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 上——颜凉雨

作者:颜凉雨  录入:04-08

一场大火,死了两个人,老白执意让官府派人来查。结论却是屋内人自己放火。具体是谁已经说不清了,经勘察现场火是从屋

子里面先烧起来的,尤其是床,似乎有助燃剂而烧得格外厉害,而前几日有下人见到柏谨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厨房,随后厨房丢

了一罐猪油。

衙役走后,老白在墓前坐了一天一宿。

无声的哭。

夜里的山风很凉,夜里的山间很空旷,夜里的寂静中恍若还能听见柏轩那格外好听的嗓音——【别这么看我啊,我可还没活够

呢。所以我也不希望他死。】

第39章 迷乱之夏(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当那染着淡淡萧瑟的雨丝把肩头浸透时,带来的只有刺骨的微凉。

老白离开翠柏山庄时正值这个节气,阴霾而潮湿的天空里,看不见一丝阳光。之后,他足足在江湖上晃荡了近两个月。漫无目

的,浑浑噩噩。

起初他每天晚上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柏轩的脸,那个妖怪时而诡异冷笑,时而活泼撒娇,时而黯然心伤,时而浪荡轻佻,可

无论哪一种,最后都会变成一堆焦土,每当老白想捧起它们时便会吹来一阵风,然后,就什么都散了。

到后来,梦中人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终于在一个干燥而闷热的初夏夜晚,彻底不见了踪影。

老白不再做梦了,身上的银子花光了,他终于想回到白家山了。

可老白同时也清楚的明白,翠柏山庄的事没有消失,相反,它已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自己心里最疼的地方,一个被厚厚的掩埋

起来而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

永远。

“客官,你这会儿来白家镇可真算是选对地方了,现在中原处处都热,哪像我们白家镇这般凉爽。”马夫一边赶着马,一边跟

身旁的客人搭话,“棚子里热是吧,呵呵,你放心,再赶上一天到了北面儿就好了。”

不用说,被热出来索性和马夫并排坐着的自然是归乡的老白:“我说车把式,你这话可有些托大,别说马要吃草要休息,就是

你马不停蹄的赶也得一天半才能到北边儿吧。”

“哟,看来客官常走这条路。”马夫笑得大大方方,一点不窘,话捡过来就说是他们这行的通病,芝麻点儿的小事儿他都能给

你吹出天花儿来。

“可不常走么。”老白苦笑,“我这一年里有半年都得搭在赶车上。”

“客官是白家镇本地人?出门做生意的?”马夫猜道。

“就算是吧。”老白应着。

马夫又大声嚷了句“驾——”,才继续扯着闲篇儿:“这做生意的一般都是年头走年尾回,像客官这样中间回来的可不多见。

“呵呵,我不光中间回来,”老白摇晃着前两天随手用路边的狗尾巴草编的小玩意儿,“一年下来且得折腾好几个来回儿呢。

“这是何苦,那岂不是大半时间都搭在了路上。”赶车的随口道。

“没办法,想啊。”老白轻叹一声,“办完了事儿就得回家,习惯了。”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马夫聊天,再加上越来越靠近白家镇,老白的心也逐渐晴朗起来。果然越往北,气候越凉爽,等到了白

家镇,除了中午极短的一段时间,其余基本感觉不到热气了。

用身上带的最后一点钱付了车费,老白的钱袋算是彻底干净了。最后他就像游人一般一边浏览风景一边爬山,终于回到了自己

家门口。锁还是自己出门时挂着的那个造型,往左面歪一点点,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为什么,一看见自己那两间房——原本是三间的,老白就莫名安心。

“呼,又回来喽。”老白说着,开始在身上摸钥匙。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安静。

良久。

风嗖嗖吹过,无比荒凉。

“还能找着吗,我可一直等着从正门进呢。”头顶上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口气里掩不住的笑意。

老白猛一抬头,只见温浅正伫立于院墙顶端,风吹起衣摆,身影那是相当飘逸:“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过夏天要来这里避暑的么。”温浅居高临下,逆着光,却还是能隐约看出淡淡扬着的嘴角。

“啊,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老白小声咕哝,仔细回想温浅当时的表情,完全符合随口一说的特点。

“所以迎接在下的只有这结实的门锁了。”温浅淡淡调侃。呃,也可能不是调侃只是叙述。老白从来都很难弄清楚这个男人的

真实情绪。

“门锁结实有什么用,院墙不够高啊。”老白又好气又好笑,语毕把目光又转向锈迹斑斑的锁头,略略为难,“怎么办,钥匙

找不见了。”

“所以院墙不够高刚好,”温浅笑,“翻自家墙不会惹闲话的。”

老白沉默。这回连仰头都省了。半晌温浅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不是在练轻功吗?”之前在山上见老白练内功

之余翻过那秘笈。

老白总算抬头,还颇为气势汹汹:“你也说了,是在练!”

看对方有恼羞成怒的趋势,温浅赶紧露出温和且善解人意的微笑:“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老白窘:“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温浅想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但话到嘴边就成了:“那也不差多试一次,练功贵在一个练,你说呢。”

老白还能说什么呢,跳吧。于是调息凝神,默念海云纵入门心法同时在脑袋里不断复习第一招浮云出海的技巧……一二三,起

唰!

啪!

第一下是老白纵身而起带动的风声。

第二下是老白稳稳落地脚下的撞击声。补充一句,落在原地。

温浅颇感为难的远目眺望片刻,似乎在努力萃取措辞。老白不理他直接转身,径直走到附近的一颗树下找了块大石头,回来二

话不说就往门上砸。很快,挂门锁的木头栓子直接从门上脱落,一把推开门,老白大摇大摆凯旋似的进了自己家。

温浅从墙上轻盈落下,快步跟上老白,终于还是颇为不忍的宽慰对方一句:“练武是个长久功夫,慢慢来没关系。”

老白停下脚步,狠狠瞪回去一眼:“你就不能不憋着直接笑出来!”

“嗯?”温浅眨着眼睛,煞是无辜。

老白磨牙,想咬上这张万年有礼的脸皮儿了:“哪里用什么轻功,我小时候就能跳这么高!”

温浅煞有介事的点头:“那你小时候真挺厉害。”

老白被彻底打败。他有时候觉得温浅是一神人,因为此人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温和认真的样子,无论什么话只要从这个男人嘴里

出来,那么哪怕它再离谱再莫名其妙再不合时宜,都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这么一回事”的感觉。任何揶揄奚落打趣在此人面

前一律行不通,因为对着如此正经的脸基本上此类对话不会超过三个回合,发起者就会自动结束话题。而另一方面,当这个男

人对别人揶揄奚落打趣的时候,基本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感同深受,被施予方更是完全感觉不到。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老白实在想象不出。

“嗯?你刚说什么?”温浅疑惑出声。

老白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想法咕哝出来了,赶紧摇头:“没、没什么,温习内功心法呢。”

温浅笑笑,没说什么。

温浅显然已经在这里住上几日了,两间屋子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厨房里有开伙的迹象,老白倒没想到温浅还会自

己做饭。

“都是些很简单的,不及你的炖肉香。”温浅倒是异常谦虚。话里话外飘荡着对老白及其厨艺——重点是后者——的思念。

晚饭顺理成章老白做了。之前不知道温浅也会做饭,老白做起这些很有一种地主自豪感。可这会儿知道了再进厨房,就怎么都

觉得自己成了劳碌命。

“不会被那家伙算计了吧……”老白边炒菜边念叨,可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断,“不能,虽然偶尔淡漠了点,可总的来

说人还是挺实诚的……”

吃晚饭的时候,老白问起了顾天一的事。

温浅坦然承认,没半点隐瞒:“也不知他怎么得的消息,那会儿我正在西南做一桩生意,他居然都能找到我。也算我运气吧,

本来论实力我们只能打个平手,可顾天一不知为何那天只有往日七八成的功力,所以我侥幸赢了。”

“之后就杀了他?”老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

温浅不紧不慢的喝口汤,然后抬头,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也见了,他要我死。我不想死,所以只能这样。说来,这是

我杀的第一个没报酬的人。”

老白继续吃饭。虽然隐约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让温浅放下屠刀等别人来杀吧。就这样思来想

去,便又觉得温浅说得在理了。

“差点忘了,我这还有份礼物给白兄呢,”温浅从怀里摸出把短刀递给老白,“三番两次来打扰总空着手可不好看,不过我们

走江湖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把短刀就送给白兄防身。”

接过短刀,老白细细打量。只见那短刀比手掌略长,制作十分精致,光是刀鞘上的雕花就看得出非一般功夫。再拔出刀身,更

是精光一闪寒意凛凛,煞是漂亮。

“真好看……”老白禁不住赞叹。他对兵器懂得不多,所以也说不出什么专业性的慨叹,但打心底喜欢却是真的。这欢喜除了

短刀的漂亮,更多的却是源自“温浅送自己东西了”这件事本身,不同于之前承载着报恩任务的蝴蝶,在老白看来,这一次才

算真正意义上朋友间的亲密。

“白兄中意就好。”温浅笑笑,露出个放心的表情。

其实老白很好奇这刀是哪里来的,但又觉得这样刨根问底的不合适,最终没开那个口。

老白没问,温浅没说。不过即使老白问了,恐怕温浅也会找个说法搪塞过去。因为那刀是顾天一的,确切的说是埋尸首的时候

从男人衣服里掉出来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所以温浅没多想就留下了。不过把这刀送给老白,却是温浅到了白家山才临时起

意的。

温浅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顾天一身上掉刀这一出,那么他是不会想到要送老白些什么以便礼尚往来的。即便偶尔想过,也不大

可能付诸行动,因为他嫌麻烦。而现下恰好来了这么个机会,那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借花献佛。

第40章 迷乱之夏(二)

温浅说是来避暑的,倒还真一点没掺假。或许是没有了顾天一这个大麻烦,温浅再不像冬日里那般早出晚归的刻苦练功,每天

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和老白一起坐在院子里啃西瓜,喝凉茶,打打鸟,捉捉鸡。再不然就是偶尔点拨下老白毫无进展的轻功。

也不知是老白资质驽钝,还是那海云纵本身就难学,纵然有了温浅的点拨,老白的进步仍旧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轻功究竟是什么路数,怎么怪里怪气的。”温浅见老白迟迟不成材,遂好奇的翻起了那秘笈。本来还有的一点顾忌的被

老白一句“你要是能看懂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给彻底消除。

“韦利图说是从二百年前什么大门派里流出来的。”老白记忆记得。

温浅吐出口中的西瓜子,才哑然失笑:“韦利图?只要东西卖得出,面团也能变珍珠。他的话十分里有一分真就不错了。”

老白怀抱个刚从冷水里捞出的小西瓜,汲取着微薄的凉气:“没准就是我这一分呢。”

温浅莞尔,怎么瞧着都觉得抱着西瓜的老白很有趣,:“你啊,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想。”

温浅的语气跟长辈似的,弄得老白不自在的发窘:“你才认识我几天啊,说得跟多了解我似的。”

“了解别人费事,了解你可再容易不过,”温浅伸手取过老白怀里已经不大凉的西瓜,又重新放进旁边的冷水里,“尤其是没

易容的时候,心里想的都在脸上透着呢。”

“真的假的?”老白瞪大眼睛。

“看,这么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想要真是如此那还得了,往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对吧。”温浅强压着笑意,却还是有

几声从嗓子里透了出来,低低的,很好听。

老白撇撇嘴:“你还当什么杀手啊,当温半仙儿去得了。相面算卦一准儿灵。”

温浅笑着摇摇头,淡淡道:“也就是看看你还成。虽然咱们相识不过两年,但我朋友不多,呃,好吧,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你这

一个。你说我不给你相面,还能瞧谁去呢。”

按说温浅这话其实挺稀松平常,要非找到点特别的,也不过就是侧面肯定了一下老白的唯一朋友地位。可老白就是觉得脸颊发

热,莫名其妙就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反应。

“啊,对了,”温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上次我就想问,老白,你叫什么啊?”

呆呆的眨眨眼,老白想也没想的说:“老白啊。”

温浅哑然失笑。他生平第一次想去敲一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豆腐还是西瓜瓤:“全天下都知道你叫老白,不过白只是

你的姓氏吧,名讳呢?”

……

一阵山风吹过,温浅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在这山风中缓缓消散。

老白愣愣的,恍若忽然失去了声音。

似乎早该被人提出的问题,可多年来又真的没人注意过。伊贝琦叫他老白,周小村叫他老白,就连言是非都没有多打听过一句

。那个师傅给起的名字,早就遗落在了岁月的长河里,老白自己都险些忘了。

“老白?”温浅略带担心的出声,这情形让他有些后悔问了。其实换一个人他可能也不会多此一事,只是面对老白,似乎总比

平日里更放松随性一些。

“白烨。”抬头对上温浅的目光,老白嘴角绽开浅浅的花儿,“我叫白烨。”

“如昼之夜?”温浅试探性的猜。

老白轻轻摇头,想了想才道:“烨烨火光。”

温浅乐:“这可不大合适。”

“烧不起来是吧。”老白没好气的白了男人一眼。

哪知温浅竟然真的敢笑着点头:“你这人,至多也就是温温的。”

“比你热乎气儿多就成。”老白实话实说。

温浅不以为意,状似仍在回味:“白烨……总觉得像在叫别人。”

“我师傅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白三。”老白算是把自己的底儿都抖落出来了。

“也怪怪的,”温浅耸耸肩,沉吟片刻后一本正经道,“还是叫老白亲切,舒坦。”

“这不瞎折腾嘛。”老白又好气又好笑:“得,那你就继续叫老白吧。”

“老白。”

“哎,跟这儿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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