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呵笑了几声,又问我头疼好点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才挂了电话。
然后我看见项阳咬着筷子,神情古怪地看着我。
“水医师,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啊!怎么了吗?”他眼睛忽闪着,就这么一会儿,那眼神变得似乎有些深邃捉摸不透。
我暗暗放松,摇摇头说:“没事……”
“如果我有宝马,你会跟我约会吗?”他忽然大方地问我,仿佛是天经地义的在问一个女孩子。
我讶然顿住。我和他,不过才认识两天不到而已,他怎能说出这样随意的话来?
惊愕之后,便有些恼怒。
怎么听,他都像是在用追求女孩子的思想方式和我对话。而且在这个地方,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大方承认自己异于大多数人的性
向。
果然,他见我脸色不好,挠挠头嘿嘿笑了,“那个,我说话经常不过脑子,水医师别介意……和你开玩笑呢!”接着又一脸沮
丧,“长这么大,我都没有谈过恋爱呢!”
他又东拉西扯地想和我说话,我却不再理他。过会儿他也觉得没意思,讪讪走了。
看上去很阳光很帅气的一个男孩子,怎么会这么轻浮呢?我看着已经合上的门,决定以后还是少搭理他为好。
下班,唐麒已经在后院的停车场等我。在许多人臆测的目光中,我坐进和身分完全不符合的宝马,但也很疑惑唐麒最近怎么这
么喜欢这辆车。没办法,有钱男人的心思也和海底针一样,满神秘。
慢慢跑上街道,看见项阳从大门出来往公交车站走。他的目光锁定了这辆车,接着看见了坐在前面的我。而后对我极其灿烂的
一笑,还挥了挥手。
我动动嘴角,算是作为礼貌的响应。
唐麒问:“谁啊这是?”
“同科室的一个助理,叫项阳。”
“小伙子够热心的。”唐麒笑了笑,“不过怎么看上去他有点缺心眼儿?大老远的挥什么手啊!”
我只能笑笑。
“怎么样,还习惯么?”唐麒说:“这医院里可全是高人!”
我摇头,“不习惯,什么都不习惯。我都有点后悔签合同了!还是自己开个小诊所自在些。哎,你说要是我现在辞职来得及吗
?会不会有违约金?”
“不是吧!”唐麒受不了地看我一眼,“上班才两天就打算炒人家鱿鱼?好歹也多待一阵子,确定这里不适合你再走不迟,反
正你现在走和半年后走违约金是一样的。”
“不用那么久。我现在就能肯定这里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这里。”窝进座椅,心情有点郁闷。
唐麒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说:“笑笑,其实你的经历并不算复杂,很多你没经历过的事,也并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糟糕难受。
适当改变一下周围环境,尝试一些新内容,接触一些不同的人群,视野和想法会开阔很多。你啊,过于封闭自己了,这样很不
好!”
我低头摆弄手指。
印象中他很少说我“不好”。这么长的说教,也少之又少。虽然觉得被他像批评小孩子一样地说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可心
里还是暖洋洋的。
毕竟有人肯说你,表示他重视你。等到了什么都不说的地步,就真的视同陌路了。
父母在得知我和唐麟的关系之后,完全不能接受,一气之下搬去了云南和哥哥同住,并且发誓和我断绝所有关系,只当没有我
这个儿子。那时真的是心神俱碎,我从没想到会和家人闹到这样不能收场的局面。之后惶惶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有唐家兄弟撑着,我才能平稳念完高中和大学。准确地说,是有唐麒帮着我,我才能像别人一样,像模象样地坐在课堂里
读书。
他很有经商的天分,唐家二老健在时,他就开始帮唐伯伯打理家里的小公司,顺带自己倒腾点买卖。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这
么来的。
当时接受他的好意,还想着将来一定要报答他。可是到后来,却慢慢发现我不仅没有能力报答他,反而越欠越多。无论是物质
,还是感情。
当我终于意识到他目光的含意,已经做他弟弟的枕边人好几年了。我不知道他将目光锁在我身上是从何时开始,也从来没有勇
气询问。
因为他只用眼神倾诉,从不开口让我为难。我们之间,始终是一条橡皮筋的距离。
现在回头看看,觉得他其实已经比生身父母还要亲近,尽管他是株剧毒的君子兰。
到了一处位于高楼层的餐厅,唐麒推开包间房门带我进去,我才看见今天一起吃饭的人,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和一个可爱的少年
。
青年不认识,但是可以猜到。因为那少年模样的正对我甜笑的人,是当年开枪给了唐麟一颗花生米的小野猫。这青年定是薛家
新掌门薛鸣嘉了。
我惊讶万分。
唐麒却很高兴地说:“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一定要请你吃顿饭。来,坐吧。”
小野猫喜孜孜偎着他哥坐,明明房间大得很,他偏只要他哥身边那一小块地盘。而且他现在完全没有那时的落魄形象,完全是
恋爱中的小少爷。我想起他本名叫齐少瞳。
薛鸣嘉也笑,“不够意思,明明已经回来团聚好多天了,现在才让我们知道!”
他倒了满满两大杯白酒,递给唐麒一杯,说:“就凭这个,就得罚你喝个大的!来吧,你一杯我一半。”
不一会儿菜上齐,唐麒给我添了菜,几个人吃了一阵,他便和薛少坐沙发上喝酒讨论生意去了。
齐少瞳过来坐我旁边问:“水医生,这两年过得怎样?还好吧?”
我点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房间似乎有点闷,我开始隐隐头疼。
他笑嘻嘻地说:“唐总虽然不如我哥,不过也应该很厉害吧!怎样,和他在一起很幸福吧?”他眨眨眼,压低声音嗤笑,“嗯
,是那个“性福”哦……嘿嘿……”
我脸上一热,忙低声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不住在一起。
他一愣,看我半晌,又拿着筷子戳戳他哥给他挑的鱼肉,才轻声问:“水医生,你还在想着他吗……”
“我没有……”回答得很快,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
头疼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拜托,我们换个话题,或者不要和我说话好不好?
齐少瞳眨巴着眼,又笑嘻嘻起来,开始向我传授什么美容、美体之类的内容。我虽然不屑,可他却说得头头是道十分起劲。
最后一双小爪子在我身上乱糟糟地摸着比划起来,被他哥看见,虎着脸拽了回去。
散的时候,我只觉得疲惫万分。齐少瞳都被他哥塞上车了,还冲我喊着有空要找我去逛街。
唐麒笑着过来搂住我的肩,亲昵地问:“回家吧?”
心里一颤,肩上他手心里传来令人踟蹰却不想拒绝的暖意。
回家,这两个字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含意。
精神萎靡却十分清醒地到家,唐麒自然的脱了外套说:“快去洗澡吧,是不是不舒服?”说着,还摸摸我的额头。
简单的碰触此刻都让我觉得紧张,点点头,逃跑一样进了浴室,却似乎听见他极为轻声的叹息。
可是我忐忑地爬上床,又忐忑地睡着,他都没有再出现。
早上起来,又看见电视小声开着,也许开了整夜。对面的大沙发上,蜷缩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一刻,真的让我很感动,也很感激。
“大哥,”我过去摇了摇他,“你怎么又睡沙发!”
他迷糊着看我,听见说话才清醒。伸个懒腰坐起来,他皱着眉头说:“浑身疼……不行,得换个大沙发,这个太小了!”
“大哥!”我有点想笑,“以后要是不回家,就去床上睡嘛……”
他深深看我一眼,低声说:“在床上睡不着。”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可是我……我从没想过要和他……
咬着下唇,我转着眼珠往别处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笑笑……”他的气息忽然重了起来,“你……你别这样子好不好?”
他捧起我的脸,“虽然我不会强迫你,可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和你在一张床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我想离你近点,可又不敢太近……”他的声音沙哑起来,抱着我亲亲我的额头。
“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喃喃脱口的话语,也是我脑海中的问句。
是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注二:发小儿,北京方言,意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第三章
迷茫混乱的踏进诊室,刚坐定,项阳就快乐的推门进来。
“水医师!”他兴奋地摇了摇手中的纸,“我申请做你的助理,院里批了!”
我一愣,想起昨天决定离他远一点,却忘了答应他做助理的事情,顿时满心不快。
我羡慕他阳光灿烂,可我不想被他灼伤。
“嘿嘿,那,以后就请水医师多多指导了!”不等我说话,他已经拉住我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接下来几天,他几乎成了我的跟屁虫,每天待在我的诊室里不说,就连我上厕所他都几乎想跟着去。他人又机灵,每天中午勤
快地跑去医院食堂买两人份的午饭,很快就把我的口味、饮食习惯之类的摸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知道这样的道理。虽然很烦他这样,也总是习惯摆出冷冰冰的样子,可他那近似努力讨好的行为,只怕
是人都难以拒绝。
这天下班,他笑嘻嘻地问:“水医师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想也不想就摇头,正要离开,却听见他失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水医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让你生气了?”
我回头看他,小伙子靠在桌子上,帅气的脸上全是沮丧和难过,不由得心软,说:“没有,你很聪明,做事也很好。”
他除了那天的冒犯之外,的确再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老念着那么一点小事就对他横眉冷对刻意疏远,倒是我太小心眼。
我对他抱歉地笑笑,“我不讨厌你,我只是不太习惯和人接触罢了。”
他的眼神瞬间重新明亮起来,两步跨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真的?!那今天晚上我请客,感谢你愿意收我做助理!你不知道
,咱们科好几个和我同样水平的都想跟着你呢!”
我这么受欢迎?这,多少让人有点……高兴。
有点高兴的结果,就是我最终还是坐在了一家相当有规模的大排文件里,项阳的面前。和不怎么熟悉的人一起约会般地吃饭,
印象中这样的经历真是少之又少。我从小,眼睛就总追随着唐家兄弟,玩耍嬉戏,只和他们一起。
不过就像唐麒说的,适当尝试一些新内容,的确感觉不错。项阳很健谈,虽然比唐麒的口才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说的很多事
情,听上去也满新鲜。
大排档里闹哄哄的,项阳说话都要大声,他说:“冬天这家的火锅很好吃,到时候我们一起来!”
我犹豫着点头,毕竟这里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干净。
离开时情不自禁地想,不知道唐麒坐在里面会是什么样。然后突然心生感慨,回来之后,想的最多的就是他。
项阳坚持送我回家,我坚决拒绝并且抬脚就走。可是项阳追上来,嬉皮笑脸地边走边说话。我在肚里无奈叹气,好吧,我的确
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拒绝他。
没想到我们竟然散步一样走了小半个城市。快要走到金水花园,项阳赞叹起来:“水医师你住这里啊!这地方的房价简直是天
文数字,我十年不吃不喝,估计都买不起,好厉害啊!啧啧……”
我已经不想和他说什么,却在眼角余光里看见一辆黑色的车,无声息地缓缓滑到身边。看不出唐麒的表情,却能看见他注视项
阳的阴鸷视线。
我心惊,不由得立刻想跟他解释,我跟项阳只是同事关系而已。
可他收回目光对我笑了一下,笑容干涩,然后开车从我们身边穿过,进了大门。
不对他解释又能怎样?站在门口平复一路跑进来的喘息,我有点诧异我是不是反应过度。只是和同事一起吃饭再散步回来而已
,对一般的上班族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莫名的心急,还是挥之不去。喘着气去开门,越急越打不开。
“笑笑!”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的钥匙一下掉在地上。
回头,看见他眼中的酸涩迅速变为喜悦。我愣住,闻见他身上有些烟味。
“我去花园抽了根烟。”他笑着打开门,把我拉进去。
“你这么紧张地跑回来,怎么了?”他笑吟吟地问。
“没什么……”心里挣扎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对他解释:“我和项阳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他非要送我回来,然后遇上你了。
”
他转过身来,眼神是深暗的黑,“笑笑,你这么解释这个,是为什么?”
我张口结舌,“那个,你别误会……”
他慢慢踱过来,把我压在墙上用双臂圈起来,深邃的眼看着我。他身上散发出很强烈的压迫感,我有点怕,却又挪不开眼。
他低声问:“为什么怕我误会?”
没有开灯,房间里越来越暗,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闪光,只等着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来。他眼中的
光让我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危险和神通广大,尽管他的毒汁不会撒到我身上。
“大哥……”我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请求有没有用,“项阳只是我的助手而已,你……你别放在心上,别为难他……”
不料他眼中的光芒一下子熄灭了。他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一会儿我被他放开,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走到门口,忽然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替别人求情了?”
我无言以对,看着他走出去,再开车远去。黄昏的光线中,黑色的车子看上去有些浓郁的悲哀色彩。大房子空空荡荡的,残留
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他刚才说话时低沉动听的声音,似乎还在墙壁上踟蹰。
我独自在家里,却窘迫得无所适从。仿佛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在昏暗中嘲笑我。
心里乱七八糟的,也理不出个头绪。
“……只是这样而已,我却着急的想要解释,可最后还是闹了个冷场,我觉得很抱歉。而且,有点心慌。我知道他对我是什么
样的感情,可是他有妻子、孩子,我也有难忘的过去……算了,都怪那个没事瞎热心的同事!”
对着计算机发泄,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可是不得不承认,我也是需要有个地方来发泄的,而网络,是个好地方。
现在,心情好多了。不知道这次那个爱笑的男人会有什么评价。
但直到早上醒来,都没人回复我,真是有点失望……
“水医师早!”项阳跟我打招呼,永远是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