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凌,我求求你!」已经被割裂得支离破碎的灵魂让我无法再去理解或是安慰南凌这些已经接近绝望的呓语。
温热的水渍划过他洁白瘦削的脸,「啪答」一声,最终坠地。
「他回实验室了……他蹲在墙角一直看着我们,直到你睡去。然后他对我说,告诉我,我该回到什么样的地方去?」
平静到冷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说着的是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的心脏已经完全衰竭,死亡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销毁的计划,提前进行……」
「销毁?现在?」明白简单的词汇,却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无法法成型,直到从心底泛滥起来的恐惧让我几乎无法站立。
「几号实验室?告诉我房门的开启密码,我要救他!南凌我要救他!」
「来不及了。」他把我箍住他肩膀的手一点点推开:「销毁程序是自动执行的,现在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你知道的,为了避免高温辐射,销毁仓一旦封闭就绝对无法再打开,谁也无能为力。你,我,都救不了他……」
「停止!南凌你不要再说这些,告诉我在几号实验室,告诉我密码!」
我已经踉舱着冲到了门口,只等着他开口告诉我最后一句话。
「二号实验室。密码是,NAN LING LOVES ZHUO YUE……」
消失在哽咽中的声音,我的脚步停了最后一下。
最后一下而已。
居然又是下着雨的天气,温度很低。冬天还没有真正的到来,可是这个城市里连每一缕空气都是冻僵的。
龙奈,原来赤着脚在街上奔跑,真的是很寒冷的一件事情。
很大的实验室,却空荡荡的,只一眼就可以看到放在房间最中间巨大的透明容器。
执行程序已经启动,房间里没有任何旁人。
所以将房门打开以后,可以只有我和龙奈两个人很安静地待在一起。
「卓、卓越?」他抱膝坐在地上,像是没有力气站立。看到我走近,眼睛眯了起来。微哑的声音透过玻璃容器传过来,钝钝的。
「我好像……又做梦了呢!不然你怎么会这么丑?」他沉沉地笑,那种神情却像是在梦游般喃喃自语。
「我这个样子很丑吗?」我蹲下身子,眼睛和他处在同一水平线上很深很深的看他。
玻璃反射出来的身影很是模糊,可就我现在拖拉着睡裤,衬衫皱成一团,赤着脚外加个身湿淋淋的模样,的确不会是英俊潇洒。
「像洗完澡的小白!」他歪着头想了半天,找出了一个比较贴切的比喻,然后双膝蹭着一点点移了过来。
「尤其是这堆翘翘的毛……」好不容易抬起的手臂像是想触碰一下我的头发,却被玻璃阻隔着重新无力地垂了下去。
「卓越……我很困啊,你陪我说说话吧!」他的眼皮一直向下垂着,然后挣扎着又勉强睁开。
「别睡,龙奈!」我促声说着,生怕他哪次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那、那你说话吧,说故事也行……你可以说《小王子》,我一直都没有听完的!」
他伸手拍了拍脸,像是要让自己清醒。
「不,这次不说那个。」
「那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龙奈,我喜欢你!」
「是真的,龙奈我喜欢你,这不是程序……」
他反应这句话反应了很久,我静静地等着,然后看到他双手将心脏的地方捧了起来。
「龙奈!心脏很痛吗?」我把背直了起来,瞳孔瞪得快要裂开。
难道……又伤到了他?
「不痛!」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只是,只是很奇怪……」
想了想,他笑着把小虎牙露了出来:「那种感觉,像是喝了很多很多巧克力。」
「那……喝多了会不会觉得腻?」
「不会啊,我喜欢的!」
「那我就一直说,龙奈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很认真地听着。我不知道这些声音从玻璃容器透过去,是不是也能变成能够包裹住他创口的晶莹。
安静的风,安静的雨,安静的目光,安静的心灵,全世界都在安静的聆听。
红红的颜色染上了他一直惨白着的脸颊,小东西害羞了吗?
「卓越,忽然……不大舒服呢!」伸手在领口的地方扯了扯,像是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的心「刷」的一下落到了最谷底。
科学实验品的毁灭,是利用辐射线将密闭容器内的空气进行预热,然后瞬间升温至极限,只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而已,所有的一切就都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不会有任何痛苦和挣扎,最「人道」的一种方式。
预热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而己,然后……
「龙奈,龙奈你等一等……」
凳子,桌子,各种金属器械……身边一切能砸的都被我狠狠地向阻隔在我们之间的玻璃容器上砸过去,可是一件又一件的却又被弹了回来。
看上去那么脆弱的东西,可我竟是完全无法将它砸开。
「龙奈……你再忍一忍,我去找可以把这个打开的东西回来!」
「卓越!」就在我要转身的那一瞬,他急促地把我叫住了。
「这里很热呢!我的眼睛流汗了……」
我完全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
红色的,黏稠的液体从他乌黑的眼睛里缓缓地流了下来,在他的脸颊上切出深深的痕迹。
「南凌……」我小小地叫了一声:「南凌你看,他流眼泪了呢……他能流眼泪的,你怎么、怎么还要说他只是个人造人呢?」
「卓越……」他双手摸索着,叫我的名字:「汗流得好多,已经看不清了。你别走开好不好,你在哪里?」
「这里,我在这里!」我紧紧地贴了过去,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击打着眼前的容器。
为什么敲不碎它?
心灵上的禁锢都可以打破,为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偏偏打不开它?
「卓越,别敲了,手会疼的……」他侧着耳朵判断着位置,把手掌很仔细地贴了过来。
「我握到了你的,是不是?」弯起的嘴角很是自信。
「是……」我也把手掌贴了过去,掌心对着掌心,如果十指交叉,我一定能把他的手很紧地握在一起。
「卓越,其实我一直相信的!」他把脸贴到玻璃上轻轻地蹭着。
「相信什么?」我同样也凑过去和他很紧地贴在一起。
「相信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一定不会只是程序而已……」
他最后把睑扭转过来了,微微开启的嘴唇贴到了玻璃上,沾染了从眼睛里流下的血迹,红红的,很是美丽。
「只有相爱的人之间,才会接吻的……」
微阖的双眼,期待的神情,时光瞬间倒转,回到了那个酒吧之夜,他第一次对我说我喜欢你的场景。
我狠狠地吻了上去。
容器预热的过程结束,辐射波的运作声拉响,耀眼的火花开始跃起。
全世界都在那么炙热地注视着我们。
一道又一道,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金色的,雾气弥漫着,越来越缤纷的光束只能让我闭上了眼睛。嘴唇依旧贴着,手掌依旧握着,我知道,容器的那一头,他也不曾放开。温度还在,他唇边我熟悉的温度还在。所以,当我的眼睛重新睁开来以后,龙奈,答应我,你会依旧站在原地,不会离开……
PART2——记忆轨迹
我在一片混沌的昏暗之中,再次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相隔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可中间总有一团蒙蒙胧胧的雾阻隔着,让我看不真切。
有时候它会眯成弯弯的新月,隐约是带着调皮的笑意:有时候它也会将眼角吊起,盈满浓浓的悲哀。
甚至某些时候,我能够听到某种细细地,类似于哭泣的声音。
于是我尝试着触碰,可是那样的距离却总是硬生生地无法靠近。
「告诉我,你是谁?」
疑惑的声音被漂浮在空气中看不见的密密纱网滤去以后,有种空荡荡的苍白。
依旧是没有任何回答,只有渐弱着的回音在一遍遍扭曲着回响。
它总是那么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在那片混沌消散之前悄悄地离去,只把我留在原地。
片刻之间洒落的明媚阳光只会让我孤寂地存在感凸显得分外寥落。
那双眼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它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影随形般地跟随在我的生命之中?
而我……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把它们给弄丢了呢??
「你……终于醒了啊?」
我把眼睛睁开的时候,正好对上眼前的人那副满是溺爱的表情。
「早啊……」才一开口,才发现嘴居然是很没形象地处于大张着的状态。赶紧用手一擦,还好,没怎么流口水。
「早?」眼前的人把身子伏下,淡淡的鼻息喷到我的脸上,换上了一副更加饶有兴味的模样:「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吧。」
头都不用扭,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很配合地敲了两下。
「已经下午了?」想着昨天甜言蜜语地许诺着今天要起早看日出,我大是尴尬。
「不然你以为?」眼前的人笑意更深,唇偷偷地凑到了我的耳边:「谁叫你一晚上的也不知道节制一点……」
贴在我肩头的脸上薄薄地一层红晕,我心里一动,顺势拦住了他的腰。
「那你呢?不累吗?怎么起这么早?」
搂在怀里的身体有些别扭的挣了挣,却没有回答。
「是不是昨天晚上太激烈,把你弄伤啦?」我一愣,手向下滑去:「让我看看……」
「大白天的,看什么啊!」他有些羞恼地推开我坐了起来,额上是一层薄薄地汗。
我一笑,也坐了起来,从背后重新搂住他。
他的性格里天生带有的羞涩和严肃,无论夜里相处的时候如何热情,白天谈论起这种话题却也会让他觉得别扭。
「那……上了药没有?」我含着他的耳垂轻轻地吻他。
「不用了,不是因为那个……」他怕痒似地把脖子缩了缩,然后重新笑了出来:「我是被你边说梦话边把我的枕头抢过去时给吵醒的。」
「啊?梦话?还抢枕头?我都说什么了?」有点难以置信。昨天晚上趴在他身上辛劳了那么久,我还有闲工夫去做这么暴力的梦吗?
「你说……」他想了想,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在我有些发愣的脸上轻轻拍了拍,站起身来:「好了,不说那些了。你快些起来,我去热两杯牛奶。晚上基地里有一个很重要酒会,先准备准备,不要耽误了。」
「酒会?」我呻吟一声:「又是那种无聊的东西,为什么基地里办酒会的次数比做实验的次数还多?」
「在酒会上可以和很多投资方协商一些共同有兴趣的开发项目,你总不会以为那些人愿意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堆冰冷冷的仪器谈这些吧?」
「实验室又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了解到课题研究方面的基础设施。」我慢吞吞地把睡衣披在身上,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是不是就是说,这次酒会以后你又要开始忙?只要和智慧生物机械工程牵扯上关系的课题,应该都要有你参与才是吧?」
「理论上应该是……」他先是故作严肃地朝我点头,看着我眼巴巴地愣在那里,如大型宠物犬一般可怜兮兮地沮丧着,才终于接了下一句:「不过我和基地里说过了,请一年的假期,只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异常的认真,那一瞬间我喉间紧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怎么了?」他看着我的窘态微微有点吃惊。
「我、我想跟你说,我爱你……」老半天,我哼哧哼哧地挣出这么一句。
「哦……」他转头忍笑,脸上满是谅解的味道,像是在看一个言辞匮乏心却又分外固执的孩子:「这句话,还真不像是卓越你会说得出口的呢!」
像是所有的认真被大人忽略掉一般,我有些讪讪地不知道继续该说什么才好。
「我是说真的!」被他笑得有些窘,却还是固执地冲着他的背影申辩般的重复了一句,想了想,誓言一般地连着他的名字说出整个句子。
「我爱你,南凌!」
近乎于傻瓜般的偏执举动,一再的反复只会让人发笑,我并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幼稚得只会把爱挂在口上的人,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概是因为没有过爱人的经验,所以总是笨拙得找下到合适的方式表达出那种强烈的感情,可我想涌动在我灵魂之中的那种感觉,的确就是爱情。
从小到大的一直追随,南凌是我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存在,也是我唯一的恋人。
我想做的,不过是让我爱的人,能够看清楚我的心。
有些意外地沉默,我看见南凌的肩膀抖了抖。
「卓越,我也爱你!」
这次他很认真地没有再笑,却也没有抬头看我的眼睛。
真情流露带来的后遗症是南凌忽略了他准备热牛奶做食物的打算,被我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尽扯废话,等到爱情的能量受到生理需求的威胁,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酒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那就过去再吃吧!」南凌一边给我打领带一边朝我有些无奈的耸肩,我呻吟一声,只有苦笑着跟着上车。
酒会那种鬼地方,是不指望能填饱肚子的。只要一入场,任谁都是礼节不断满脸堆笑,然后风度翩翩地陪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名门淑女装模作样。一桌子的龙虾刺生也就摆个样子,谁有心情叮叮当当刀叉兼施地在无数道目光地注视下冒着酱汁飞溅的危险切两条还不够塞牙缝的肉丝下来?
百无聊赖地端着半杯酒,眼看南凌在各类人物之间应酬不断,禁不住叹了口气。
好可怜……从进门开始就开始被围攻,从商界巨子到政界人士,想笼络这位智慧生物机械工程天才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外加他那张清俊得不象话的脸,还要应付以各色理由进行骚扰的女性,也真难为他了!
简单地和周围的人打了几个招呼,慢慢朝角落的地方蹭去。
「啊,卓越,好难得你也来啊!」耳边一阵十二级以上的娇嗲,吓得我手一抖,盘子里刚才好不容易躲过众人地注视,很没形象切下来的半块火鸡翅膀「啪」地就摔了下去。
「啊……BELLE是你?今天真是漂亮。」即使恨得咬牙切齿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顺便把那半块鸡翅偷偷朝旁边踢。
「是吗?卓越你就爱说话哄我开心。」半露在吊带洋装外的胸脯特意朝我贴了贴,很是耀武扬威。
只可惜这种对大多数男人来说可以评定为完美的SIZE此刻在我眼里完全不会比那块鸡翅更有吸引力——昨晚那种大幅度运动量以后,我可是整整一天没吃东西。
眼看那张红唇蠕蠕而动,还有没完没了下去的趋势,我头疼着怎么才能把她打发走。
「……卓越,你们一起过来的吗?」潜心思考之下没注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没营养的东西,只听到最后半个疑问句。
「是啊!」我哼了哼。眼看这个女人眉飞色舞的样子,该不是也开始打南凌的主意。
「他的样子好可爱哦!」一脸的兴奋神色。
「是……是吗?」我干笑。用这种词形容南凌,大概都是在他读大学以前吧。
「我可以摸摸他吗?」
什么?我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个要求……也太直白了吧。
来不及给任何意见,这个女人一个飞扑,看来已经当我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