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中————小裹

      张路靖的脚步喜悦轻盈，意志坚定。济成子看他远去背影，心里猛得一跳，突然想到----他与他此番相谈，反助他留在人间的决心。难道，与张路靖相遇、袁师兄与他之间的渊缘、甚至为其卜卦以劝其回心转意的事，莫不是，也都算促成张路靖终“果”之“因”吗？！

      他想到此节，情绪激荡，暗悔妄自卷入张家兄弟之事----

      数年前，钱塘龙君曾来此寻袁守诚，请他窥测汝阴龙君的命果，被袁守诚巧言拒绝。
      济成子偶然听到此事，一时好胜心起，想师兄或许是无力窥视神龙之命，又不忿张路靖以仙灵之身思凡，算出与他该有一面之缘。便想籍机卜卦相劝。不想，反起了推波助澜作用。

      他又想到----当日，袁守诚为躲避钱塘君要胁，要远赴海外，离开前，曾看着他遗憾的轻叹，定是那时便已知察他的心思，给他的警示。
      而他却于此刻方想通，一时大悟，一时后悔，一时怨怼，一时自责。
      久久无语。

      ……………
      ……………

      张路斯一家离了真武观，向西南而行，不多日，便到了颍州。
      这天，待近了百社村，张路斯突然吩咐张忠停下行程，把家人叫在一处。
      张路靖见向来沉稳的长兄竟有些局促不安，笑他莫不是近乡情怯。茗儿听了便也凑热闹打趣，弄得张路斯更是手足无措。
      众人里唯石沐霜心知他是要说的什么事，不言不语，心情也颇为复杂。
      无声细看张路斯俊朗沧桑的容颜，即是憾恨，又是爱怜……

      张路斯努力把关公面谱从脸上摘下来，看石沐霜已制止茗儿插话。便道：“再向前不远，就要到了善化庄。在此之前，我有事需告诉你们。”他看看石沐霜，见她鼓励的眼神，心结突解----想到在此的，均是他最重视珍爱之人，也觉得无所谓起来。

      “我与沐霜，虽以夫妻相称，但实则是结义兄妹。”
      他话刚出口，便听那边张忠一声惊呼：“啊！！少爷，莫非你……”
      张路斯看老家人不可置信的模样，知他已猜出情由。苦笑道：“正是如此。”

      他说完，避开张忠同情的神情。转向张路靖，见这二弟秀美的容颜上有几分不解，强笑道：“这事小靖你不知，说来话长。当年，沐霜老父亡故，南阳县公的儿子觊觎她姿色，强抢入府，伪造了媒娉礼契。大哥那时在南阳为官，正在查他劣行，得知此事，为救沐霜，无法，便只得假称是她夫婿……后来此子虽罪恶服诛，我与沐霜也谨守兄妹之礼，但她名节毕竟已被我所累，我更不能以'七出'之名休了她。是以人前一直以夫妻相称。现在，即然重回颍州，南阳之事应无人知晓，今日起，沐霜便不是我妻，是我张家义女。”

      他话虽是向张路靖解释，却不与他视线相交，低头急急说完，才小心的偷眼看众人，见四人神情各异，更是羞愧，强打个哈哈，对张路靖道：“我一直让她称你二哥，便是为此。”

      张路靖木然的点点头，疑惑实则颇多----大哥的解释或许是事实，但他与石沐霜即使因势成婚，二人郎才女貌倒也算佳偶天成，何不假戏真做，却要待到此时才正名为兄妹？

      茗儿似乎也是有此疑惑，但顾忌小姐严肃神情，不敢发问。
      而张忠，则是一脸的悲怆，眼眶微红，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张路靖知还有隐情，但看大哥为难之色，也不再相询。转对石沐霜道：“即是如此，以后我们便称你'三妹'，如何。”
      他仍是冷冰冰的态度，但总算是相识以来，第一次正面与她讲话，石沐霜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礼道：“二哥。”又转向张路斯，柔和笑道：“大哥。”

      茗儿到底是孩子心性，看相处这么久的家人，突然大变关系，也觉得有趣，拍手道：“这么说来，我也是不用换称呼，小姐仍是小姐，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是一般的叫法。倒是忠叔，不可再叫小姐为'夫人'了！”

      张忠嗯嗯的应着，却避了茗儿眼神，转了身。他手轻抬，又听得吸鼻抽泣声，显是在抹眼泪。
      张路斯见忠厚的老家人如此反应，更觉难堪。便吩咐大家重新赶路。

      张忠神情木然的驾着车，但总算因事分神，不再乱想。两个女眷也自进车内，可听石沐霜向茗儿念书吟诗的轻声慢语。
      张路靖又上了他的老驴，懒洋洋的跟在张路斯新买的坐骑后。却不像前些天，和长兄天南地北的闲聊。两人无声的同行了片刻，张路斯瞅他，低声问道：“二弟，你在想什么？”

      张路靖抬头看他，狡猾笑笑：“我想什么，大哥自知。”

      张路斯脸上一红，心道----他那些隐私丑事，就是讲给天下人知，也不能说给他听。便掩饰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娶了沐霜……”他微顿后，又做无谓状补充道：“感情之事本不得勉强，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况男女之间，又岂只得夫妻一种关系。沐霜娴淑多智，需得更好的男人才相配。”

      “嗯。”张路靖淡淡的应着，不置可否。暗道----天下虽大，哪处可找到比大哥更好的男人。
      只是，他不本关心长兄之外的人。之前石沐霜名为他长嫂，但在眼里也不过是个分去张路斯关注目光的多余人物。现在两人即成兄妹，较夫妻更少了层亲密关系，说来他倒还是受益者。想到此节，更为开心，在脸上挂起甜甜笑容，又去讲别的话题分大哥的心思。

      众人又走不久，便到了百社村。

      张路斯外地为官已有十年，对久别故乡甚是怀念。看四周山峦起伏，翠岗连绵，一条绿溪绕村而过，与记忆里的景致无二，愁怀立解。
      “中华地大，各州民俗相异，风物也载然不同。这水似绿罗带，山如碧玉簪的秀丽幽景，南阳便是少见。”
      张路靖点头赞同，又看“故居”树木成荫，建筑古朴庄重，环境肃穆幽静，也笑道：“大哥，咱们居于此，也算是桃花源里人家。”
      他语含吉意，张路斯连连称是。

      善化庄原本占地极大，但十六年前火灾之后，老庄主张居安就重整家院，将大半闲置宅院划出，置成田产，租于村人。五年前，张居安病逝，张路斯又在南阳，山庄无主管理，他便遣散了家仆待婢，仅托了村中可靠长辈代为管理。是以这些年来，善化庄早不复当年的风光，极是清冷荒凉。

      张路斯返乡之前已差人告知代管者，他们到时，已清出几个干净院落。
      一行人入了山庄，稍一安置行礼，便各自选了住处。

      石沐霜和茗儿住在风景素雅植有修竹的夏苑；张路靖当然选了有假山水池的居所----只是水池现下仍空，张路斯看他郁闷神情，好笑的告诉他，很快就找人来重整注水。随后，他自己也选了和弟弟同院的别室做居室，却和石沐霜的夏苑隔的甚远，自是为了避闲。

      第二日，张忠便领起管家之职，去村里又招了十来个青年男女，司家丁婢女之职。由石沐霜和茗儿负责管理训练。
      他另请能工巧匠，监督他们将住人的两个院落按主人的要求整修好，又对府里其他年久房屋进行修葺，置办新的缺损家具物品。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大呼辛苦。
      张路斯则要清点物资，查看了原托同宗长辈代管的田产，拜访了村里长辈亲族，又祭拜过宗庙。也是每日村中奔走与人交流。张路靖一人无趣，便也随他四处走动。对外人的介绍，则和石沐霜一样，是代父所收的张家的义子。

      如此，众人各自忙碌十来天，在南阳时托了镖局运送的一些贵重物品----如石沐霜惯用的衣物首饰、张路斯历年来收集的古籍珍本也已运到。
      善化庄经此大整改，也勉强达到个张路靖指喻的“桃花源里人家”的标准。
      一行人，正式在此安居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