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都市 第二部 般若面——小谢

作者:小谢  录入:04-03

那还不去?凌厉让开一条路。

阿福和阿杰神情诡异,提著树枝一摇一摆走出去。

这样做有违驱魔人条例,不过嘛,凌厉冷笑一声,摇摇头,捧起昏迷的小狐狸。雪白的小狐狸,一条黑色纹理从头顶延伸到尾端,小身子蜷成一团,蓬松的尾巴伸到胸前,用小爪子抱著尾巴尖儿。眼睛紧闭,小小的脚爪轻轻抽搐,昏迷中的样子又凄惨又可怜。

喂!醒醒!凌厉拍拍小狐狸的脑袋。

没动静。

凌厉叹了口气,捧著小狐狸回车上。带伤出手的後果是伤口崩裂,身上的衣服快被冷汗浸透了,小腹地方的衣服红成一片,看来复原工作又要重新开始。

小狐精现在这个样子当然不能去人类的医院,带回驱魔人的地方也不太方便。

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凌厉调头去宠物医院。

狐狸和狗都是犬科,去宠物医院大概没错吧?凌厉看看表,九点二十七,希望宠物医院还没有关门。

到了地方,一个苹果脸的小姑娘连忙把小狐狸接过去,连声赞美凌厉家的狗狗漂亮,问是什麽品种的,长得好像狐狸啊。

凌厉淡淡一笑。

一个戴著眼睛的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问怎麽了。

後腰那儿给踩了。凌厉说。

小姑娘一脸同情:是给大狗踩了吧?现在正是交配期,好多狗狗发情,看到漂亮的小狗狗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就要扑,唉呀,小狗狗被踩了腰,真是可怜。

8

凌厉脸色铁青,转头研究墙上挂的画。

医生拨弄了一下小狐狸的身体,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是狐狸吧?

啊?真的是狐狸!?小姑娘更好奇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伸手想摸小狐狐的耳朵,怕被咬,又收回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凌厉甩出一撂钱,淡淡说:辛苦了。

医生也是上路的,点点头,示意围著小狐狸转圈的小姑娘安静下来。小姑娘把钱收起来,立刻跑回来好奇地看小狐狸。。

医生动手给小狐狸检查身体,也不知道碰到哪儿,小狐狸又是一阵抽搐。医生拨开小狐狸的尾巴,从雪白的小肚子往尾端按过去,小狐狸从昏迷中痛醒,瞪著乌溜溜的黑眼珠死命挣扎,每被按一下都会激烈抽搐,吱吱咛咛叫著,四只小爪拼命抱医生的手。

小姑娘拿来两副手套,一副给凌厉戴,一副自己戴,四只手分别捏住小狐狸四只小爪子。医生按住小狐狸的身体继续检查。小狐狸挣扎不动,一边抽搐一边拼命扭身子,忽然望见凌厉,湿润的黑眼睛里立刻露出求救的哀色。

凌厉狠心不看,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摸到底下,医生揪住生殖器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捻动。小狐狸发出凄厉的长叫,疯了似的扭动。凌厉一阵火大,刚要发怒,医生手指轻轻一抽,从小狐狸的生殖器里抽出了半根牙签。

牙签有半根手指长,末端被鲜血浸染成红色。

小狐狸瘫软在手术台上,小脚爪一下下地抽动,紧闭的眼里流下眼泪,挂在雪白的狐毛上,像两颗晶莹的露珠。

气氛忽然有点诡异。医生面无表情地盯著凌厉看了一眼,一甩手腕,带血的牙签不偏不倚落进垃圾筒里。小姑娘涵养功夫不足,大眼睛骨骨碌碌直转,上上下下打量凌厉,好像要把他肝子肠子看个透儿。凌厉脸上有点挂不住,眼睛四处溜,手都不知道往哪儿往了,清了清嗓子说:还有腰。

医生低下头,镜片上反射著冰冷光线,照个X光吧。

结果出来,腰部轻度骨折。

医生说伤势本来不严重,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被外力重新拉断,估计会疼上好几天。小姑娘给小狐狸打了一剂止痛安眠的针,医生又给开了些消炎安眠的药,叮嘱一遍恢复期的注意事项。临走前,年轻的男医生把凌厉进来时给的钱退回来,面无表情地说:恕我多嘴,动物也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不要做得太过份。这笔钱我不愿意收。

近来的钱难道是有了寄生体,一张张都长了牙会咬手?凌厉一脸尴尬,坚决不肯收回钱,医生摆出一副你不拿回你的钱就别想走出这个门的架势。凌厉无奈,只好取回自己的钱狼狈离开。小姑娘追出来,拿著一个漂亮舒适的宠物笼说是送给小狐狸的。

凌厉苦笑一声,拒绝了她的好意。

腰上的伤口比想象中严重,每走一步都像往小腹上插了一刀,跨上车的动作撕扯著伤口,痛得凌厉一阵头昏,不久前换上的衬衣又被浸得湿透。关上车门,凌厉长出了口气,靠在座上休息片刻,把怀里抱著的小狐狸举起来。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打安眠针的效果,小狐狸睡著了,薄薄的眼皮盖住了乌溜溜的黑眼睛。想起那双眼睛里的痛楚哀凄,凌厉有点心悸,轻轻把昏睡的小狐狸放到副驾上,发动汽车,缓慢平滑地行驶在流光溢彩的都市夜色里。

回家了,小狐精。

9

凌厉自己的时候天天拿快餐对付,现在多了个气息奄奄的小狐狸,需要补充营养。第二天一早凌厉就打电话给中介公司,上午保姆到位,从此家里一日三顿飘鸡汤的浓香。

药物的作用下,小狐狸整天昏睡不醒,但只要把香浓的鸡汤放它鼻子底下,小狐狸湿润的黑鼻头就会轻轻抽动,眼珠在眼皮底下滚上一会儿,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趴到碗上懒洋洋地啜吸,每次喝不了多少,头一歪就又睡去了。有一次喝著喝著竟然睡著了,一头栽进汤碗里,弄得满头油腻。凌厉把它的脑袋拔出来,小狐狸甩甩油淋淋的脑袋,茫然瞪著凌厉,眼皮落下,慢慢睁开,又落下,慢慢睁开,再落下,头一歪睡著了。

凌厉对著溅满油花的床罩叹口气,吩咐保姆揭床单,铺新的,安慰自己:不错不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在保姆的精心照料下,凌厉腰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小狐狸也一天天胖起来,黯淡的皮毛恢复了光泽,白色皮毛积雪一般闪著晶光,脊背上一溜乌线黑润发亮,黑缎带一般。

凌厉最爱做的事就是摸著小狐狸柔软的脑袋入睡。

有一天早晨凌厉醒来,发现怀里抱了个全身赤裸的美少年,眼珠子差点蹦出去。

凌厉把冷气开足,拿一张毯子裹住顾小月,出去买了一堆衣服回来。中午故计重施,用鸡汤把顾小月叫醒。顾小月醒来後,把自己连头带身子裹进毯子里,再叫也不肯出来。凌厉把他连人带毯抱进浴室,抽下毯子,把他扔进放好的热水里。顾小月抱住肩膀缩到浴缸角落,垂著眼睛,扁著小嘴儿,一副受虐的小媳妇儿脸。

内裤和睡衣都在架子上。毛巾也在那儿。凌厉向後转,迈步,啪一声关上浴室门,把鸡汤端回厨房倒锅里继续熬。

翻了五六份报纸,浴室门轻轻打开。

凌厉继续看报纸,不理他。

窗帘大开,阳光洒满半个房间,木地板闪著润泽的光,鸡汤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顾小月站了很久,慢慢摸住瘪瘪的肚子。那个男人手边放了两碗鸡汤,其中一碗一定是给自己准备的。鸡汤还在冒著热气,闻起来好香,不过喝起来才真叫棒!虽然隔得远,但汤里冒出来的那个小尖儿一定是鸡翅的尖儿。

顾小月咽了口唾沫,轻轻咬住嘴唇。

凌厉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笑意,放下报纸,端起一碗鸡汤,拿汤匙慢慢搅动,用冷淡的口气说:磨蹭什麽呢?再不喝就凉了。

顾小月哦了一声,走过去,在凌厉对面坐下,拿汤匙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汤里没有加多余的作料,全是天然的浓香,真好喝。

凌厉已经吃过饭,端著鸡汤其实只是装腔作势,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小家夥。

身穿绣著小母鸡的嫩鹅黄色睡衣,头发半湿不干,软软趴在头上,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垂著眼睛,睫毛又长又翘,明明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可小小的粉嫩嘴巴一开一合,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优雅得像坐在国宾宾馆的王子。

凌厉看得入神,一口咬在汤匙上,嘎!一声,半个牙床都是酸的,牙齿有没有崩坏就不知道了。

顾小月抬头往这边看。

凌厉把汤碗一抬,遮住脸,咕咕咚咚喝个底儿朝天,优雅地起立,迈著优雅的步伐进厨房,把碗优雅地放进洗碗池里。

10

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凌厉看看镜子里的脸,觉得镜子里的人表情有点诡异。他皱皱眉,摆出一个微笑,诡异值立刻飙升。

凌厉摇摇头,转身走出去。

小狐精已经不在餐厅,厨房传来哗哗水声。凌厉走进厨房,小狐精正在洗碗,低著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凌厉夺过碗,把他赶出去。等凌厉洗完碗出去,发现小狐精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眼皮做斗争。

今天没有喂顾小月吃药,可能昨天的药效还没有过去,顾小月穿著睡衣正襟危坐,两只手老实地放在膝上,两只眼慢慢闭上,迅速睁开,慢慢闭上,再迅速睁开,也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

凌厉看得可笑,走到鞋柜前,抬起一只脚穿袜子,一边交待:喂,我出去办点事儿,明天才回来。冰箱还有很多熬好的鸡,你照顾好自己,我的床也借你睡。

顾小月已经快睡著了,迷迷糊糊站起来,说:我得走了。

再住几天吧。明天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看身体好了没有。怎麽听到他说要走心里莫名的不舒服起来呢?凌厉摇摇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凌厉在外面逛了半天,顺便抓了几只偷东西的猫妖。想到家里那只不会偷东西的笨蛋狐狸,凌厉心情大好,稍微教训了几下,把猫妖放掉。

在酒吧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凌厉回家,打开门,发现小狐精没有睡床,裹著毯子窝在沙发上,小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半空中,稍微动一下恐怕就是摔地上。凌厉避出去一晚上就是为了把空间留给他,没想到......凌厉苦笑一声,在沙发旁蹲下,盯著顾小月的脸看了一会儿,一只手托在他颈下,一只手托在他膝窝里把他抱起来。

往床上搁的时候,顾小月忽然抱住了他的胳膊。凌厉心里狂跳了一下,晨光中见那张精致粉嫩的嘴唇微微一张,轻声唤道:爸爸......喊完了,菱角一样嫩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露出两粒细白的牙齿,嘴边的,好像是口水。

呵,原来还没醒呢。听说吃了狐狸的口涎会被狐狸迷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凌厉擦掉顾小月嘴边的口水,把沾了顾小月口涎的手指放自己唇边,快要碰到嘴唇时,忍不住轻轻一笑,摇摇头,把毯子盖顾小月身上,去柜子里又抱了床毯子去沙发上。

他原本打算稍微养一下神,谁知道竟然睡了过去。驱魔人对外界特别敏感,隐约觉得什麽东西靠近,凌厉从睡眠中惊醒,眼不睁气不动,却已蓄势待发,迅速计算应对的方法。那东西慢慢靠近,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妖氛阴柔、气场平和,凌厉忽然意识到靠近的是家里那只笨蛋狐狸。

凌厉松了口气,闭上眼依旧不动,看他要做什麽。

小狐狸在凌厉身旁停了很久,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用细细小小的声音说:我以前觉得你很坏,现在觉得你不太坏,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好想找到他,可是又怕找到他,要是他不肯认我怎麽办?要是他对我不好怎麽办?我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我是一只狐狸啊......妈妈说爸爸是爱我的,可他要是爱我,为什麽从来不回去看我和妈妈?也许他嫌弃我是狐狸,就像别的狐狸嫌弃我是妈妈和人类生的小孩儿一样......要是我妈妈喜欢的是另一只狐狸那有多好,我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滴水珠打在凌厉脸上,又是两颗,然後就排成串了。

怕惊醒凌厉,小狐狸不敢大声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声音委屈的不得了。

过了一会儿,纤细的手指轻轻擦去掉在凌厉脸上的水渍,小狐狸低声说:谢谢你,我要走了,不然老板也许就不要我了。我虽然没有跟你告别,但不是没礼貌,只是你睡著了,不知道我有跟你告别。那些衣服是买给我的吗?真漂亮......我穿走一件,以後有了钱,我会还你。我以狐狸的名义立誓。

11

原来是悄悄的告别啊。既不是纯正的妖,也不是纯正的人,这麽尴尬的身份以前吃过不少苦头吧?凌厉突然有点可怜这只小狐妖。

气息变淡,是小狐狸悄悄退开了。

凌厉忽然生出睁开眼吓一吓这只笨蛋狐狸的冲动,然後把他揪过来,抱到膝盖上,擦掉他脸上的泪水,柔声告诉他:放心吧,这麽可爱的儿子,没人会忍心抛弃。

可是,会不会吓到他呢?这可是只又骄傲又害羞的小狐狸呢!

凌厉躺著不动。听不到脚步声,只有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布料摩擦声,传来低低的关门声,一切声响彻底消失。

凌厉慢慢睁开眼睛。

没有了小狐狸的家,有点奇怪呢。

顾小月没有直接回快餐店,而是拐弯去了老板他们住的小区。

老板家和老板娘的娘家在一个小区。老板娘的爸妈出国跟著大儿子享清福,这里的房子留给阿福和阿杰兄弟两个住。顾小月走到楼下,看看四下没人,拾起几块砖头扔上去,二楼东户的几块玻璃全部被打碎。顾小月微微一笑,化身为狐,抓著衣服攀著管子爬上阳台,化成人形落在房内,把衣服重新穿上。

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到处是裸体女人做封面的杂志和面包袋、泡面盒,墙角和沙发上堆著脏袜子、脏衬衣,唯一有点儿看头的是小餐厅和客厅之间的木架。木架上摆著各式各样的瓷器和一整排的水晶杯,还有些古董和收藏品。

顾小月走到柜子前,盯著一只天青色仕女抱花图案瓷器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手指轻轻一顶,瓷器摇了摇身子,再用力一点,瓷器哀怨地摔下去,砰一声碎成一块块的。

顾小月用脚尖踢了踢碎瓷片,大眼睛在架子上骨碌碌转了一会儿,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六个人,顾小月只认识两个:阿福、阿杰。顾小月把阿福和阿杰的照片撕下来,扔地上,用脚尖碾了一会儿,抬脚看看,脏得看不出脸了。顾小月歪头一笑,绕到柜子後面,摸摸纹理细腻的木架,忽然用力一推,哗啦一声,整座架子摔倒,哢啦啦一阵响,

咯咯笑了一会儿,顾小月走进浴室,把所有的水笼头拧到最大,转身出来钻进厨房,拾起两把菜刀举到太阳光下面,眯著眼看了会儿,提著菜刀出来,绕著房间走了一圈,双手舞动菜刀,所过之处遇墙砍墙,遇桌伤桌,留下一片累累伤痕。

走到门开的镜子前,顾小月照了照镜子,把两把菜刀规规矩矩靠著镜子摆好。退後一步步看,摆得很整齐,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门,出去,关门,下楼。

回到快餐店,门口摆著暂时歇业的牌子,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达叔在守店。一问才知道有一天晚上阿福和阿杰忽然发疯跑去抢劫银行,被抓了起来,老板和老板娘四处打点,店里的生意也暂时停了下来。

顾小月又惊又奇。

达叔问顾小月这段时间去了哪里,顾小月笑笑:在一个朋友家住。

朋友?达叔打量顾小月红润的小脸,也笑,在朋友家住啊?不错,不错。

顾小月被达叔笑得满身不自在,编个理由跑回後院的阁楼上。阁楼上的东西和走时一模一样,没人动过,心放下一点,扶著床沿跪下,弯腰一看,小包!也在,心又放下一点。把小包!拿出来,打开,面具还在,般若面具狰狞的脸上,金色的眼睛闪著怨恨、惊恐、悲伤和愤怒交织的复杂感情。

12

每次看到这个面具,顾小月都会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面具背後,随时会从面具的禁锢里走出来。

这个般若面具是爸爸和妈妈爱情的纪念,是顾小月最宝贵的东西,可顾小月老是觉得有点怕它。

样子丑恶的东西向来不讨人喜爱啊。

面具背面的小凹洞里藏著一个金鸡心挂坠,打开挂坠,里面有一张合影。女人美丽脱俗,男人清秀儒雅,都微微笑著。

爸爸......抚著男人微笑的嘴角,顾小月心里一阵茫然。来的时候他以为上海像老家的山林一样,没想到这儿这麽大,到处是高得吓人的房子,每间房子里都有很多人,要从这麽多房子这麽多人里找到爸爸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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