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模糊,七色的光芒在眼前闪动,耳边听到了孩提时欢乐的笑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的笑声。他最喜欢劫花身上的小雏菊的香味,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是秋天,他出生的地方是菊园,他呼吸的第一口空气就是菊香。他也最喜欢劫花眸中的那种赤红色,那是秋红了的颜色,是爬山虎决绝的艳丽,是梧桐树落叶的风华。所以,每次见到劫花,他都要说:“劫花,好喜欢和你在一起。”而劫花往往要调笑他,牵过他樱花白的长发,盯着他蓝色的眸子玩笑地说:“知秋,这么喜欢我,你就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的!”在他的脸颊上肆意地吻过,然后在春花细雨中莺歌燕舞,浪漫如夏日里的蝴蝶。倦意朦胧中,他伸出手去,泛着金色光芒的小手,想抓住那越舞越远的劫花,但是,怎么也抓不住,永远也抓不住了……
在他的神识消泯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个青蓝色的光向自己涌动,然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你是谁?”知秋醒过来了,湿漉漉的衣衫还粘连在身上,显出纤秀高挑的处子身材。他惊疑不定的蓝色眸子望着眼前健硕的青衣男子,这人蓬头垢面,一条万年寒冰锁链横锁腰身,“这里是地狱吗?”
男人有点冷漠,面对少年的纯真秀美的脸庞,他突然感到一种尴尬的嘲讽:自己曾经也这样天真过的。他淡淡地回答道:“这里是无心谷,你没有死。”
“无心谷?我……”记忆重新回来,知秋意识到是劫花今晚约自己出来看流星雨的,因为很早以前就有传说,在流星滑过天界的时候,诚心诚意地许一个愿望,那么,那个愿望一定可以实现。不过,劫花说许愿的中途担心被人打扰,所以就拉着自己来到那个人迹罕至的困龙谷顶,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就把自己推下了悬崖。这时,知秋觉得胸口有一把利椎在扎,但是,他强忍着眼泪,因为,他不愿意被眼前陌生的男人看见。他撅了一下嘴,把要流下的泪水咽到喉中,涩涩地说道:“你骗我,这里分明是困龙谷!”
男人不禁莞尔:“困龙谷,困龙谷……哈哈哈哈……”念着那三个字,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亮,然后化做凄厉的笑声,在山谷中胡乱震响。
“你……你就是那条孽龙?”知秋瞪着惊异的眼睛,蓝色里除了忧郁便是畏惧,毕竟,淹死还可以留一具漂亮的全尸,被孽龙狂噬而死就惨不忍睹了。知秋下意识地往后挪,发现山谷中到处长满了长青藤,美丽的藤花即使在夜间也殷殷绽放,根本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丝毫的肃杀之气。
“孽龙?哼,是,我就是那条孽龙,天不怕,地不怕的孽龙!哈哈哈哈……”青龙一扯腰间的万年寒冰,乱发蓬飞,狂笑声中竟有了几声哽咽,“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我撕了你!”他转身,顾自到那困龙潭前结伽趺坐,望着星空中的紫薇发呆。
知秋退到一丛长青藤畔,馨香的长青藤花像是有了情感一般,轻软的花瓣舒展开,呵护着他。虽然青龙的苍野身影与这柔和而静美的山谷有些不和谐,但是,知秋依然体会到山谷中一片幽深、迷离、郁郁的、沉沉的气氛。突然,眼前一道亮绿色的闪光,知秋抬头。紫薇星旁,闪烁着的星辰流泪了,仿佛历经了千万年的沧桑洗练之后,连那些出尘绝俗的仙灵们也有了心伤的时候。
又是一颗流星!急促地,将自己焚为暗蓝色天穹的凄艳伤痕。
哦……知秋低吟了一声。青龙的背影,震动了一下。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紫薇星在流泪,陨落了的一切往北天极至的方向毁灭。天空像一个苍老的脸庞,布满了忧伤的泪痕。风,轻浅地掠起,呼鸣中,全都是暗淡的呻吟……
知秋忘记了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的,一点点陌生,一点点畏惧,一点点沉醉,一点点迷失,梦里依然是赤红色的眼睛,馨香的小雏菊,不过,似乎总有一个青衣的男子霸道地出现,将那甜蜜的童年幻想变成一个现实的时空,然后,是一片艳丽的流星雨。
醒来的时候,知秋感觉好多了,又有了精神,又有了活力。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却发觉青龙的蓝眸正盯着自己看,似乎在发呆。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楞了一下,知秋握紧拳头,瞪圆了眼睛,开口说道:“你想撕了我,我可不让你得逞!”
青龙望着那无暇的蓝色眼睛,倔强地撅起的朱红色嘴唇,还有那握着的骨质分明的小手,依稀是自己少年时候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苍白的脸,有了一点暖色:“你为什么会摔下来?”
知秋楞住了,为什么这个看似霸道的男人却给自己这么亲切的感觉呢?他眨了眨眼,却没有放松拳头:“我自己掉下来的。”
青龙转过头去,他知道他在撒谎,但是,这么纯真的少年要撒谎,也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知秋放松了拳头,微微向前探出头:“你不是个坏人吧?!”
坏人?这个世界还有善恶之分么?青龙突然又是一阵心伤,转过头去,冷冷地走开:“我就是个坏人。”
知秋望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耳中是那叮当作响的万年寒冰锁链的声音,突然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竟觉得这个青衣的男人也是一个可怜的性情中人。不过,既然他不愿理自己,知秋当然也没有理由自讨没趣,他开始在长青藤中间寻找出路,偶尔发现一两只飞来的大花斑紫色蝴蝶,便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青龙回到困龙潭边,潭水清青,反映出一个乱发蓬乱的男子。青龙在三万年里第一次觉得无法正视自己了,他褪去青衣,纵身跃进潭心,彻底地放松开来,让天雨积蓄的涟漪洗涤自己久久蒙尘的身心。彻骨的寒意袭来,青龙淡淡地叹出一口气来--
他翻身,纵跃,像所有龙族的青年一样在水中自由的嬉戏,三万年了,忘记了自己也可以这么玩耍,忘记了自己也可以这么快乐。淡淡的笑意,渐渐浮上了他的脸颊,亮黑色的长发温顺地在身后流动,一切又美如明镜。
当他从水中伫立起来的时候,水花四溅,健美而强硕的身体充满了阳刚之气,像刚刚洗练出炉的宝剑,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知秋感到有些晃眼,因为第一印象中,男子是一个邋遢、没有教养的凶神,可是,现在的阳光下的他,却像一个优雅无方的堕落天使,美丽,甚至让他惊叹。他傻傻地望着青龙,当被青龙发觉他的注视时,他情不自禁地泛红了脸颊:是啊?有什么好看的?
青龙将青衣披到肩上,快步走近知秋:“看够了没有?”不论是谁,只要是带着那样的情绪望着他的身体,都会让他想到天上的那个人。他恨那个人!于是,他一把掐住了知秋稚嫩修长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现在就撕了你!”
知秋没有抵抗,窒息的感觉让他重新回到昨晚堕落时的颓败,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闭上了眼睛--
青龙松开了手,淡淡的忧伤情绪在两个人中间盘旋。沉闷了许久,青龙轻轻地支吾了一句:“伤心的话,就哭出来。”
知秋突然忍不住了,他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盛传中噬人的毒龙,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放声大哭起来:“我……我最好的朋友……不要我了……他……他说……为了他……让我去死……”
“唉……”又是一个伤心的故事,一个难以遂愿的梦,青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本来僵硬的手自然地把知秋纤弱的身体抱紧。
风里,沉沉的喑咽之后,有一丝淡淡的涟漪。无心谷上空的云,也缓缓地淡去,亮红色的太阳温暖了谷里的一切……
许久,知秋止住了抽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就紧贴着男人宽阔健美的胸膛,不禁两颊发烧,轻轻一退,退出了青龙的怀抱。他抹了抹桃红了的眼圈,低着头说:“谢谢你。我……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是吗?”青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搔了搔后脑勺,露出优雅的矜持,“我叫青龙。”他伸出了手。
知秋抬起头,面对着青龙的眼睛,发觉那个忧郁的世界中也有很亮丽的颜色,眼角偷偷滑过虚掩着的青衣,滑过他的胸膛,然后是腰,是脐,是……知秋羞红了脸,他有点扭捏地后退,突然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往前一步,拉住了青龙的手,握了握:“我叫知秋。”
知秋的眼神当然逃不过青龙的眼睛,他把青衣围上,束紧腰带,然后把缚身的锁链扯了一扯,立刻惊起了一阵乱响。
知秋抓过困龙柱延伸而来的寒冰锁链,好奇地问道:“你当初犯了什么错,会被九天玄女的锁链所缠?”
青龙望了一眼知秋,看着他透澈的蓝色眼睛里没有一丝调侃,想了想,抬头望向天穹中紫薇星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个痴心的错误。”
“哦。”知秋答应了一声,心里却犯嘀咕:不想说就算了。他又扯了扯那链条,突然孩子气起来:“如果用灵界尊主的凌虚剑,一定可以斩断这锁链。”刚想到这里,他又立刻黯然了:“只是,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你想回去?”青龙正视着他。
知秋点了点头:“去帮你拿凌虚剑。”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回去是想见一见劫花,也许不必要让他知道自己回去过,但是,偷偷地望一眼他的背影也好。
青龙透过少年的目光,看到了更多的信息。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帮你回去吧。”说做就做,他随手一扯,千年的长青藤被连根拔起,然后,一根连着一根,不断被牵绵连缀上来。知秋看呆了:原来,自然界中也有这样同气连枝的感情。青龙却没有想到这些,他将长青藤拧在一起,形成一条巨大的藤链,双手用劲一振,藤链柔韧的身体竟没有被这杀戮过无数武神将的双手振断,青龙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抬头望向那高高的悬崖,估摸了一个高度,左手将藤链朝高空中一抛,链子的顶端就朝着悬崖口上奔去,然后,顺利地在一个垭口处卡住,青龙用劲试了试,然后对知秋说道:“你回去吧。”
知秋有些目瞪口呆,好能耐的男人!自己在灵界森林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现这么英武的人,他也不知该感谢好,还是该称赞好,朝青龙连连点头,接过了藤链。
要走了,似乎反倒有些舍不得了。知秋突然回眸,蓝色的眸子里有一丝深邃:“你等我,我会回来救你的!”
青龙笑了,他先是觉得知秋说得轻巧,但是,当他看着知秋那双澄澈的眼睛时,突然被
“你等我”的那三个字抓住了,神情一阵木然,半晌,吐出一句话来:“你回去吧。”
知秋攀上了悬崖,青龙的影子已经淡不可见,但是,那个健硕的身影、忧郁的眼睛却已经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了。悬崖顶上的风,有一点冷,知秋想到了谷底下的那一片温暖。
还是去偷凌虚剑吧!顺道……去看看那个人……
心中一阵计较,知秋移形换影,向着灵界森林的藏宝库:止境殿飞奔而去。那里,是灵界尊主独来独往的禁地,除了尊主本人可以带领下一届尊主候选人的两个少年一起步入此地以外,其他人根本连禁地三丈外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样子。
走近了,昙花一现。止境殿的路,就是用这些优美的昙花点缀而成的,不过,这些昙花与世间的昙花不同,它们花大如莲,而且一开一谢之后,还会在花谢了的地方开出新花来。所以,那种流变着的美被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当年,知秋和劫花被尊主引领到这里,知秋就被这些昙花所醉,可是,劫花却背着尊主调笑他:“你呀,就是太容易动情伤感。”这些话,仿佛还是就在昨天。知秋的眼睛又一次迷离了。
眼前剑光一闪--
原来已经到了止境殿中央的箕羽台,灵虚剑作为灵界尊主的一个玄门至宝,被供奉在箕羽台的正中心。当初劫花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发出了异样的惊叹,他偷偷地对知秋说:“知秋,要是我佩上这样的宝剑,你说,我会多威风?”知秋当时想都没想,就点头说:“你不佩这剑都很威风的。”现在想想,自己这话竟有些痴迷。知秋摇了摇头,力图把往事遣散,他握住了灵虚剑的剑柄,把它从箕羽台上拿了下来。
知秋把玩着那剑,想象着劫花戴着它的样子,堪堪转身,却发现一双冷咧的朱红色的眸子盯着自己。知秋楞住了。
那眸子转了转,黯然下来:“你回来抢我灵界尊主的位子了?”他胸前悬挂着那攒花九龙玉佩,表明他已经是统领灵界森林的至高主宰。而他身后的虚空门是一直用于身为灵界尊主的人随意愿移换空间的。
知秋的蓝眸垂了下来,他握紧宝剑,从劫花的身边经过:“我借剑去救一个人。”
没有阻拦,劫花听到两个人激颤的心跳声。
沉寂……
劫花回转过身,望着知秋要离去的背影,突然说道:“你杀了我吧!”
知秋的背影震颤了一下,肩头微微耸动,突然一跺脚,飞也似的奔跑起来,樱花白的长发,雪白的霓裳,纤秀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止境殿的尽头。
劫花再也忍不住,两行泪,从赤红色的眼睛里滑落……
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
知秋奔跑向无心谷,心里千万次地念叨着,樱花白的发丝旁边,全都是清澈的水花。
滑下山谷,知秋晃过青龙奇怪的表情,疯也似的砍削起那万年寒冰来。铿锵的声音,连天上的神仙都可以听到:“砍了你!我砍了你!我砍了你!”用尽全身的力气,知秋重复着砍削的动作,无数的回忆像闪电一样滑过脑海,而每一个回忆只会引来更激烈的砍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