海面眺望着。

明天，是自己与琉苏的大婚之日。

此时此刻，本应该呆在王宫里为明天做最后的准备，抑或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可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告诉自己——到这里来。

一定要，到这里来。

仿佛，是为了寻找些什么，又或者等待些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却一点也不清楚。

长舒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既然来了，便权当作放松心情，清醒头脑吧。

毕竟明天的一大堆繁文缛节，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的。

夜凉似水，略显凛冽的海风吹在少年冰冷的肌肤上，却令其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也许是因为，心，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吧。

蓝海月默默地藏在一块巨大礁石的阴影里，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听蓝汐嬷嬷说，明天，你就要与她成亲了呢……

过了今晚，你的生命里，她就成了最重要的人。

你也会对她那样温暖地笑，会用好听的声音对她说着贴心的话语，会在她冷的时候紧紧地抱着她。

你也会弹琴给她听，也会拉着她的手走遍大街小巷。

听水榭的芙蓉花，从今以后，你都会送给她。

还有你温柔缱绻、抑或火热霸道的吻，也都将留给她……

“我叫你‘小鱼’可好？”

“以后，我每天教你写字，这样，你有什么话，便可写在纸上告诉我了，你说好不好？”

“成亲啊，就是相爱的两个人举行的一种仪式。从此他们就得到了家人、亲友，和身边所有人的承认，可以永远永远生活

在一起。”

“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呢。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得安不安稳，前几天变了天有没有着凉——呐，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

，我不在你就不听话。”

“小鱼，对不起，别离开我。”

“跟我走，好不好？”

“还有，我爱你……”

………………………………

纷纷扬扬的往事刹那间尘埃四起，铺天盖地扑面而来。

所有曾经的过往幻化成支离破碎的画面，层层叠叠，盘绕环转。

不——

猛地抱住自己的头，纤细的手指穿过发间，揪住了泛着隐隐蓝光的发丝。

蓝海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仿佛有什么梗住了一般，引人窒息地，撕心裂肺地疼痛。

不，楚漓，不要……

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你明天以后将会有正常的幸福的生活。

可是，就让我再自私一次好不好。

楚漓，楚漓，楚漓……

我，爱你……

欲裂般的头痛一阵阵袭来，蓝海月禁不住浑身颤抖。

蓦地，双目中一阵刺痛传来。

一滴晶莹的液体，悄然滑落……

诧异地伸手轻拭，剔透的水滴在白皙的指尖上闪烁着莹莹的微光。

这是……

没等反应过来，却又有更多的液体，无法抑制地，夺目而出，倾涌而下。

楚漓，你看，我也有眼泪了……

倏然的惊雷打破了海面上笼罩的重重静谧，煞白的闪电一波一波，映照得天地一片通透。

仿佛就在一瞬间，阴云拢聚，寒风骤起。

幕天席地的倾盆大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铺天而降。

滚雷四起，凄厉的风鸣携着海浪排山倒海，滔天的巨响遮天蔽地。

掩盖了世间的一切，包括，那一缕缕微不可闻的哭声。

多么熟悉的情景，似曾相识。

隐隐觉得，好像从前也有那样一个夜晚，自己在这里徘徊，然后遭遇大雨。

那个时候，这里应该，有一块巨大的礁石，让自己躲雨的吧？

墨楚漓一面想，一面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中茫然地寻觅着。

盛夏的骤雨，好似偶然邂逅的爱情，开始时始料未及，结束时，却也悄无声息。

当墨楚漓终于找到了可堪避雨之所时，倾盆大雨已然变为淅淅沥沥的雨丝。

进而雨歇，乌云漫散，缝隙间泻出了清清冷冷的月光。

筋疲力尽地靠在石上，墨楚漓不禁为自己的倒霉境遇感到好笑。

雨尽风止，浪涛的余韵也渐渐消散殆尽。

一时间，翻涌沸腾的大海，又重新悄无声息。

隐隐约约间，一声声的呜咽，穿过凝结的空气，断断续续传来。

是谁？

墨楚漓疑惑地转过礁石，在那一片巨大的阴影下，找到了那个蜷缩着的瘦弱少年。

幽微的月色下，少年莹白的肌肤几近透明，及腰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肩膀和脸颊上，楚楚可怜。

这个情景，在哪见过……

一阵头痛袭来，毫无防御的墨楚漓忍不住呼痛出声。

声音惊起了将脸埋在臂间的少年，下意识举头望去。

玄黑色的瞳孔，海蓝色的双眸。

四目对望处，两个人皆惊呆了。

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英俊脸庞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蓝海月简直以为这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为什么，每次当我苦苦思念你的时候，你都会这么及时地出现？

“你……”墨楚漓出声打破了尴尬的宁静，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蓝海月忽地回过神来，顾不得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急急站起来，转身欲离开。

“等一下。”一把抓住他纤细的手臂，墨楚漓拉得少年不得不转回身来。

惊异的脸庞。海蓝色的双眼中，充盈着的，是慌张，悲伤，甚至……隐约的绝望。

被蛊惑般地，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见过我么？”

你见过我么……

那时候，你也这么问我。

心头一痛，蓝海月喉中忍不住溢出一丝呜咽，断线般的泪水淋漓而下。

好像是开启了咒语的闸门，那一声压抑的呜咽，霎时间击碎了墨楚漓脑中所有的迷蒙。

海蓝色的眸，幽紫色的鱼鳞，暗淡寂寞的深海……

听水榭蓝衣少年临水照影，拈花微笑，纯净无暇。

还有倾心的拥抱，缱绻的吻，以及……一夜的缠绵。

原来，是他……

玄黑色的双瞳渐渐清明，伸出手，温柔拭去少年脸上的泪。

“海月……”

蓝海月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盯住他。

怎么可能……

“海月，”一把拥住面前的小人，仿佛倾尽了毕生的柔情，喃喃耳语，“对不起……”

对不起，我竟然会……忘了你。

蓝海月惊慌失措地挣开他的怀抱，拼命地摇摇头，转身想要赶紧逃开。

“海月！”墨楚漓慌忙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好像是着了魔一样地，蓝海月只是摇着头，使劲挣扎，想要挣脱面前人的束缚。

“海月，海月，是我啊，我是楚漓……”

——置若罔闻。

无法，墨楚漓轻叹一声，将其拉近，一下吻上了那水润的樱唇。

起初的抗拒渐渐退却，蓝海月不由自主地将手臂环上了男子的腰际，沉醉在这缠绵悠长的吻中。

感受到怀中少年慢慢平静下来，墨楚漓放开了他的双唇，静静地凝视着他。

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只是——

抚上那未干的泪迹，墨楚漓心中忽然一暖。

海月，你为我，落泪了……

你要我忘记你，要我相信你只是个传说。

可是，今天听见你的哭声，我，誓死不能……

“海月，”抬起少年精致的面庞，“跟我走吧。”

“跟我走，好不好……”

凄迷的月色下，墨楚漓的眉目朦胧而淡淡哀伤。

蓝海月痴痴凝望着，半晌，终于嫣然一笑，靠进了那熟悉的怀抱。

就这样吧……

楚漓，这一次，我什么都不管了……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未知的方向，混沌迷茫。

你会紧紧抓住我的手，永远都不放开吗……

蓝汐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跪着的少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冷冷丢出一句：“不可能！！”

决绝，冷酷，掷地有声。

“嬷嬷……”蓝海月拉住蓝汐的手，苦苦哀求，“求求你……”

“求我什么？”蓝汐一把甩开少年的手，恨恨地说，“求我帮你跟一个人类逃走？你自己听听这有没有可能？”

“你之前私自离海，跟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还和他直接交流，这些按照深海禁令来说，都足可以要你的小命了。”

“族长宽宏大量饶你一回，你不老老实实地安分呆着，竟然还去招惹他！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件事从今以后不准再提，今天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嬷嬷，”蓝海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流露着隐隐的绝望，“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住口！”蓝汐猛地呵斥

道，“什么‘喜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