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为什么要骗我?”我的眼睛承受不住负担,泪,湿了他的肩膀。
“给你一个惊喜!”他透亮的眼睛凝望着我,为我抹去了眼泪,左手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一把链坠来,火红的宝石,内刻着一只飞翔的鸟,“这是我从旧金山的唐人街看到的,我想你会喜欢的。然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我连忙去掰他的右手,果然,他一贯的作风,好戏总是留在最后:一把闪亮的钥匙。
“这是我上月买下的一层三室一厅的房子,已经装修好,就等着我们入住了。”
“你……”我还能说什么:一只火红的鸟从远洋飞回来,为的,只是给我这样的欢乐。
“我爱你,卫,永远地,爱你!”
水仙
--情见录之二八
爱我吧!即使要我成为你的影子。
--题记
记得吗?在遥远的奥林匹斯山上,生活着的是那些美貌威严的神。在远古的神话时代,神与人是生活在一起的,奥林匹斯山与人间也有着直接的通路。但是,由于人类的智慧不断增长,奥林匹斯神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就把这条通路封锁了。不过,喜欢展现自己的美貌和威力的神还是经常来到人间,参与人类的生活,因此,造就了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在那些闪烁如银河的故事中,有一个一直这样让人牵肠挂肚,那就是终日枯守在河边,爱慕着自己的纳西索斯的故事。在神话中,他哀伤而死,成为馨香清美的水仙花。但是,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从一个过路的吟游诗人的口中得知,他并没有死,而且,他还成为神,一个永远灿烂辉煌的神。
纳西索斯因为拒绝了一个缪斯女神的求爱,他受到了神的诅咒,终日里,他面对着水中的倒影,自爱自怜。当我从诗人的口中听说了这个故事以后,每每当我走过河边,听到流水拍打着岸石涌动的潺潺声,听到清风在草间穿梭的悉簌声,我就会去找寻那青春的水仙花,幻想着,那位敢于拒绝女神的少年的美丽。那一定是雅典城邦中健康而朝气的身体,光洁而丰润的肌肤,闪烁着大理石的光泽,深邃的蓝色眼睛,有着爱琴海的汹涌,笔直的光滑鼻梁,有着奥林匹斯山的挺拔,而棱角的下巴上那屈曲线条的唇吻,却拥有着少女所没有的芬芳。但这一切被封存了,被冰冻了,在一个年轻的处子的身体里面,在一条永远流淌不会为他停伫的流水里面。外界的一切,不再勾起他任何的想望,他沉浸在孤单的世界里,为了自己的美丽而沉醉。
但是,一切都将被改写,因为,这个世界,有爱--
如果要问,谁的美貌天下无双?那么,我会回答,美神阿佛罗蒂厄。她从大海的浪花上冉冉升起,晶莹的粉红色贝壳烘托着她,在风与云彩之间,她的金黄色长发如丝绸般飘扬。如果要问,谁的英武天下无双?那么,我会回答,战神阿瑞斯。他手执金光闪闪的长矛,乘坐着华贵的双马战车,驰骋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在敌人披靡的哭嚎声中,他的脸庞绽满阳光般的笑容。而有谁能够继承他们的美貌和英武呢?当然是他们的儿子,亚特兰蒂斯。他在清澈的泉水的源头诞生,金黄色的长发在泉水中涤荡着,糅合了水波间的亮光,像海面上粼粼的金色,玫瑰色的肌肤采集了泉水边春花的绮丽和芬芳,又被月亮的光辉所笼罩,泛着柔和的粉红,而强健的体魄和坚强的意志,让他的碧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品红色的唇吻更加棱角有形,他的胸襟有海洋一般的广阔,他的力量有巅峰一般的高强。当他以子神的形态出现在奥林匹斯山时,他就得到了所有神祗的喜爱和祝福。他可以让赫尔墨斯跪在花园中,给他当马骑,可以让缪斯女神围绕着他,给他唱摇篮曲,甚至可以爬上宙斯的天神宝座,在上边又唱又跳。当他刚满十六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让他离开神山,去人间游历,增长见识。在离开宫殿的时候,他得到了父母的祝福,同时他还得到了爱神雅典娜的一条橄榄枝,那将引导他找到他的爱情和幸福。
春风得意,亚特兰蒂斯骑着纯白色的骏马,从神山飞跃入人间。他跨越河流,在大草原上穿行,倾听和风细雨在晶莹滴翠的草叶上亲吻的声响,他跋涉山林,在山谷中停伫,目睹布谷鸟的翅膀惊碎淡粉色的露珠,掠起碎金色的阳光,他混迹于商旅的驼队,走过广袤的沙漠,在色彩绚烂的仙人柱和枝干低矮的针叶灌木旁洒下汗水,他进出希腊的城邦,与智者讨论星辰的变迁和人生的哲理,在大理石雕刻的雅典女神像前颔首微笑。
整整一年的时间,亚特兰蒂斯在人间浏览嬉戏,观看人类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人世间的一切,并且对人间再也没有牵挂了,他就决定回到奥林匹斯山上。白马嘶鸣着,放开四蹄,正要向着神圣的神山飞行。突然,维纳斯的橄榄枝从亚特兰蒂斯的胸襟中飞出,遗落在一条淡兰色的河流旁,立刻扎根萌芽,长成了一株高大的橄榄树。亚特兰蒂斯觉得很好奇,他从马背上下来,来到那淡兰色的河水旁,清风乍起,吹皱了一波春色。那儿倒映着一张充满忧郁的脸,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对于这双眼睛而言等于零。那就是纳西索斯,可怜的纳西索斯。那副孤独的身体因为忧郁的煎熬,在慢慢地收缩,肌肤上的大理石的光辉渐渐呈现出日落时凄艳的光泽。而那两片芳醇的唇吻淡淡地渲溢出水仙花濒死前的绝唱。
美,那是一种在生死之间的美,不是神的金光闪闪的辉煌,也不是人的健康的勃勃生气,那是病态的,却又极艳的美。
自负于美貌的亚特兰蒂斯就是在这一瞬间,被这样的美艳所震惊,同时,他的心底逐渐升起了一种占有的欲望,这种欲望是神与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原生的力量,是一切的始因,所以,作为神的亚特兰蒂斯静静地注视着纳西索斯,就像每天第一束的阳光必照射在月桂树上一样,他的目光锁定了纳西索斯,也许,永远都不愿意离开。
爱情,就像橄榄枝扎根在大地上一样,发生在刹那之间,却又萌生出了无限的生机。
亚特兰蒂斯放弃了回归奥林匹斯山的想法,他走到纳西索斯身边,用轻柔的声音问候着:“你好,我是亚特兰蒂斯,阿瑞斯和阿佛罗蒂厄的儿子,你呢?”
春花萎落,瓣舞长空,只是,千年依旧的流水,潺潺而流。
“我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都爱你。”
河水微微起了波澜,花瓣在浪花尖上载沉载浮,轻柔地荡漾着,流淌向远方。
纳西索斯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流水中的倒影,忽然轻轻地微笑,然后又是一平如水的淡漠,慢慢地,又转成暗淡的忧郁。
亚特兰蒂斯抓过那冰白的手,放在自己热血沸腾的胸口,可是,纳西索斯只是看着影子,眼睛一动不动。亚特兰蒂斯用右手掂起他的脸庞,用深情的眼睛注视着他,可是,纳西索斯的眼睛依然是空洞的,那里边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荒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亚特兰蒂斯用尽他所有的智慧,也无法明白一个自恋自怜的少年的内心为什么不能向着外界释放光线。他放开纳西索斯的手,放开纳西索斯的脸,任凭纳西索斯恢复他一贯的神态--注视着水中的倒影。
会有办法让他看我的!会有办法让他爱上我的!我一定要让他对我笑,为我哭!我一定要!
亚特兰蒂斯并没有放弃对纳西索斯的爱,他坚定了决心,一定要获得纳西索斯的青睐。于是,他想到了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想到了诸神的神秘的法宝。于是,他翻身骑上白马,回转身对着沉静的纳西索斯说道:“我会为你回来的!等我!”
白马奔驰,亚特兰蒂斯回到了宫殿,但是,在他拜见父母之前,他偷偷地跑到了父亲的宫殿,在那里,他拿到了金色长矛。他先把长矛收起来,然后又跑到雅典娜的宫殿中,拿走了她的金色盾。然后,他又跑到阿波罗的宫殿,在那里,他拿到了七弦琴和不朽的桂冠。拿到了这些东西,他快速爬上马背,催促马匹,又回到了纳西索斯的身边,回到那忧伤的淡兰色河流。
“看,亲爱的,我为你带回了什么?”亚特兰蒂斯欣喜地宣布着,但是,得到的却是冷淡的沉默。
“这是我父亲的金色长矛,这是雅典娜的金色盾,你说,两位战神的武器,哪一个更加坚硬,更加锋利呢?是我父亲的矛,还是雅典娜的盾?”亚特兰蒂斯循循善诱,他想到了那个古老的矛盾的故事,于是,就想用这两件神物来演示一番。但是,纳西索斯平淡的苍白面孔,依然关注着流水中的影子,即使那影子随着水流而摇晃不定,甚至模糊不清,他只是望着,而且,深蓝色的眼睛里慢慢地闪现出深情。
“看着我--”亚特兰蒂斯有点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眼都不看我?
亚特兰蒂斯一手执着矛,一手举着盾,内心中一片彷徨。
难道我的爱注定是一场虚无?难道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解决这样的两难?
亚特兰蒂斯的忧伤而游移的情绪感染了天空,微微的云渐渐聚拢,淅淅沥沥的雨,从空中落下。纳西索斯依然沉醉在对自己的欣赏中,雨,并没有改变他一向的神态。亚特兰蒂斯看着他在雨中瑟瑟发抖的贫弱身躯,一股深深的爱怜从心底升起,他望着手中的矛和盾,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命令着,让盾撑开了一个巨大的屏障,而把矛作为这个屏障的支柱,一个金色的歇雨亭就这样成就了。虽然纳西索斯并不在意这样的变化,但是,当亚特兰蒂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的身体不再经受风吹雨打的煎熬时,一丝阳光般的微笑浮上了脸颊。
亚特兰蒂斯拿出了阿波罗的桂冠,戴在纳西索斯的头上,那浓郁的月桂香和青翠的月桂叶,让纳西索斯白色的面孔凭添了一分光彩。纳西索斯看到水中的倒影,一丝樱花般的笑意从唇边慢慢溢出,渐渐渲染了整个脸庞。
亚特兰蒂斯拿出七弦琴,用心地弹唱起来,金色的七弦琴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彩虹的七色交错,变换出无限的美丽。对纳西索斯的深深的爱在亚特兰蒂斯的心田中孕育,升华,这种深沉的感觉全都转化成嘹亮的歌声,传送着,涌动着,奔放着……
在淡兰色的水岸,
在橄榄树丰茂的地方,
你的身影,像月桂一样。
你静默,孤独,冷淡,
却是我深爱的方向,
是我无法回避的天堂。
即使沧海成为桑田,
即使世界不再有光亮,
我对你的爱,
也将引领我飞到你的身旁……
清脆嘹亮的歌声从河面上掠起,掠过橄榄树的枝叶,掠过淡雨的云层,传送到正在天空游行的阿波罗的耳中。那深沉的爱,那无法排遣的伤感,让这位多情的神,也不禁流露出暗淡的表情。他拨开了云层,驱除了一切阴霾,望向广阔的大地,发现在那金色的歇雨亭下,亚特兰蒂斯正偎依在纳西索斯的身旁,用他的七弦琴在忧伤地弹唱。于是,他走下他的太阳车,来到亚特兰蒂斯的身边,平和地说道:“亚特兰蒂斯,你还是放弃这份爱情吧!”
亚特兰蒂斯抬起眼帘,看到的是阿波罗金色的光环,但是,他毫无畏惧,问道:“为什么?”
“因为纳西索斯拒绝了缪斯女神的求爱,所以他必须禁受自恋的惩罚。”
“他叫纳西索斯?啊,他是我的爱人,纳西索斯。”亚特兰蒂斯心中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他决定了,要去奥林匹斯山请求宙斯解除这个惩罚。于是,他对阿波罗说道:“不,他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惩罚,我要去请求宙斯解除它。”
阿波罗被亚特兰蒂斯的爱和勇气所感染,赞同着:“也好。不过,你必须先把这些神物都还回去,然后才能去向宙斯请求。”
“啊,对不起,阿波罗。你的七弦琴还给你,不过,这个桂冠……”亚特兰蒂斯望向因为桂冠而欢喜的纳西索斯,非常不希望从他的头上再把它取下来。
阿波罗笑着:“看来,这顶桂冠很适合他呢!就当作我送给他的礼物吧。”
“谢谢。”亚特兰蒂斯衷心地感谢着。
亚特兰蒂斯收起了金色长矛和金色盾。两位神灵一起坐上了太阳车,向着奥林匹斯山飞驰而去。
回到了奥林匹斯神山,亚特兰蒂斯把矛和盾都归还了原处,来到宙斯的神殿,向宙斯请求。但是,宙斯认为这件事还牵涉到缪斯神,所以,就派赫尔墨斯请来了余下的五位缪斯女神。
缪斯神们听说亚特兰蒂斯要解除纳西索斯的惩罚,改变了以往对亚特兰蒂斯的喜爱,纷纷变成了冷嘲热讽:“那个无知的人类,居然敢拒绝我们妹妹的求爱,让我们可爱的妹妹忧郁而死,让他一辈子只是守着自己,爱着自己,这样的惩罚已经算轻的了。如果可以,我觉得应该让美杜莎看他一眼,让他成为没有感觉的石头!”
最小的缪斯神甚至劝解起亚特兰蒂斯来:“亚特兰蒂斯,你的身体里流着神的血液,你为什么要去喜欢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类呢?在神界,在这个辉煌的奥林匹斯山上,难道就没有值得你爱的人吗?”
亚特兰蒂斯坚定地说道:“我只爱他,纳西索斯。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是为了他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我不能赢得他的爱,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毫无意义。”
缪斯神们仿佛听到了当初她们的妹妹的声音,那种执着于人神之恋的声音,她们围绕在宙斯的身边,用冷淡的目光注视着亚特兰蒂斯,冰冷地说着:“我们拒绝解除纳西索斯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