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有恨 下————李忘风

　　“你他妈活该……”林傲有些战战兢兢地骂了句，随後又躺回了床上，背对著冷飞。

　　（三十三）

　　林傲试著让自己入睡，这几天的折腾已经让他够累了，可是他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冷飞倒地前对他那凄然的一笑。自己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自己。冷飞所做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他活该遭报应的！林傲又闭上了眼，紧张兴奋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他捏紧拳头，告诉自己决不要回头，过一会儿，冷飞自己就会爬起来的，他身体可比自己好得多，这只是一个陷阱，或许只有等自己掉进去後才知道有多可怕的陷阱。

　　然而在林傲脑子里已经过了很久，可是冷飞依旧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听不到除自己喘息外的任何声响。最後，林傲忍不住还是回了头，而冷飞依旧静静地侧躺在地上，和刚才一样。

　　“冷飞，冷飞……”林傲讲了两声对方的名字希望看到他能有一些反映，可是，没有。真正的焦虑和恐惧现在才算完全占据了林傲的心，他坐了起来，紧盯著地上的人，双唇颤抖。“你他妈别装死啊！”林傲探出身子，手没有能触到冷飞，他感到紧张地骂了一句，突然感到可怕的恐怖。

　　电话，电话……林傲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他一边看著昏迷的冷飞，一边按下了急救电话。刚才的自己是在做什麽啊？林傲也不清楚，他不相信自己也竟然会对冷飞做出那麽残忍的事，报复，这就是所谓的报复吗？太残酷了，这种报复，林傲不想要。他语无伦次地和急救中心通著话，最後浑身发凉。

　　刚挂下电话没多久，林傲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喜出望外的是这通电话是女儿打给他的，那个坚持要驱逐他的岳父──克罗塞斯先生刚刚去世，临终前他似乎始终不放心只有十三岁的孙女，而在的DAISY的劝说下他也原谅了林傲，并且希望林傲马上回美国接手自己的事业作为弥补过失的条件。

　　听到女儿终於又叫自己爸爸，林傲欣慰地笑了笑，他以为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由冷家人终了算了。但是现在，这又算什麽？老天真会和人开玩笑，而且总是开这麽残忍的玩笑。林傲应承了女儿会尽快回美国，然而望著冷飞的眼里却有一丝黯然。

　　“他的家人呢？”医生看著似乎同样也应该是病人的林傲拿著刚检验出的病历询问著，除了面前这个表情淡漠的男人，并不觉得他和病人有亲属关系。

　　“我不知道……有什麽你就说吧，我是他……朋友。”林傲没有联系，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去联系冷云中，林傲是被人一同接到医院的，而有些事他也差点被人当作第二个病人安排检查，现在他总算可以稍微放下心地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手里拿著一杯热茶，慢慢品著，女儿带来的喜讯或多或少地萦绕在他心里，然而病房里的冷飞的影子也总是挥之不去。

　　“病人高血压引发的脑溢血，现在仍在深度昏迷中，情况不容乐观。要是早送来几分锺的话都不会这麽危险的……”

　　如果林傲也有高血压，兴许现在他就和冷飞一样得脑溢血了。他的脑子象被什麽突然炸开似的，完全懵了，他原来以为冷飞只是普通的昏迷，现在却没想到是这麽严重的病，他扔掉手机时看著冷飞的绝望品尝著复仇的快乐，却没想到这种残酷的快乐或许会送了冷飞的命。今早还是冷飞亲自送饭进来给自己吃，方便梳洗也全是他扶著自己做的，那个时候，他站在门外对自己说对不起，自己却恶言相向……林傲看著自己的手，他怎麽也不相信自己当时怎麽就会那麽狠心地把冷飞逼到绝望，既然如此，他为什麽还要对自己微笑，为什麽还要说他不怪自己……

　　他有什麽资格怪自己！他们冷家不也是这麽对自己的吗？！但是不对……还是不对。

　　林傲只敢隔著玻璃窗远远地看，蒙胧的记忆也只象是隔了层玻璃，再也看不清。那个时候，自己曾以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一切，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得到他，可是现在，什麽都经历过了，痛得都快麻木了，所以自己的爱也没了吗，所以自己才会眼睁睁地看著冷飞无能为力地哀求仍然无动於衷。林傲转过头靠在玻璃窗上不再往里面看了，反正也看不清，就象这些纠缠了这麽多年的爱与恨一样，看不清，说不清。

　　正因为冷飞的一记耳光而怒火冲冲地冷云中没有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接到医院的电话时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不过等他漫不经心地赶到时，坐在走廊椅子上的林傲一脸的肃重让他也有些担心起来。他进病室看到了靠全身插管来维持生命的冷飞时，父子之间终究无法抹消的血缘关系还是让他慢慢地跪了下去，他真希望冷飞可以立即睁开眼，哪怕再挨一个耳光也没关系啊。被医生劝出病房後，冷云中首先走到了林傲面前，因为他听说是林傲打的电话，然而医生同时也说送来的时间有些晚了，而其实可以更早的。

　　林傲冷漠地看著冷云中，扶著墙站了起来，说实话，他很讨厌这小子居高临下的样子。

　　“你是不是故意害我爸的？！”

　　“是又怎麽样。你也不想想你们冷家是怎麽害我的？”林傲没有刻意说假话，现在他已经不再落魄了，马上，克罗塞斯公司的车就要来接他，马上，他就可以不再见到冷家的人。至於，冷飞，自己虽然有些对不住他，但是却不想再後悔。

　　冷云中诧异於林傲现在如此的镇静，如此的冷漠，之前他还记得自己逼迫林傲就范时，林傲曾那麽言之凿凿地说著，他只爱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的父亲，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冷飞。这就是他们口里的爱，虽然自己从中作梗，但是到头来，两个人还是自己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这样看来，这份爱也没有象他们自己说得那麽坚强，那麽永恒。

　　“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关我爸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他没有要我把录象暴光，也没有要我把你送去精神病院，他更没有叫人折磨你，什麽事都是我干的！”冷云中微微扬起头对林傲笑了起来，惨淡的笑容，不再不可一世，“相反，我爸知道你出事了还总是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他真的是个傻瓜……把半辈子，他都把错抗到了自己身上，或许现在这个结局对他来说也不错。”

　　（三十四）

　　接林傲的车已经开到了楼下，那些习惯了见风转舵的人又摆出一副笑脸欢迎这位即将复职的总裁的回归。林傲临走前，看著冷飞的病房发愣，冷飞被送到医院之後，他一直没进去看过他，林傲想自己总该不欠他了，只是没想到事实是这样。他对冷云中的态度依旧很倨傲，他故作镇定地听完了冷云中的话，这大概是那小子对自己说得唯一一次真话，林傲想。他被人扶著走过冷云中身边时，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他听见自己讥讽的笑声，刺耳而恐怖，“小子这叫报应，你懂吗？这都是你爸自找的，他活该！”

　　冷云中真他妈想宰了林傲，可是周围这麽多人，他根本接触不到对方，就象最开始那样，就象他知道的那样，这个男人是他一辈子都无法真正接触得到的人。他看著林傲被人簇拥著离开，高大背影微微伛偻著象是在压抑什麽情感，和刚才在自己面前的倨傲可憎完全不同，显得很落寞。

　　“你说你爱他！就是这样看著他死吗？！你他妈不配说爱，林傲，你这个老混蛋，你给我站住……”

　　不配说爱，这话就象是钢针，刺得林傲一阵阵抽痛，不配说爱？那麽自己的一身残疾又是为谁落下的，那麽自己半生的又是为了谁而蹉跎……他撇过头，淡漠地看著冷云中，轻轻勾了勾嘴角，“我就是老混蛋了，你又能拿我怎麽样？怎麽，现在後悔没弄死我吧？後悔要救我了吧？”林傲推开扶著他的人，一步步又走了回去，等他走到冷云中面前时，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已经因为愤怒和悲痛而完全扭曲了，但是林傲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著，甚至摸出了钥匙上的瑞士军刀，拨开了刀刃，林傲笑著把刀递了上去，这一举动吓坏了他身边的所有人，但是他们却因为林傲的威慑而不敢阻止。看著冷云中只是怒视著自己，林傲走得更近，贴到了他的耳边，悄声笑道：“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爱，你对我做的那些又有那一件是出於爱的？现在你又和我谈爱，你有什麽资格啊……你们冷家人都没资格和我谈爱！还有，既然现在你这麽恨我，有本事就给干爹一刀，帮你爸报仇啊，小子。过了今天，可就永远没机会了，我要回美国了，到时候，你就守著你那个半死不活的爸爸去後悔吧。”

　　林傲并不喜欢他现在说话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他记得当年冷飞的老婆就是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寻死的，言语的伤害有时候或许大过肉体。他说著，胜券在握似地笑，看著冷云中渐渐发愣，林傲甚至用戴上了手套的右手轻拍起了对方的脸，挑衅味十足。

　　冷云中快被气疯了。他听到了林傲话语里的得意和不屑，听到了林傲对自己甚至对父亲的全盘否定。有什麽东西很晃眼，冷云中焦灼地目光放到了林傲手里的刀上，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抢过刀就往林傲身上捅去。因为离冷云中太近的缘故，林傲没有闪开，直到他已经被连捅了三刀之後周围的人才把他们分开了。冷云中被人架住身子在拖到了一边，他拿著刀子发抖嘴里念念不停，可是林傲渐渐听不清了。

　　伤口不大，但是很深，血也流得很多，林傲捂著伤口，眼睛却努力地往冷飞的病房看去，刚才还冷酷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了起来，他看不清病室里的冷飞，但是不要紧。幸亏是在医院里，林傲很快就被抬上了推车送往了急救室，可是林傲却摇起头，似乎不愿接受急救，然後他往後看，冷云中已经安静了下来，泪流满面，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已经扔到了地上。

　　臭小子，干吗不往我心脏捅……林傲有些沮丧地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被人送离了走廊。他不去管别人在他耳边都说些什麽，他现在只想对冷飞说一声，对不起。

　　没有什麽再能让冷飞振作起来了，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意识非常淡漠，他对自己能够活著醒来似乎并不满意，无力地看了看洁白的病房，他又闭上了眼。林傲当时对自己的冷酷还尤在脑际。

　　可是没什麽好怪林傲的，都是自己先对不起他。想到儿子做了那麽多可怕的错事，冷飞无法推卸掉自己做为父亲的责任，他知道，林傲恨自己也是应该，而自己又该怎麽才能真正地补偿他呢？

　　“你终於醒了？”沙哑而低沈的声音，冷飞听了几十年，没睁开眼他就知道是谁来了。林傲站在他面前，被人搀扶著，脸色苍白地对自己微笑。

　　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动一动都艰难，但是冷飞却很欣慰，他也淡淡地笑了笑，对林傲点了点头。

　　“你他妈吓死我了，我不知道你有这种病，对不起……”林傲虽然还在笑，只是这笑里却多了些无奈和苍凉。

　　“我说了不怪你的。”

　　冷飞的终於出了声，声音轻却温柔，後来病房里安静了，林傲站了会就开始擦著眼泪，有些泣不成声的意思，多少年没流过泪了，那只右手残疾了多少年了，他妈的，可是，自己就是爱这个男人，说什麽也爱。“你这混蛋……”

　　“林傲，过来，有句话想对你说。”

　　“什麽话，你说吧。”林傲慢慢走过去，坐到了床边，他又擦了擦眼泪，眼睛还通红通红的，不过看到冷飞转危为安心里毕竟安心了不少。

　　冷飞使劲地抬起头，第一下就吻到了林傲的耳朵，他干涩地笑了一声，把嘴凑得更近了，“我爱你。”

　　“你之前说过了。”林傲被冷飞说得无所适从，他红著脸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麽异样的医护人员，悄声地抱怨了一句，带著喜悦地抱怨了一句。

　　“我怕你忘记了。”

　　淡定的微笑，带了几缕沧桑，也带了更多的坚定。冷飞仰望著同样风华不在的林傲，只觉得自己曾错过浪费了那麽多机会，那麽多光阴，这一次，不可以再错失了。他伸出手抓住了林傲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对不起，因为小中让你吃了太多苦，都是我这个当爸的没尽到责任，对不起。”

　　林傲脸色没有变，依旧保持著微笑，可是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冷飞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算了，你都说了，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此时，冷云中已经在林傲提出的调解後被释放回了家，这些日子，他不敢去医院，不敢见冷飞，更不敢见林傲。最後一面见到那位性格怪癖的干爹时是在警察局门口，林傲当时的伤并不太轻，但是他还是亲自去了警察局。两人出门时，冷云中主动叫住了林傲，向他道歉，对方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後就离开了，没有责备，没有叱骂。而想到自己又是怎麽对林傲的，几天以来，躲在家里的冷云中终於开始痛恨起了自己，他痛恨自己的自私卑鄙，更为因为自己的自私卑鄙而陷入不幸的两个人而感到痛苦。他不想把事情搞到这地步的，可是他真的做错了，他以为自己没错，可是，错了。

　　（三十五.完结）

　　“我要走了，回美国。”

　　林傲坐在冷家的卧室里，点了只烟慢慢地抽著，心烦的时候他总会点只烟放松下自己。冷飞已经从医院出院了，虽然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可是一般的行动上却仍留下了障碍，现在他只能在家里接受进一步的治疗休养。冷飞靠在床头听到林傲这番话，心里始终觉得有些黯然。

　　“什麽时候回来呢？”

　　“大概不会回来了。”林傲抽了口烟，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看到冷飞那马上就沈下去的脸色後，他又哈哈笑了起来，“骗你的，怎麽会。有时间就回来吧。”其实林傲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回来，毕竟克罗塞斯家族的生意实在太多，女儿又太小，自己不帮她，谁能帮她，而且，自己真的还会有勇气回来吗？一切都只是未知数。林傲偏过头冲冷飞笑笑，说道，“你才是要好好保重，‘老大’。”

　　“臭小子……”听到林傲叫自己“老大”，冷飞也不禁想到以前的时候，那时林傲也总是半开玩笑地叫自己老大，转眼间，自己可真成“老大”了，林傲这年龄也做不成什麽臭小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自己就是突然想这麽叫他一声，有些东西似乎又回来了。

　　“什麽臭小子，已经是老头拉，上次在超市那售货员就叫我大叔拉。”林傲微眯起眼对冷飞做了个鬼脸，然後又轻轻地低下头，手指一弹，灰烬四散。岁月如水逝，人也在变，但愿心不要变。

　　“你本来就是大叔吧。”

　　“我可没你老吧……”

　　两人相视而笑，冷飞朝林傲招招手，叫他坐近一点。等林傲坐近了，他才伸出手搭在林傲受伤的那只手上，有些不舍又是带著些许歉意，“你才是要好好保重。”

　　“恩，会的。”

　　林傲突然站了起来，凝视了冷飞一会，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有些痞气的笑，然後俯下身子立即吻住了还搞不清状况的冷飞。冷飞先是有些抗拒这个光天化日之下的吻，可是他虚弱的身体让他著实有些无能为力，他偏了几次头都没能偷开林傲的亲吻，也只好作罢般忍受对方更加深入的挑逗。带著淡淡烟丝气味的吻，勾起了冷飞对遥远记忆的怀念，那个时候，林傲也是这麽亲吻自己，熟悉的烟丝味，不知道为什麽总是叫人心动。或许在那个时刻，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这个兄弟打动了，可是自己却不敢承认，不能承认。但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