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北冥的冰山在日神的照耀下,渐渐地融化,春潮汹涌。水族的祭典即将开始。在这样神圣的祭典中,水族也同时举行部落中孩子们的成人礼,而这些孩子要成为成人的考验就是,每个人掳掠一个火族的人,作为祭典的牺牲。他们或许可能成为火族的俘虏而被杀掉,或许可能劳而无功,全身而退,但却要遭受全族人的嘲笑,或许在第一时间劫掠回火族的人而成为族人敬奉的英雄。所以,每一年,都会有人死去,每一年,都会有人成为笑柄或者英雄。当乌云掩映着天空,平日里圆满的月轮和纷繁的星辰都闭上了眼睛时,水族的孩子们就要独立摇起小船,向着陌生的火凤岛进发。
这一年,在这群孩子当中,有一个叫做蓝炎的男孩,是被全族人最看好的今年的英雄人选。在族人的眼中,他善良,勇敢,机智,虽然才满十六岁,可是,族里最强的斗士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的母亲甚至已经亲手烤制了一只肥美的羊羔,等待着庆典中,分发给所有庆祝蓝炎的族人。
水,凄惶而阴冷,细碎的划桨声偶尔打破空空的静默,黑暗中,隐藏着幽深的杀机。蓝炎本来有着一头宝蓝色的长发,但是,为了在黑暗中隐藏自己,他用一块暗紫色的方布包扎了起来。他的朱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机警地转动着,身体的肌肉紧张地虬结而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近了,他可以望见火凤岛的灯火,在那里幽幽暗暗地扑朔,像神祗的眼睛,闪烁着无尽的神秘。蓝炎停了桨,任凭潮水把小船推上沙滩。他跳下船,风声里夹杂着婴孩一般的哭嚎,仿佛已经有同伴得手了,蓝炎紧张地握紧了双拳。他当然不想成为笑柄,但是,只是抓住一个火族的人,而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水灵岛,那一切也都成为空谈。他想到了母亲期待的眼神--
蓝炎紧了紧后背上的弓箭,握紧了手中的梭镖,他开始搜寻可能的猎物。在风中,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这样的叹息,仿佛月神从东边海面上升起时孤单身影的写照,仿佛日神西落时遥望东天的凄凉。蓝炎对神祗间的故事听得太多了,他知道日和月本来也是一对恋人,就像天与地、水与火一样,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这样本来连成一体的恋人,最终都要分手。所以,当他想到这些神话世界中的哀伤的爱情故事时,就不免发出那样的叹息,那样深沉而缠绵的叹息。而今,他却在火凤岛上,在敌人的地方,听到了同样的叹息。他有点好奇,循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缓缓行去--
风,掠起了少年火红色的长发,挺拔的身躯屹立在海滩上,水蓝色的眼睛凝望着远方,凝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少年玫瑰色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哀惋沉悼的神情,他沉浸在对神话的思索中,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却忽视了身边可能隐藏的危险。
蓝炎凝神地望着他,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身影,那样貌,既熟悉,又陌生。身外的海水在推演着,蔓延着,深沉的呼吸和柔顺的吻触,把这个世界的哀怨情绪益发渲染开来。蓝炎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叫从远方传来:“救命--”然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看来,是同伴得手了。蓝炎这么想。而他眼前的少年听到了呼喊声,迅速意识到了危险,他没有逃跑,相反地,他开始向着呼救的方向飞奔而去。蓝炎觉得自己有点欣赏他了:一个勇敢的同龄人!他望着少年就要消失的身影,突然笑了,他决定捕捉的目标已经确定,对,就是他,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蓝炎出于敬重,他没有动用弓箭,而是放开手脚,飞快地在沙滩上奔跑起来,迅速地,他赶上了少年。少年感觉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风声,禁不住回头,他看到的,是蓝炎的一双闪烁着微笑的火红色眼睛,一双猎人的眼睛。
少年止步,握拳,顿肘,向着飞奔而来的蓝炎攻击。幽幽的暗夜中,红色的长发像一团热烈的火。蓝炎依然在笑,在水灵岛上,他曾经跟随最顶级的斗士练习拳术,然后又把他们一一打败,少年的拳法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小儿科。他上身牵引着少年的拳风,脚下一格,少年重心不稳,砰然倒地。蓝炎趁势坐在少年的背上,将他的双手反绑起来。
“说,你叫什么名字?”
“成了你的猎物,你还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吗?”水蓝色的眼睛里,是不屈的抗挣。
“因为我想知道。”其实,蓝炎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突然想知道少年的名字,也许是因为那一声叹息吧。所以,他只是想知道。
沉默,水蓝色的眼睛淡然地望着他,然后,轻轻的两个字:“精卫。”
精卫--蓝炎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忧伤,为什么自己想知道一个猎物的名字呢?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开始后悔知道这个名字。
精卫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有着和他一般的年龄,有着火红色的眼睛,就和自己的头发一样,那一丝从暗紫色的方布下泄露出来的发丝却是和自己的眼睛一般的蓝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相象的地方呢?却又是敌人,而且,现在还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精卫想知道答案,就像他想知道为什么天地、日月、水火会分手一样,所以,他的水蓝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蓝炎,看着他的脸,从方才的微笑,渐渐成了一种窘迫。
蓝炎把精卫带上了小船,心中却始终被那样的问题困扰着。他不敢去回应精卫那充满疑惑的目光,他突然失去了来到火凤岛之前的信心,认为捕捉猎物、成为英雄是天经地义的事,而现在,他只觉得应该赶快让这样的事结束,然后自己回到家里,蒙头大睡,让一切的困惑都随着斗转星移而消失无踪。
海面上微微起了风,潮水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止不住的叹息。云层因为风的缘故,渐渐地淡去,月亮从媚紫的云边,露出了暗淡的微笑。
精卫望着月亮的一角,突然想到自己应该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凄迷的眼神便守着那月色,玫瑰的肌肤,淡淡的一抹流光。“唉……”柔肠寸断的一声叹息。
蓝炎的眼睛望向他,那双水蓝色的眸流露出对一切美好的向往和珍惜,火红色的长发在柔和的月光中,反而成了一种柔和的橙红色,衬托着那样光泽的肌肤,一种静美的感觉。蓝炎的桨,停住了。
“怎么了?”精卫发现小船开始划向另外一个方向,回归火凤岛的方向。他眼中的迷惑更深了。
云层越来越淡,月,成了完满的一轮。海面上深沉的水色和天穹中暗蓝的布景相依相连,在遥远的边际,弥合着一切的界限。
到岸了,蓝炎解开了精卫的束缚,让他下船。远处人影闪动,似乎火凤岛的族人被方才的猎杀惊动了,正在到处搜寻水族的人。蓝炎突然深深地望了精卫一眼,上了船,桨,迅速地划过水面,哗哗的流水声。
“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精卫突然想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想知道。
“蓝炎。”风中的声音,那双火红色的眼睛像一对红宝石一样,闪烁在眼前。
蓝炎,这个名字就这样一直萦绕在精卫的耳边,久久不能忘却。这些天,他竟不自觉地在月明的时候,守着那片自己被捕的沙滩,仰望着漫天的月辉,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期待。他并不知道,蓝炎空手回到水灵岛遭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和讽刺,他需要面对母亲的忍气吞声的痛苦,需要面对同伴的耀武扬威的欺压。他并不知道,蓝炎虽然禁受着这些痛苦,但是,每每在他望见天空中的月亮时,每每在他入梦以后,他所想到的,所梦到的,都是精卫那双水蓝色的眼睛。
月,已成了牙钩,从见过蓝炎那天起,它就从来没有圆过。沙滩上的海水的吻触,很静,很柔,轻轻地拂弄着精卫的脚踝,像那个水族人的手。精卫闲坐在珊瑚礁旁,听着小螃蟹们在月下欢欣地舞动着大钳,招徕钟情的伴侣。七彩的贝壳在月光中抹上了一层幽蓝,凄暗迷离的光泽,仿佛深沉的海的眼睛。这么悠远的美,却没有人,来与他分享。精卫偷偷地叹了口气,雾,氤氲着,掩蔽了大海。
忽然,有很轻微的划水声,透过浓重的雾气,却看不见有什么小船的影子。莫非听错了?精卫开始笑自己的痴心,转身打算走了。但是,他却感到身后有一阵匆急的呼吸和滴水的声音,月下的影子,分明是一个健硕的身体。
精卫回头,瞪大了他的水蓝色的眼睛--
是他,空手游泳,横渡大海,宝蓝色的长发水湿了,满脸缀着晶莹的珠子。本来单薄的衣裳紧贴在朝气的年轻身体上,柔和的月光描摹着性感的轮廓。而那双眼睛,火红色的眼睛,却正蕴涵着与精卫一样的期待和热切。
没有话语,四目相对,已经足够……
起风了,潮水汹涌,沙滩上是碾碎了的身体的痕迹,从珊瑚礁到幽深的棕榈树林。亲近,旋转,翻腾,像水与乳一样地交融,像海与天一样地联合……
当风渐渐止息了汹涌,而精卫偎依在蓝炎的怀中时,精卫问了一句话:“蓝炎,你爱我吗?”
蓝炎没有回答,他用唇封住了精卫的期待的眼神,封住了精卫的期待的耳穴,封住了精卫的期待的另一个问句。他扯过精卫的手,紧紧地摁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希望精卫能够探触到自己的心灵,那为他而跳动的心灵……
必须离开了,因为启明星已经升起,太阳即将把白天的仇恨展露出来。蓝炎吻了精卫的额头,挥了挥手,消失在大海的波澜中。
不过,白天总是过得很快,因为夜晚终将到来。在月下,在珊瑚礁旁,在棕榈树丛间,在海水与沙滩的亲密的呼吸中,精卫和蓝炎感受着彼此,感受着彼此深沉的爱。
日子就这样飞快地流逝。但是,水族与火族的仇恨却在一天一天地加剧。过几天就是火神的祭典了,火族人又可以通过火神的威力让大海让度更多的陆地。但是,水神不再退步,他掀起了波澜,在火神的威力显现之前,要吞没火凤岛的一切。
这样的夜,漆暗,阴冷。精卫本来想让蓝炎先不用过来了,但是,蓝炎却坚定地说,任何困难都挡不住他的爱。不过,这样的夜,真的让人担心,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呼呼的风声,只有潮水汹涌的哭泣。精卫点燃了篝火,希望能给爱人指引前进的方向,但是,海风很大,甚至能把篝火吹熄。精卫守在篝火旁,守在他们缠绵过的珊瑚礁旁,等待着,等待着,竟至于慢慢倦倦地睡去……
天亮了,但是,雾气依然很重,阴霾四散,没有生气。精卫被早晨凄冷的风惊醒了,他望向深远的大海,却发现沙滩边是那一蓬褪色了的宝蓝色长发。
是他吗?不!不会是他的!精卫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赶紧几步,又停下来,然后,慢慢地挪步,来到那样冰冷的身体旁边:是他……
……
世界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色彩……
淡漠的阳光穿透阴霾的雾气,照射在精卫冰冷的身体上,反射出那双水蓝色眼睛的灰暗。许久,才是一声沉沦的叹息……
是的,都是这海水,是两族人之间这无法逾越的海水夺去了自己心爱的人的生命。什么神祗,什么族律,什么戒条,一切都见鬼去吧!
精卫单手指向太阳,眼睛中是无限的毒恨:“我发誓,我将化作恶鸟,不论是一千年,不论是一万年,我都将衔石填海,让这个世界再没有隔阂,再没有争斗!!!”
从那一天起,世界上就有了一种鸟,一种孤独的鸟,火红色的羽毛,水蓝色的眼睛,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衔石填海。
火族人和水族人后来都知道了这个悲伤的故事,他们开始考虑是否应当为了神祗间的仇恨而互相仇杀,然后慢慢地坐下来,互相交流,又重新恢复了远古的和平。而为了纪念那一对生离死别的恋人,他们把水灵岛改称蓝炎岛,把火凤岛改称精卫岛,在两个岛之间架起了一座浮桥,而且,他们把那种红毛蓝眼的鸟,称做精卫,也称做蓝炎。据说,后来精卫和蓝炎都成了神,掌管天下的和平和爱情,至今在蓝炎岛和精卫岛上,还可以看到供奉他们的寺庙,而在这些寺庙中飞翔腾挪的,自然就是那种美丽的鸟。
这篇文章我是看过无数次了,可是,我就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什么吗?还是只为了多一个读者,以满足他被阅读、被欣赏的虚荣心?我在处理我的窝的积水时,忍不住这样想:反正今天晚上,他就要见到他的新朋友了,而我,又会是孤独的一个。又有谁会像蓝炎一样飘洋过海来看我呢?
我坐在椅子上,窗外已经是浓浓的夜色,屋里的台灯有些昏暗,我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的一片。
“丁零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来,对方的一声招呼让我的呼吸突然之间就停滞了:是他!
“小卫,在屋里啊?我马上要见到我的朋友了,所以跟你打声招呼。”
“哼,你见就见吧!”我的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可是,迅速有一种怨毒的情绪占了上风,我平心静气地慢慢说道,“祝你们快乐!”我觉得我的声音比贞子的还要死气沉沉。
“啊!谢谢,谢谢!我快乐,你快乐嘛!”亏他有脸说得出口,我啪地一声就把电话摔下,越想越气,忍不住踹了墙壁一脚,还把脚给踹得生疼。
我坐在台灯边上,正想着出去上网聊天,喝酒,或者竟可以上酒吧去。突然,我的破门板被重重地扣了两声,声音间隔很短,似乎有急事的样子。难道是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我慌忙开了门。
月光下,是个朝气的健康的身体,调皮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烁着媚人的光芒,轻浅的一带微笑从他的唇边掠起,我知道他想说话,因为那是他一贯的连带动作。
“生日快乐!我的小卫!”他抱住了我,一种熟悉的很温暖的感觉,我感觉得到,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