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严维。
护士替郁林包了一下额头的伤口。严维失魂落魄地问:「那我考考你,那年有什么好玩的事?」
郁林果真掰着指头数起来。「多着呢。操场多修了两个篮球架。」
「那里是水泥地,摔一跤能磨破一层皮。」严维跟着他一起想。回了教室,风扇一搅,汗味和红药水的味道嗖地往每个人的鼻孔里钻。
「还有,学校旁边有个工厂停产了,机器就抛在路边。」
「对,工厂!忘了哪个兔崽子跟我说发动机值钱。我还去草丛里找来着,一不留神踩到根钢钉子,把右脚刺穿了……」严维想起往事,脸上红扑扑泛着光。
郁林接着他的话头:「你说最疼的还是那次,你把你家的电热炉当成是椅子。」
严维眉头拧成一团,「你说那次!我坐下才知道不对,皮都黏在炉子上,站不起来。过了一晚上,屁股上全起了血泡!」
他右手激动地搭在郁林胳膊上,「木头,你还记不记得,学校隔壁新开了家面馆,面宽量足。」
郁林朝他笑:「我都帮你买过那么多次面条了。」
他们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像两个演独角戏的人,突然找到人对台词了。司机不时回过头古怪地看看他们,可这两个人都沉浸在一九九九年里。
那年的圣诞树上挂满红色信封,每一封里塞着一些硬币。店老板在门口摆上两、三个长方形的红塑胶筐,里面装满贺卡,最贵的那种一打开就能播放音乐,小红灯泡一闪一闪。他们蹲在那边挑贺卡,沾了一手金粉。
郁林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我给你买好圣诞礼物了。」
随着救护车的颠簸,他们的肩膀时不时轻轻撞在一起。严维握着他的手,低声问:「你买了什么?」他想跟着郁林一起笑,可眼眶突然红了,悲伤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滴冰凉的水。
严维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郁林,「喂,说啊,你明知道我车祸了我没收到。」
郁林被他撞得生疼,还是满脸笑意。
严维恶狠狠地说:「你再装失忆,小心我揍死你。」
郁林侧过脸,看着他笑:「我今年送,还来得及吗?」
严维把头埋在膝盖里,一直闷笑。
郁林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医院,你给我涂点红药水就行。」
他的声音突然哑了:「维维,我心里难受。」
严维看了看车里唯恐避之不及的医护人员,模糊地应了一声。
他们缴清了费用,半路就下了车。
严维不明白郁林为什么突然提起九九年,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出点苗头。
他把人领回了自己的公寓,午觉睡醒来,发现郁林洗了碗,还扫了地,锅里煲着粥。
他瞪着眼睛,看着雪白氤氲的热气,突然觉得又像一场梦。
「你是病人。」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休息。」
郁林朝他笑:「没事,我可以照顾你。」
「你累垮了,不还得我照顾你,」严维把他的拖把夺过来,「去坐下。」
郁林愣了一下,直到严维皱着眉头又说了一遍:「坐下,这里我说了算。」
郁林这才坐下,他的眼睛发着光,静静地看着严维,整个人都像活了过来。
严维拖好了地,才发现郁林在看他,有些犹豫地用手背擦了擦脸,「我脸上……有东西?」
他看见郁林摇了摇头,才松了口气,舀了两碗粥出来。「以前都是我煮东西,也试试你的手艺。」严维说着,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立刻吐着舌头到处找凉水,「烫。」
郁林看着他,嘴角翘了一下,然后像水波吹涟漪一样咧着嘴笑了起来。「明明是我煮东西的时候多。」
严维连喝了几大口水,才缓过来:「你别睁眼说瞎话。我上自习课的时候,还专门拿酒精灯给你烤过香肠。」
郁林看着他傻笑,严维从来没看见他这么高兴过。
「维维,我也帮你煮过汤圆呢。」
「可你没煮熟!」严维气得笑了出来。
郁林跟着他笑,眼睛漆黑明亮,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才递过去。「尝尝。」
严维的脸有些发烫,他手心全是热汗,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凑过去。
郁林送到他嘴边,他才勉强张开嘴,一喝完就立刻别开脸。「也就……一般。」
郁林以为他说的是真的,自己也尝了几口,一下子笑了:「你说谎。」
严维别着脸,还在嘴硬:「脸皮真厚。」
「讲真话为什么是脸皮厚,」郁林端着碗,「你再尝尝。」
严维躲着他的双手,「一边去,哈哈,别弄,痒……」
「尝尝吧?」郁林急着推销他的作品,不依不挠,「再尝一口。」
他伸着盛了粥的铁勺子,在严维紧闭的嘴边蹭着,严维挡了几下,又烫又痒,笑得快岔气了:「别弄,我说,我说。好吃,是好吃。」
郁林这才停下来,笑得傻乎乎的。严维一边笑一边喘气,粥洒了小半碗,连他脸上都沾到了几粒饭。严维渐渐缓过来,看着郁林,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在那里。
他安静了好一会,才说:「喂,木头。」
郁林还在笑,用手指擦着严维脸上溅到的粥。「嗯?」
严维看着他,「你如果要走,就快点。」
看郁林愣在那里,严维自己用手肘擦着黏糊糊的脸颊,闷声说:「你不管你的严惜了?趁早走,我看了心烦。」
「我不走。」郁林的脸上没了笑意。
严维攥紧了拳头,「我没跟你开玩笑。」
郁林看着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不走。」
严维听见这句话,发了会呆,突然骂道:「不走也好。王八蛋,你还欠我两天。」他还在惦记着郁林没做到的那个约定,火车上的,一边骂着,一边带上了哭腔:「我当你现在在还。」
严维没想过郁林会醒着。
他睡到半夜,怕郁林沙着凉,就抱了床被子,光着脚从房里出来。
客厅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出郁林蜷在沙发上的轮廓。严维把被子抖开盖在他身上,打着哈欠准备回去。郁林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
他说:「维维。」
严维愣了一下,扭过头,看见郁林坐了起来。
「还、还没睡?」严维脸有些发烫,想把旁边的立灯打开。
郁林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别开。不然我不敢说。」
严维愣在那。觉得自己像是冰凉雪地里一根烧红的火柱子,要嘛就是熔炉里的一根冰棒,滋滋地冒着热气,汩汩地一身凉汗,他小声说:「木头,你要是说了会难受,就别说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有时候躲我,反而是为我好。」
他说着,看着郁林,几乎以为那个人要点头了,然而他说出口的却是:「不是这样的。」
「木头?」
郁林有些艰难的摇了下头,「不是这样的。」他说的很费力,几乎是一点点挤了出来,「不敢表达真实的情感,这本身就是懦弱的表现。」
严维心惊胆颤地等着,觉得郁林的话是一簇橘黄色的焰苗,它在风里每颤抖一下,严维就喘不过气来。
郁林拉着严维的手,小声说:「你对我真好。」
这是郁林心里话。他是喜是怒是累是病,只有严维在乎过。就像是只懂得往外泄洪、日渐枯竭的水库终于被注入水源。
严维最想听的却不是这句,一杯冰可乐未必能让想喝热茶的人也高兴起来。
「你才知道啊。」严维说着,胸口堵着。
郁林却接着说:「你在我心里,跟别人都不一样。」
严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彷佛看见那簇橘黄色的火,平缓地伸长了焰苗。他有些结巴地应了一声:「都、都不一样?」
郁林握紧了他的手。郁林的手也是温湿的,两只温湿的手握在一起。
严维就「哦」了一声,眼睛也有了神彩。他还没从那条小而温暖的河里爬上岸,就听见郁林说:「我喜欢你。」
他呆站了半天,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喜欢你。」
严维这次听清了,眼泪淌了一脸,郁林吓得慌了手脚。「怎么了?维维。」
郁林越是这样问,严维哭得越厉害。
他蹲在地上,哭声嘶哑,到后面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嚎:「你他妈的,以后不许把话都堆到一块说!」
郁林这才恍恍惚惚明白过来。「我以为你都看出来了。我是真喜欢你……
「维维,我一直喜欢你。」
严维彷佛看见了许多饱满丰盛的焰火应接不暇地怒放。
郁林试探地抱住了他,用手替他擦着眼泪,指头弄湿了,就用手背。
严维声嘶力竭地哭了好一会,指甲死死地掐进郁林的肉里,「你真的不走了?」
「我不走。」
严维喘了一会,用手肘胡乱擦了擦脸,突然说:「做吧,木头。」
郁林愣了一下:「现在?」
严维几下就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磨蹭什么。」
郁林含糊地应了一声,开始解衬衣的钮扣,严维嫌他脱得太慢,还帮着他扯了几把。郁林把衣服叠了几叠,放在沙发背上,严维跨坐在他身上,裤子半天脱不下来,闷闷嘟嚷骂了句。
郁林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伸出手,想帮他。严维倒先撑坐起来,说了声「麻烦」,把外裤和内裤一把拉下来,脱得赤条条的。
郁林过了一会,把他的头按低了些,轻轻吻了一下。
「不是这样,」严维一把把郁林的手拿开,「你这是哄小孩!」
郁林安抚似的揉着严维的头发,又吻了一下,按在严维后脑勺的手猛地用了些力气,开始掠夺起来,模糊地问了一句:「这样?」
严维被他吻得浑身发烫,双手紧紧地搂住郁林的脖子。「差不多。」
郁林想了下,伸长了手,从一旁的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领带,从严维眼睛上绕过去,在后脑打了个结。
严维被他这么一蒙,下意识地伸手要扯。
郁林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别乱动,听话。」
他看着严维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自己身上,又笑了一会,解开拉链,把怒胀的分身掏出来,和严维在空气里冻得有些萎缩的分身握在一起,慢慢地开始套弄。
严维眼睛被蒙着,反应异乎寻常地激烈,下体很快就滚烫充血。
严维额角全是汗珠,低声说:「别、别,先等等,再弄就出来了。」
郁林应了声,手指往后挪,「我去找点润滑的?」
严维低着头,领带绑得有些松,挡住了他大半鼻梁。「没事,弄不死人。」
郁林身子往上挪了挪,沙发有些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才把食指慢慢探进去。甬道里异常干涩滚烫,搅动了几下,又探入一根。严维皱着眉,呼吸声急促了起来。
「疼吗?」郁林低声问他,停在那里没有动。
严维喘息着,伸手摸了一阵,握上了郁林的手臂,「少罗嗦,要来快点。」
郁林探进了第三根手指,低声说:「别乱动了。」
他看严维渐渐没那么疼了,才扶着分身,缓缓挤进半截。
「等、等等。」严维疼得厉害,双手在郁林胳膊上挠了几道血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郁林停了一会,才笑着说:「是你说快点的。」
「罗嗦!」严维额角都是汗,伸手摸到了郁林的肩膀,吸了口气,咬着牙自己坐了下去。
狭窄的甬道被狠狠撑开,严维疼得浑身都在抖。
郁林的呼吸终于乱了,那是足以令人发疯的快感,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严维,「维维,痛吗?要不再等等。」
「没、没事,弄不死人的。」严维还在嘴硬,他好不容易才从火辣辣的疼痛中缓过来,试着抬了一下腰。
几乎是同时,郁林猛地一顶,严维措不及防,身体的重量都往下一沉,粗长的凶器这才连根没入,狠狠磨过最敏感的那一点。
「哈、哈啊……」
严维被顶得话都说不出来,郁林的抽送便已经开始了。
他从过去就是这样,前戏多谦逊有礼温文儒雅,后面就有多粗鲁,这个时候任何抗议都是无效的。
郁林轻微地喘息着,毫不留情地用力抽送,每一下都撞在最致命的那一点上。
严维张着嘴喘息了几声,因为疼痛而疲软的分身又硬了,他等不到郁林的动作,干脆自己套弄了起来。只是蒙着眼睛,又被郁林顶得不停地晃,很快就被迫停止撸动。
手在空中乱抓了一阵,碰到了郁林的手臂,死死握住,生怕一松手就会摔下去。
严维只觉得后面胀得难受,时不时求几声:「慢一点,木头,痛。」
郁林像是听不见似的,过了一会,才腾出只手撸起严维的宝贝。
严维的汗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淌着,彷佛能感受到太阳穴附近的神经正抽痛着,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空。难受里又有几分销魂蚀骨,竟不知道是要缓一缓,还是就这样下去,干脆彻底地窒息。
严维不久就射了出来。郁林换了个姿势,双手抓着严维的臀瓣,从后面挺进去。
严维的脸埋在沙发里面,被他一顶一顶的,领带从眼前滑落,松松地挂在脖子上。
弄了大半个小时,郁林还在抽送,严维忍不住嘟嚷了一句:「木头,别弄了。听见没,我困了,想睡觉。」
郁林又狠狠顶了一下,严维被他顶得不住往前,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就睡一小会。」他似乎听见郁林说不行,可眼皮重得厉害,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严维一睡醒,发现自己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郁林在一旁瞪他,不由一边傻笑,一边接过郁林泡好的牛奶。
都没想过变数来得这么快。
崔东在面对严逢翔的时候,同样的几句话反覆的说。他坐在办公桌前,嗓音沙哑。
「我送他回家,安慰了几句,看他没再哭,就下楼,想买点热菜,给他填肚子。走的时候还听见他在弹钢琴,我不知道他会想不开。」
警卫科的人很快把台灯座下的小型答录机取了出来,半个烟盒大小,电池耐用,能存两天的声音,不断的覆盖之前的记录。严逢翔在办公室,打开装着这个小东西的透明密封袋。
他端详了一会,按了播放键,崔东的视线钉死在上面。沙沙的声音一直持续着,间或有隐约的狗吠声,小孩的哭声。
像是嫌这无意义的篇幅太过漫长,严逢翔在手里摆弄了好久,终于调到后半部分。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勉强能听出是萧邦的即兴幻想曲。
他愣了会,又往前调了点,声音扭到最大,是崔东说话的声音。
「我下去买点吃的,想吃点什么吗?」
录音里,严惜没有回答,嘶嘶的杂音持续了一分多钟,然后是下楼和关门的声音,崔东离开了这栋别墅。
在这之后,屋子里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声音从书房走出去,掀开琴盖的闷响模糊不堪,但钢琴声却清清楚楚。
忧郁与焦躁的快速旋律,如同睡在海上,海浪一波一波地袭来。下一瞬就会沉入深海的恐惧,让人额上布满了汗。
音乐很快又舒缓了下来,像沐浴在阳光里,被温柔地包裹着。
在沙沙的杂音里,这首即兴幻想曲像是有了魔力,它清晰,准确的敲打在神经上。从答录机里伸出手,强迫别人的耳朵做它的共鸣器官。
直到琴声再一次海浪滔天,乌云笼罩,旁徨的乐章撕破静谧。崔东知道严逢翔几乎想关掉它了,这怪物般的音乐,让人无法联想到严惜损失严重的听力。
等一切安静下来,钢琴盖「砰」的一声合拢,甚至让人抖了一下。严惜结束了他最后一次演奏,但这两个人都知道这还不是终结。
他的脚步声往厨房走去,停留了四十秒钟,估计是挑选好了他用来割脉的那把水果刀,紧接着,回到了书房,拉开椅子的闷响,他坐了下来,在这里割了第一下。水声滴落的声音,并不是很快,这一刀并不深。
就在这个时候,录音里第一次录进了严惜的声音。他喊了声:「郁林,我疼。」
之后是十多秒的空白,崔东颤抖着,眼前几乎重现了严惜坐在那里,可怜兮兮的,环顾四周的模样。他习惯性的找着郁林,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