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在干嘛?」莫文压低声音问,脸色有点可疑的发红。
「我不喜欢她帮我做媒。」沈正原说。
「她只是好心。」莫文说。
这幺快就开始帮她说话了?沈正原不高兴地想。「但我这个人特别没心没肺,你管得着吗?」他不客气地说。
莫文抿着唇,看着他,沈正原迅速避开他的眼神。
旁边的莫蕊笑了两声,笑得沈正原心惊胆颤,也不知道电视里炮弹飞来飞去的样子有什幺好笑的。
「我刚才问你的不是说这个!」莫文忿忿地说。
沈正原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个语气说话,他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晚餐时,自己的脚一直在骚扰他的问题,那人微有些薄怒的、局
促的脸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他翘起唇角,正待调侃几句,李彤洗好碗出来,毫无所觉地迎向这诡异的气氛。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气质,她喝着茶磕着瓜子,一边安慰沈正原关于他母亲的病情,还有问了他女朋友的诸多事情
,这个年轻人需要安慰的事太多了。莫文一声不吭,只是偶尔看看沈正原。
在越发诡异的气氛中,时针指向了八点,李彤站起来,「小蕊该睡觉了,我也该走了。」
沈正原心想太好了,你终于肯走了。莫文看了他一眼,「沈先生也该走了,正好一道。」
沈正原瞪了他一眼,莫文不理会他。
是的,李彤是个很好的女人--整个聊天过程中她一直在同情他--但俗话说嫉妒让人戏得狭隘,沈正原想,他拒绝去想李彤的好
处,一想,就觉得越发难受。
周迎是个保镖。
这职业乍听上去非常酷,但在世风日下的今天,保镖要干的事,就是跟在少爷和老爷的屁股后面,叼着烟听着音乐,一边喝他
们的汽车废气了。
堕落的行业,他总是如此想。现在,他已经跟了沉家的二少爷沈正原第七天,以后肯定还要无限制地跟下去,因为他们的少爷
前几天差点被绑架了,虽说绑匪也算找到了,老爷子还是不放心,特地支使他们远远跟在后面,免得他的宝贝儿子出点儿什幺
事。
同样是人,待遇就是天差地别,周迎不甘心地想,而且这个少爷还特别不老实,二天两头地在窗户上垂根绳子闹失踪,而且还
老赶在人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配角也有人权啊,哪有吃饭吃到一半,做梦做得正好,非要爬起来去追捕一个劣少的?
现在就是吃饭时间,周迎和同伴已经在自己的车里解决了这些天不知道吃的第几盒饭,一边抱怨着沈正原联络感情要联络到什
幺时候,这些天风平浪静,让一干小保镖无聊到了极点。
吃完饭,他拍拍同伴的肩膀,「我去撒下水,你先看着啊。」
对方专心吃饭,头也没抬地点点头,还差点噎着。
周迎极目远眺,到处都是楼房,七扭八歪地掩映在绿化带中,根本不见公厕的影子,刚从开了暖气的车里出来,天气冷得像要
把人冻成冰棍,他决定月黑风高的天气不适合太文明,随便找个假山解决了事。
刚尿到一半,周迎就听到有人从社区里出来的声音,正是他家的少爷和书店老板一行人。
小女孩远远跑在前面,三个大人在后面说着话,莫文和莫蕊肯定是出来送他们,出了社区的院子便能叫到出租车,现在少爷终
于也会叫车了,他感叹地想。
莫文突然停了下来,「小蕊,回来!」他说,他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儿,像是过度紧张。
「小孩子跑跑不要紧的。」李彤说。
莫蕊并不像大部分的小孩子一样,见有人橕腰便得寸进尺,她似乎感觉到了什幺,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站在路中央,慢慢向莫
文的方向走过去。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沈正原说道,「我第一次看幺你这个脸色呢,莫文......有点儿......」他突然笑起来,好象觉得自己
的感觉十分好笑。「有点儿杀气。」他说。
正在这时,他后面一直静止无声的厢型车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迅速窜出,动作猛烈而俐落,他一把推开李彤
,然后一手揪住沈正原的衣服,冰冷的枪口已经指到了他的脑袋上。
李彤发出一声惊叫,在宁静的夜色中,像划开皮肤的刀子,直插进所有人的心中。
莫蕊拔腿就跑,恐惧地冲到莫文的怀里,后者跪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把脸埋进她的长发里,好象这辈子都不要分开了
,但他一只手仍稳定地把女儿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场面。
另几个人都被这场面弄呆了,不明白为什幺温馨生活剧怎幺会突然变成了动作剧。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沈少爷。」后面的人阴恻恻地说。
周迎裤子上的拉链也没拉,手忙脚乱地把枪抽出来。他站在一片假山下的黑暗中,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这次的绑匪只有三人,三人也许确实已经足够解决问题,他感到心脏一阵紧缩,他总抱怨着保镖的生活堕落,平淡的生活多幺
无聊,却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小小生理问题,也许几个小时后,他们的保护目标会被干净俐落地带上车,自己却会拿着饭盒
徒劳无功地追捕--看现在这情况,结局也许依然会如此。
冰冷坚硬的枪口抵在沈正原脑袋上,但他正紧紧盯着莫文,那人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的女儿,即使不看他的表情,他也能感
觉到他的恐惧。
他试图抓住自己的右袖,后面的人冷笑一声,一把抓住他袖口上的钮扣,粗暴地扯下来,丢到地上,「通讯器是吧,只是委屈
它在这里留一阵子了,不过相信几个小时后,你亲爱的保镖会找到它的。」他说完,就把沈正原往车子里拖。
周迎看得一肚子火,但对方的枪口指着沈正原,他又不能做什幺,唯一能干的就是利用自己没被发现的优势,继续躲在阴影里
。
正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沈正原一把抓住绑匪的胳膊,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倒在地上。一手已经抓住他的枪,手放在扳机上
,对准他的脑袋。
大凡经常被绑架的富家子弟,都会学一些基本的搏击和射击技巧,而且介于他们很有钱,所以虽然花费的时间不见得很多,但
都是名师教导。沈正原虽然不能说功夫多幺出类拔萃,但这个动作确实是干脆俐落,无懈可击。
对方根本没想到到嘴的鸭子突然开始反抗,一个冷不防被摔了出去。
沈正原当时并没有想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凭个人之力逃出去,因为后面还有两把枪指着他的脑袋,如果他过于激烈的反抗,他
们会不会撕票。那一刻,他只想保护莫文,保护他的生活,他的女儿,让那个温柔的人,不要那幺满怀恐惧。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是子弹击中头盖骨的声音。他转过头,那个正要拔枪的绑匪司机脑袋正中
一枪,正慢慢倒下,另一个人匪徒举起双手,另一个保镖的枪口正对准他--虽然沈正原的通讯器被丢弃了,但周迎还有一个,
可以联络同伴。
周迎从阴影里走出来,虽然他总吹嘘自己杀了多少人,但其实并不多。他有时会想当再有一个人入帐、一枪正中眉心时会有多
兴奋,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机会去兴奋,他所有的神经只写着「紧张」二字。
他甚至裤子拉链都还没拉上。
他迅速跑到沈正原旁边,接手了那个人,这回可算是抓着了个活口。
沈正原并没有理会他,他也没有歇斯底里抱怨他们为什幺现在才到,他只是盯着莫文。
看到有人死去,莫文把自己的女儿抱得更紧。那一瞬间,沈正原看到他的眼神。莫文的眼神总是波澜不惊的,常令他想起春日
里,某处幽静地域的一小片潭水,虽然在闹市,可他竟能如此的幽然和平静。可是现在,他看到他那双漆黑双眼难以形容的恐
惧。
他只是紧紧抱着他的女儿,像她是他唯一的依靠。
「对不起。」沈正原说。
莫文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莫蕊。
「我......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了。」沈正原说,转身由保镖领着他向另一辆车走去。最后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莫文一眼,
带着留恋。那人始终没有说话,但他想,如果没有自己在这里,他会生活得更为惬意,和平静吧。
他本来就是一个那幺平静生活的人,自己凭什幺把他扯进这一系列的灾难中呢。
李彤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还没能从这不停转换的剧情中回过神来。
「莫老板,你之前发现了那里有人吗?」周迎忍不住问,他记得莫文叫自己女儿回来紧张的语调。
莫文没有说话,他只是把莫蕊抱起来,沉默地看着他。感觉到他眼中的敌意,又想自己沉家的事给他添了什幺麻烦,周迎耸耸
肩,转身离开。
是的,莫文看到了。
他看到当女儿走过一辆黑色的厢型车时,车窗里伸出的枪管,漆黑的枪管对准了她小小的脑袋,他甚至听到了拉开保险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幺这幺做,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也许这幺做只是觉得好玩。但莫文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如果沈家那些保镖不在,他想,我会杀了他们全部的人,再者,我不会再告诉自己要手下留情。
第八章
沈正原真的不再出现了。
莫文有时候会想,也许他会忍不住再回来,带着一堆的保镖,和他那一大堆的危险,说他只想来坐一小会儿。有一次,他甚至
梦到他回来了,推开门,还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让他帮他冲杯咖啡。
莫文感到很高兴,他细心地冲了杯咖啡给他,一点也不想让他走,虽然他给他的家庭带来了危险,当看到他的脸时,他知道他
永远不可能会去拒绝他的。
当醒来,发现自己独自在书店时,沈正原并不在。莫文能做的,只是平静的喝了口咖啡,继续看他的书。
第二天早晨时,他习惯性地煮了一壶咖啡,却发现没有人再喝它了,他只好自己把它喝掉。他想起程欣离开时,也是有好多天
,他在厨房里恍然醒悟,自己在煮一壶再也用不到的咖啡,然后他就会自己慢慢把它喝掉。
他并不想重温那时候的回忆,因为自己喝掉咖啡的感觉很糟糕,那个时候,指间的温暖,每一绺香气,都变成那个人身影,空
茫又真实,然后锥心的疼。
他真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现在独自坐在这里,自虐地喝那壶咖啡。这不是为程欣煮的,他可以倒掉它。他应该倒掉它,沈正
原本就不该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什幺痕迹,特别是他带来了那样的灾难后。
书柜里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莫文猛地抬头,感觉自己被电了一下,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那里并不是沈正原。一个正在选书的年轻人不知怎幺回事,把一小迭书弄掉在地上,他说了声「对不起」,弯下腰一本本
捡起来。
莫文怔怔看着他,如果是沈正原,他的动作可没那幺俐落,也从不会道歉。他会低头看地面几秒钟,然后慢条斯理地捡起一本
,放回去,再捡起一本,看一小会儿,放回去,动作悠闲得像在摆设古董。中间还会来喝杯茶,休息一下。
如果自己不去帮手,他怀疑整个上午他也收拾不完几本书。还会把顺序弄得乱七八糟。
但自己总是会过去的,告诉他回到桌子旁边喝咖啡,然后把那些书整理好。
他喜欢他坐在桌子跟前发呆,似乎他天生就是为了让他无所事事一样,他不愿意看到他干一点儿重活。但现在他离开了。我是
不是真的特别笨,所以那些重要的人,才会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他的生活?莫文想,他没有后悔过他的那些选择,像程欣,失去
她的时候,那段日子不能称之为日子,那是地狱,是从未有过的灾难。可他不能阻止她,那是她该做的。
但这一次,我做的对吗?他觉得有些迷惑。可是一想到几乎失去了莫蕊,那阵寒意又阻止了他伸向电话的手。他叹了口气,只
是站起来,向那个年轻人说道,「我来吧。」然后慢慢把书整理好。
时间慢慢地流过去,新年转眼就已经过了,春意悄悄来到这个城市。即使到处是钢筋和混凝上的建筑,可还是挡不住季节的来
临,当他打开门,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便能感觉到,春天到了。
她的步伐悄无声息,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浓郁起来,只是短短几天,绿色便占领了这城市。树木发出了新芽,再不是冬季
那副光秃冰冷的模样,但莫文却仍然觉得冷清。
莫文闲暇时还是忍不住又去查了些关于沉家的事,上次他看到了劫匪的模样,但这些人确实不属于第一批的杂牌军团,他不知
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但给钱让他们做这件事的人,似乎想要不留痕迹。
什幺人有足够的钱,并想要如此掩藏行踪?
沉家的人?
莫文叹了口气,关掉计算机,前两天他在新闻上看到沉家的某辆车子在路边爆炸,员警正在努力破案之类的消息,可是确实破
了案的消息倒是一直没有传来。
沉家还没解决这件事,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们上次可是活捉了足足两个呢,叫莫文来问,十分钟内就能让他们竹筒倒豆子般,
把自个儿小时候什幺时候尿过床都抖出来。可是那班白痴居然什幺进展也没有!
以前,坐着看书,便能安静地坐上一天,但现在注意力一个不集中,就会恍然地想起另一个人。他现在还好吗?那些动作缓慢
的保镖还神经兮兮的、老跟在他后面吗?他安全吗?现在在喝咖啡吗?还是在无所事事的发呆呢?还像以前那样,参加宴会只
觉得无聊,想打电话找人聊天呢?
他揉揉眉心,觉得这个人简直像幽灵一样,萦绕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无论干些什幺,都无法冲淡他的存在感。可他明明已经
不在了呀。
不过,还好莫文已经习惯于对抗这种情绪了。当你无法驱散它时,就要学会和它同在。
这大半个月来,莫文生活得很落寞,不过,在落寞和平静中生活是莫文的常规生活方式。
除了前阵子偶尔的小插曲,他都快忘记他曾有过一段年轻岁月了。
当天晚上的时候,莫文听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就生理时钟来估计,大约是零点左右的深夜,当然,感觉到空气有些不对劲儿时,他立刻就醒了。但是他没有张开眼睛,仍保
持着沉睡的姿势,这是他的习惯。但他的手已悄悄伸向枕下,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军刀,它总会在他的枕头下面,这也是他的习
惯。
他感到那黑影打开了门,又悄悄关上,慢慢朝他的床边走来。
他的手指已紧握住刀柄金属的触感,那触感总能让他感到安心,并且在这幺多年之后,感到兴奋。
那时候一起混的朋友们,总说他的手像钢琴家的手,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双杀人的手。行为甚至是一样优雅,但却是截然
相反的血腥。
莫文对于杀人这件事,熟悉得可以媲美他清楚如何做菜,什幺时候放油,什幺时候放盐,什幺时候焖,什幺时候炒。
他也知道,从脚步声听来,这个人没有带枪,他的脚步虽然已经努力放轻,但看得出并不像真正的刺客那幺专业。当他靠近他
一米以一内,他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狙杀他,他可以猛地跃起,抓住他的右手,当那人失去平衡时,他的刀子已经抹过
了他的喉咙了。不用一秒,他就能结束战斗。
如果他反抗,比如他力气很大--听脚步声这可能性小得可怜,但也是一种可能性--根本不会丧失平衡,那他的刀子可以直冲着
他的小腹过去,能一下子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如果他抓住了他的手,他会狠狠撞上他的头,与此同时是一记膝撞。
一秒钟之内,他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可能性。这样的行为他不知道曾演练过多少次,自信一点儿闪失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