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紫一边听着,却早已泪流满面,唇边却笑了:“意寄爻紫么?忘蝶,果真然是你么?”
谢爻紫在武夷山间到处寻找忘蝶,却毫无头绪,听得山民们又都说是山魈作怪,无人愿意帮忙,他在武夷停留了数日,直到再无丝毫希望寻得忘蝶,才赶去金陵考试。似乎是意料中事,他金榜题名,独得榜魁,受花翎貂袍,上金銮大殿。皇帝问他愿望,爻紫却不能忘怀武夷,请求赐官于此,能斩除山魈,以平心头之愧恨。皇帝准奏,封他为武夷县令,如能平除妖孽,即可加官进爵。
爻紫便不在金陵停留,匆忙赶来武夷就任。到任当日便聚集乡绅百姓,以皇帝之名,要大家出钱出力,一起铲除妖孽。于是,众人或举火摧锣,或携刀刃兵器,在大王峰上到处搜索。
这时正是冬末,山顶又有积雪,爻紫循着当年的印象,来到山顶那洞窟处,却便发现一个青衣青鞋的书生伫立洞前,心中觉得甚是熟悉,待要叫出名字,却见他转过身来,一张淡绿色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爻紫心中一阵忐忑。
跟随的乡绅当先一呼:“快把妖孽拿下!”
众山民不由分说,已经擒下那书生,五花大绑,送往大牢。
爻紫不好在百姓面前多说什么,所以一直隐忍着,直到众人退去,这才独自来见。
“忘蝶,果真是你么?”
那青衣的妖孽一伸手,铁质的枷锁喀嚓一声,裂为两半,颓落到地面上:“我是忘蝶么?忘蝶还是我么?”
忘蝶被那山魈掳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洞窟。那山魈一矮身,进得洞中,没走几步,但见窟中开阔如山谷,谷中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衣彩鲜艳的仙鸟腾越翱翔,四不象的灵兽互相嬉戏,在草地上打滚作耍。山魈将忘蝶放下,扇子一甩,露出笑脸的弥勒佛像,他淡淡地笑道:“好了,好了,不考验你了。刚才给那孩子吃的是千金丹,能强身健体,通神明智。要不然我也不会一口吞下去的。你还是待在这里乖乖地陪我三日,等到时辰一到,你自然还能见得到他。”
忘蝶心中又是一喜,只是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却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但是,看这里的光景,眼前这个青面的书生应该是很有修行的道者,看他刚才飞行的样子,自己真想要逃跑,也自然是不可能的。再说三日时间,转眼便过。所以,他只好藏起所有的疑惑,闷声说道:“希望如此。”
书生一撇嘴,扇面立时变成了无常鬼像,从怀中掏出一个绿丹丸来,塞到忘蝶嘴中,强迫他吞下:“哼,还不相信我!反正你卖身给我三日,我要好好使用你!快给我收集翠珠草去。”
忘蝶觉得吞下的药丸香气异常,身体不禁一震,顿时轻盈了许多,心中暗暗唏嘘。再见这书生脾气连番变化,心中好奇:若是好好侍奉他,他也许就会和气对待自己的。于是,他俯首鞠躬,谢道:“方才先生救了爻紫,忘蝶这里还没有谢过呢!只要先生吩咐,忘蝶一定倾力完成。”
书生却便笑了,扇面又恍成了弥勒佛像:“嗯,嗯,孺子可教!当初那个家伙有你一丝丝好,就好了,唉……你快去干活吧!”
忘蝶探得他的心情变化,心知这书生必定是经历了一场大变故,神思大乱,虽然修得道果,却依然阴晴不定。于是,他便收拾心情,轻声问道:“不知那翠珠草是什么物事?”
书生从草丛中摸出一棵青草来,但见草叶如珠,青翠可人,丹顶上是一颗明艳如血的果实,形同玛瑙。书生将那草扔到他手心,自己飞到边上梧桐树上坐下来,顾自开始争论起来:“他当初对你还是好的?不对,他如果真对我好,就不会娶那个黄家二小姐。那是被父母所逼啊!可是他答应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人。也许那只能存于心中吧?不对,他说过,总有一天要与我隐退山林,共度余生,可他却当了官,置了地,生儿育女,寿终正寝在他的黄家二小姐的怀里。可他死的时候念的却是你的名字。没听见,那是念什么?秦仕翰。秦仕翰是谁?是你了。不对,是你,不是我……”
忘蝶听他的话语,多少猜出这书生的往事,但见他在梧桐树上抓耳挠腮跟自己争辩,有时面红耳赤,有时长吁短叹,不禁十分同情。不过,想想自己和爻紫之间,虽然情投意合,只是,以后又将如何呢?难道真的也如这书生所说,各人各自娶妻生子,然后老死床箦,虽然心中念着对方,可是,终究身不同屋,死不同穴?或者,竟是爻紫会跟自己一起逃离尘世,到这样的世外桃源来隐居,可是,爻紫真的会放弃所有的亲戚朋友、功名利禄跟自己走么?想到这些,忘蝶的心也沉重了起来,手中采摘的动作也就慢了些。
那书生蓦地就窜到他跟前,斥道:“别偷懒哦!我可是一直盯着你的。”
忘蝶听他怒斥,心中也不多想,反正以后的事留到以后再说。他手下急速,将草地里的翠珠草都一一采下,堆于一旁。
说来奇怪,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忘蝶也一直在忙,却从未觉过劳累。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那书生突然跳到面前说:“时辰差不多了。”口中喃喃念动,草地上凭空生出一个金桶来,四周的鸟兽见了,都一起聚集过来,俯首帖耳,似乎有一个隆重的仪式要做。书生让忘蝶将所有翠珠草放入桶中,口中又是一阵喃喃咒语,但见空中月华降下,直入金桶,翠珠草竟似被融化一般,形成一桶金黄色的液体。
书生朝他一笑:“三日时辰已到,我也要去我的去处。你可以回那山洞去了。”手一挥,忘蝶身后出现了一个小门,那门后,竟就是那小小洞窟。
书生纵身跃入桶中,竟似也消融了一般。只见他头顶上渐渐闪出两个金色的幻象来,一个是白面无常,一个是赤面弥勒,两个幻象随着他的消融而渐渐融合,最终化成一道玄光,直追太阴而去。
忘蝶望着那空中渐飞渐远的光晕,心中幽幽:也许,那是他最好的去处吧。那我的去处呢?他一转身,过了那道门,回到洞窟边上,那门立时合上,消失无踪了。
月光如水,依然如曾经的日子,晃晃然照射在银白色的地面上。忘蝶借着月光望向雪中的自己的倒影,一个青面青衣青鞋的男子,那一刹那,他愣住了。难道,是因为那颗绿色的药丸?
这一刻,对面却冲来了一群人,当先的一个,不就是忘蝶这几日朝思暮想的爻紫么?可是,为什么他却戴着官帽,带领着衙役和士绅?难道,世事已经沧桑?
凝眸间,忘蝶只看到爻紫深深的眼睛,依然是昨日的那般清澈……
“蝶,果真是你么?”爻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抱起还在茫然的忘蝶。
忘蝶很奇怪,自己居然有力量将锁链挣脱,难道这也是那颗药丸的结果?
被心爱的人拥抱着,不管这是什么时间,这是什么地点,忘蝶都觉得彻底地放松。是的,被拥有着的,是自己的身体,只要自己双手伸出,那么,自己将拥有的,也是心爱的人的身体。一切,都这么现实,这么可靠。忘蝶将一切疑惑都抛之脑后,轻轻地颔首,将唇,熨贴上了爻紫的吻。
走--
两个人的心中响起了同样一个词。他们四目相对,坦然一笑。爻紫拉过忘蝶的手,冲出牢门,不顾衙役的阻拦,朝着大王峰飞奔而去。
两个人像飞翔一般,直冲山顶,一路侃侃而谈,将分别后彼此的情形都说得透彻。不再有当年攀登的疲累,也不再有面对风雪的畏惧,疾行的风里边,传来淡淡的笑声:
“紫,我们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紫,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可以永远快乐的地方。”
……
焚羽
——情见录之七一
托里亚大陆是远离尘嚣的一片净土,地神盖亚的休息地。当每天太阳从西方升起的时候,就是地神盖亚睁开她的眼睛,眸光眷顾这片大陆的时候。那时候,琴鸟会在嫩绿色的枣椰树上鸣叫,而天真的蕃鼠则会蹦蹦跳跳地从一个沙丘跃到另一个沙丘,张望着,等待风之精灵的歌唱。
是的,我们都是风的精灵,是守护托里亚的臣民。当太阳升起,盖亚苏醒的时候,我们都要面对西方,向盖亚宣告昨日的辉煌,祈祷今日的丰裕。歌声是我们能对盖亚表白的唯一方式,歌声给我们力量,也给我们善良的本质、优雅的外表、纯净的羽毛。
我的名字叫作衣羽,是风族最年轻的精灵。当我出生的时候,恰恰是太阳从西方升起的时候。那一天,风里边,都是舒缓、飘逸的吟唱,天空里,降下了雪白的羽毛,闪着金色蓝边的光芒。所有的精灵都说,我是被盖亚女神祝福的,是托里亚大陆的继承者。所以,他们用所有的圣物来滋养我,采撷谷雨时的第一滴晶珠,搭配上尤丽思山谷四十年一度的野玫瑰的汁液,还有登拓耶亚悬崖的酒色草,将这些原料都倾注到摩崖的泉水中,为我澡浴。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精灵一族中最高贵和优雅的,我的眼睛因为谷雨晶珠而变得像天一般湛蓝澄静,我的唇因为玫瑰香露而出落得鲜艳灿烂,酒色草让我的身体淡黄色中泛着金光,而摩崖的泉水让我的长发的蓝越来越淡,渐渐接近冰白。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不愿意那些伺奉的女长老们为我澡浴了,毕竟,身体之间的差别让我觉得越来越窘迫,甚至有一次,她们在为我脱下长袍的时候,我用风的咒语迷住了她们的眼睛,一溜烟躲进了深深的泉水中。经过那一次以后,女长老们识趣地离开了,不再为我沐浴,而我也乐得清静,常常喜欢在泉水中多待一会儿,避过族人恭敬的目光。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和每一个精灵都是一样的,可以跟他们一起玩耍,一起吟唱,那该有多好。可是,命运却已经将我固定住了。我,无力逃跑……
这一天,琴鸟在枣椰树上跳得有些不安,女长老们传说,一只奇怪的海船靠上了托里亚大陆的海岸,海船的船头上,是陌生的神祗的塑像,那塑像的头发是无数只张嘴吐信的毒蛇。只有那个最年长的迪亚告诉人们,那是女怪美杜莎。于是,精灵们登上船舷,却发现,那里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是腐朽的尸体和肮脏的珠宝。精灵们厌恶地躲开了,呼唤火的力量,将船烧尽。不过,让人感到恐怖的是,船被烧毁的那一刻,天上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有一个奇怪的咒语响起,精灵们感觉被诅咒了一般,全身乏力。
但是,乌云终于还是散去了,盖亚的眼睛重新照耀着托里亚,精灵们恢复了力量,在盖亚面前虔诚地吟唱。风,悠扬地荡起,空气里,全都是晶莹的水珠,托里亚的呼吸,重新恢复了安宁——
又是我澡浴的时间了,我避开人群,往摩崖泉水走去。意外的,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接近野兽的低低的哼唱。我轻盈地跃上婆娑罗树,隔开浓密的枝叶,观望着泉水附近的情景。
我的心,突然,一阵莫名的摇曳。
一个黑发白肤的男子,裸着身体,浸润在冰凉的泉水中,他的双手在快速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从脖颈、胸膛,到肚脐,到大腿的根部,他的深黑色的眼睛因为某种奇怪的感觉微微闭上了,闪烁着迷废的光芒,光润的鼻翼和棱角的唇急促地翕张着,喉间的节上下窜跃,似乎在吞咽着什么,全身的肌肉紧张挺立,每一根筋肉似乎都蕴藏了无数的力量,而他的胯部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自觉地向前做着顶举的姿势。
我的脸焚烧了,血液被拖着向心脏的方向袭击,我的手抖得厉害,似乎那男子喉间发出的野兽般的低吟就是一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咒,令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
完了,他发现我了,一定是的。他朝着我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诱惑。蓦地,他消失了。身影像一团烟一般,消失了。
然后,我觉得身体一紧,我被一双粗大的手握住了,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的温度,像火的力量一样袭击了我的身体。我的力量被禁锢住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天空中盘旋着,我的所有的力量都离我而去,我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盯着我的脸,媚色地说了一句:“感谢美杜莎!”
他将我抱到了泉水边,扯开我的长袍,我想挣脱,但是,他用他的双腿夹住了我——
他抚摸着我的身体,我感觉到魔鬼的力量在我的血液里穿梭,一种神秘的快感想夺喉而出,可是,我始终压抑着它:不!我不愿意成为魔鬼!
他的手的动作更快了,而且,还附加了唇的动作,我的耳根、脸颊、脖颈、胸口……我的身体被他舔噬着,像野兽一样舔噬着,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地用手推攘着他,而这似乎更刺激了他的欲望,他衔住了我的分身,快感像蚂蚁一般爬上我的心尖,我终于疯狂地叫嚷出来——
那一刻,天雷响起,阴阴的雨降落到托里亚上,我听到整个大陆都在哭泣。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他停下所有的动作,蛮横地掰开我的双腿……
啊——
一个闪电划过天际,眼前的婆娑罗树燃烧起来,熊熊的火掩映着他赤红色的脸。在我眩晕过去之前,我看到了魔鬼……
等我醒来的时候,魔鬼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浸在冰凉的泉水里,泉水泛着缨红的血色。眼前的婆娑罗树烧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在阴沉沉的天宇下冒着冷烟。潇潇的雨还在下着,风里边,都是奇怪的马鸣和金戈声。
我想挣扎着站起,可是,身体里边却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我只好沉在水中,呼唤水的力量帮助我疗伤。但是,很快地,我发觉自己的身体里有异样的液体在流淌,那液体从我裂开的伤口往我的身体里渗透,我洁净的血液渐渐变为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