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青岚————Kangaroo

雷憬直直看着他，道：“放开我。”

叶楚凡偏过头，看着他笑，笑意柔和却有令人害怕的东西在里面，伸手抚着雷憬额叹道：“大寨主，吃了这么多亏，你仍是没学乖。”将一块黄色绢帕塞进他怀中，拍拍他衣上的灰尘，道，“对不住，大寨主，劳你在这躺上一会。我先走了。”

“你去哪？”他压着心中的愤怒问。

叶楚凡道：“自然是去找玄冥教的人。”捡起地上他的大氅道，“下过雨，外头挺冷，大寨主，借你衣服一用，不介意吧？”拿起他的夜羽，想一下，笑道：“算了，这是你的剑，太重，我用不惯。”自去墙上取下那把生锈铁剑，比划了两下，点头道：“虽不十全，但也只能如此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说对不对，大寨主？”

雷憬心中怒不可遏，不答他的话，闭目运转真气猛力冲穴。叶楚凡笑一下，起身离去，走至门边停住，扶着门框慢慢道：“大寨主，以后多长个心眼，记住，人心到底是隔肚皮的。”

雷憬道：“我只想知道，昨晚我们……我们……的时候，你就已经作好这样的计划么？”

叶楚凡沉默片刻，道：“你忘了我所中之毒叫何名字了？”

“怎么？”

“离心，二人离心，我既中此毒，又怎可能与你一心同意？”回头深深看他一眼道，“大寨主，多保重，我走了。”

一袭青影飘飘，没入门外无边夜色。

雷憬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钢牙，闭目运气猛冲穴道。叶楚凡虽是用的簪子，但他使力颇巧，一时半会竟不是那么容易冲开被封穴道。

忽听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白色人影走进来。见他躺在地上，面现讶异，随即脸现笑容，款款走近，一阵幽香迎面扑来。

雷憬静静看着宫素雪娇笑着在他身旁坐下，目光在他身上绕来绕去。

“雷大侠，多日未见，你可好？”宫素雪贝齿半露，声音柔婉动听。

“谢宫教主关心，雷憬一切都好。”

“真的么？”宫素雪以袖掩口，笑道，“既如此，雷大侠又怎会为人所制，困在这里？”

雷憬不以为然，笑笑道：“马有失蹄，不留神着了人的道，就成这样了。”

宫素雪抱起膝，晶亮的眸子望在他脸上，笑意盈盈。

雷憬微笑不语，心下却万分着急，宫素雪是敌非友，摸不透她来意，更不明白她没有任何行动的原因，唯有暗里加紧运气冲穴。过了一刻，肩上胸前及腰部几处穴道一疼，这才冲开全部穴道。他翻身坐起，胸口一阵气血翻腾，知是方才运气过猛的原因。不敢多等，以剑柱地撑着支起身。

宫素雪问道：“你面色不好，没事罢？”

他看一下宫素雪，道：“未及请问宫教主，来此有何贵干。”

宫素雪嫣然一笑：“雷大侠何必与我兜圈子，”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拿来吧。”

雷憬道：“血玉令不在我身上。”

宫素雪道：“是么。”收回手去，“既不在你身上，那必定在叶公子身上了。叶公子现在何处？”

雷憬转开脸道：“我不知道。”

宫素雪笑道：“这玉原是你拿了去，本教至宝，岂能落入他人之手，此事，定然是着落在雷大侠身上了。本教堂主秦无霸，私通外敌，竟敢将教主信物交给雷大侠，本教教规森严，又整容他如此妄为？”

雷憬道：“此事与秦无霸无关，血玉令一事，关系重大，教主还需谨慎。”提剑向外走去。

“慢着。”

“教主还有何事？”

“你去哪里？”

“雷憬任务在身，不便相告。”

“是去找叶楚凡么？”

雷憬不答。

宫素雪目光透出幽怨：“你眼中便只有叶楚凡一个么？”

“此事与你无关。”

宫素雪笑容微有酸楚，道：“是与我无关。因为只与叶楚凡有关。”

雷憬不再说话，大步走到门外。

“你知道叶楚凡在何处么？”宫素雪大声问道。

雷憬止住脚步，他确实不知叶楚凡在何处。

宫素雪踱至他身前，凝视他半晌，长叹道：“他回了杭州，你顺原路回去，应当可以追上他。”

雷憬问道：“你为何告诉我？”

宫素雪叹道：“我是个女人，女人做事，不需要理由。”

雷憬想一下道：“多谢。”抱拳施了一礼，急步走出去。

宫素雪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悄然立于屋中，身形纤薄袅娜，稍候说道：“你既已来了，为何还不进来？”

“我是想进去，但怕坏了你好事。”阳离从门外施施然进来，手摇折扇，意态悠游自得。

宫素雪冷笑：“我何来的好事？”

阳离走近她，托起她脸颊笑道：“夫人想要的，阳离就是舍了性命也会为你夺来。”猛出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宫素雪被他打得头晕目眩，嘴角流血，抬头怒道：“阳离，你好大胆。”

阳离脸上仍是极温文优雅的笑：“夫人难道忘了，阳离的胆子是你给的。”说着又是一耳光。

宫素雪被打得云髻散乱，站立不稳，半晌说不出话。

阳离冷冷道：“你为何告诉雷憬叶楚凡回了杭州？”

宫素雪捂着脸，恨恨笑道：“对，我就是要告诉他，我要他乖乖回去，我要他成为我的。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象你当初一样，做我脚下的一条狗。”

阳离黑着脸道：“你最好别打别的主意，否则我饶不了你。”

宫素雪媚然一笑：“你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么？叶楚凡身边只要还有雷憬在，你就别痴心妄想。血玉令仍在叶楚凡手中，他可不那么好对付的。”

阳离收起折扇，以扇柄托起她下巴，“啧啧”叹了两声，道：“这张花容月貌，夫人应该仔细护理才是，看看这弄的。”

宫素雪变色道：“你想干什么？”

阳离笑道：“我想干什么，夫人不是很清楚么？”他摇开折扇，志得意满道，“无论是人还是血玉令，只要是我要的，就决逃不出我掌心。”

雷憬一路赶回“云来客栈”，果然失了叶楚凡踪影。

门外有人叫：“雷兄，雷兄。”却是秦无霸的声音。

雷憬喊道：“秦兄，我在这。”

秦无霸疾冲进门里，见他面色，吃了一惊，扶住他问道：“雷兄你怎么了。”

雷憬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头晕目眩的情况少少减轻，说道：“我没事。秦兄，你可曾见到叶楚凡。”

秦无霸道：“我先前回客栈时，就不曾见到他，孤绝二老也不在了。我去镇上找，却接到教中传信，教主他们已经到达这里。而且……”他顿一下道，“本教长老也已赶来。他已知晓血玉令之事。”

雷憬道：“我见过你们教主。”

秦无霸问：“你没有把玉给他们吧？”

雷憬道：“我正要和你说此事。血玉令，我有负所托，血玉令被叶楚凡夺走了。”

秦无霸大吼一声：“什么？”猛向外撞去，又跳回来，急急道，“叶楚凡上哪了？”

“我听说他回了杭州。”

秦无霸道：“我去追他。”

雷憬道：“我与你一同去。”

秦无霸道：“好。我们必须快，如果这玉落在阳离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知你们教主已将你视为叛徒。”

秦无霸怒道：“他娘的老子效忠的是玄冥教，不是他们奸夫淫妇。”

雷憬被他豪气所感，笑道：“好，我们走。”

秦无霸迫不及待向外冲，雷憬心念忽动，扯住秦无霸。

“怎的？”秦无霸问道。

雷憬道：“少等片刻。”掏出怀中叶楚凡塞入他怀中的黄绸绢帕。

“这是什么？”

“叶楚凡给我的。”雷憬打开它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里面有“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尧之让舜，禹继舜位”和“顺天应人”等字样，下面是一排排落款，笔迹各各不同，显是出自不同人的手。

“这是什么？”秦无霸又问。

雷憬胸口一片冰凉，心慢慢沉下去。

叶楚凡给他的，正是赵誉费尽心机夺取，当年何放天党羽请他黄袍加身夺天子位的联名奏章。

薄薄一片绢帛握在手中，却象座山，重得让他几乎抬不起手，难言的恐惧巨浪般将他压倒。

他意识到，叶楚凡在求死。

颖昌城外，一匹高头大马，通体乌黑。马上之人身披狐皮大氅，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圆润但略显尖削的下巴。十数个黑衣人手执刀剑拦在马前。

一个有络缌胡子的大汉越众而出，向马上之人喝道：“雷憬，把东西交出来。”

那人“嗤嗤”笑了两声，道：“光天化日，竟然拦路打劫。莫非真没王法了不成。”

那大汉道：“王法？你爷爷手中的刀就是王法。”

马上人摇摇头道：“诸位想问我要什么？”

“雷憬，你少装胡涂。那天晚上，你伤了我三个兄弟，把那东西抢了去，还敢说不知道。”

那人道：“哦？但是，在下确然不知我抢了诸位什么。啊，”他作出了然状，“或者我抢过，但忘了。劳烦诸位告诉我，那是个什么东西，若真有其事，我定然双手奉还，决不多言。”

“此话当真？”

“决无虚言。但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那汉子原本声音极高，忽的象被人从中掐断，没了底气。

马上人轻笑道：“究竟是什么？”

络缌胡汉子挥挥手中的刀，怒道：“雷憬，你故意耍我们。你明知那东西的名字不好说出来。”

马上人叹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又不肯说出那东西的名字，让我也难猜。更不用说记起是不是从你手中抢来的。”

那汉子被他堵的接不上话。他们中间有人喊：“他是在拖延时间。”

“正是，大家一起上，砍了他再说。”

马上之人摇摇头，亮出手中长形包裹，问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众人变色道：“夜羽。”

那人道：“可知它的厉害？”

络缌胡的汉子道：“当然知道。不知道雷大侠厉害的，还敢出来走江湖？不如趁早回家抱老婆孩子。”

那人道：“那你们可又知道，这三年，雷憬在做何事？”

汉子道：“我们也知道，雷大侠如今是六扇门的神龙捕快。”

马上人再度摇头道：“你们既知道雷憬是捕头，居然还敢送上门，打劫捕头。勇气可嘉，在下佩服。”

那汉子道：“就算你雷憬再厉害，我也不信你会挡得住这么多人。”他刀一挥，喝道：“兄弟们，少跟他废话，大家上。”

“慢着，”马上之人高声道：“何必着急呢，就算杀了我，你也未必拿得要找的东西，到时没了活口，反而寻不回那物，你回去如何交代？”

众人被他一说，踌躇起来。

那人道：“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想要何物，告诉我，若真是我夺的，我自然奉还。”

那汉子一横刀道：“也罢，就告诉你，我们要找的是血玉令。”

马上之人恍然道：“哦，你们要找的是西方魔教的令牌。”

“正是。”

“你们是魔教中人？”

“不错，雷憬，赶快将东西交出来，否则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久闻西方魔教行事诡秘，对敌人尤其手段残酷，惨烈之极。当真让在下心中发毛。”

“知道怕就赶快把东西交出来，我们留你个全尸。”

马上之人笑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不是魔教之人，我如何把东西还给你们？”

“胡说，你怎知我们不是魔教之人？”

“因为你有两个破绽。”

“哪两个？”

“其一，玄冥教教徒对本教名号看得极重，决不容人玷污，若是真正的玄冥教人，怎容得我左一个魔教右一个魔教如此不敬？其二，既是教徒，怎可能顺口说出魔教字样？”他摇头道，“你们决不是玄冥教的人。”

那汉子捂住嘴，这才明白上了人家的当，怒道：“你耍我？”

那人道：“若玄冥教有你这样的人，当真寒碜得紧，还有何资格在江湖上立足？”

那汉子怒道：“雷憬，你藏头藏尾尽耍嘴皮子，哪里象个大英雄，有种的你下来和爷爷打一场。如果你肯乖乖交出血玉令，爷爷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道：“可惜啊可惜。”

“又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是雷憬，”那人掀开兜帽，俊眉微挑，笑意吟吟，“自然也不曾从你们手中夺过血玉令。”

那汉子瞪大眼：“你不是雷憬，你是什么人？”

人丛中有人嚷道：“我认得他，他是叶楚凡，朝廷的钦犯。”

叶楚凡笑道：“我藏头露尾，诸位难道就光明正大了？早听说崆峒派清风无梦罗一天罗大侠剑术通神，雅量高致，为何今天弃剑换刀，又装出这粗俗愚蠢模样，教人不解。”

那络缌胡汉子瞪着他，忽然笑了。他这一笑，换了形容，眼中光芒精湛，让周围的人如沐春风，心下不由生出亲近之意。

“叶公子果然厉害，一眼看出在下身分，失礼了。”罗一天反刀向叶楚凡一揖。

叶楚凡笑着还礼道：“好说。”抚一下马首鬃毛道，“还有昆仑派的入松三客，武当的清玄道兄，华山派的马铎大侠，噢，还有一位少林高僧，恕在下眼拙，看不出大师辈分。”

被他点到的那人揭了包头的头巾，双掌合什，口宣佛号，躬身施礼道：“贫僧慧明，叶施主有礼了。”

叶楚凡点头道：“原来是圆空方丈的高徒慧明大师，久仰久仰，在下失礼。”

罗一天道：“叶公子为何伪装雷大侠而来？莫非别有用意？”

叶楚凡笑道：“这个么……说我伪装雷憬，何以见得？”

罗一天笑道：“叶公子身披雷大侠的衣衫，手执夜羽，掩去真容，旁人一时也难于分辨，难道不是在伪装雷憬？”

叶楚凡笑道：“要说这狐皮披风么，谁人穿不得，以此推定在下伪装雷憬，未免武断。”

“那你手中的夜羽呢？”

叶楚凡挑眉，揭去手中包袱的外布，露出锈迹斑斑的铁剑道：“这难道就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夜羽？倒教在下大开眼界，我居然连自己身怀至宝都懵懂无知，当真惭愧。”

罗一天怔道：“你方才明明说这是夜羽……”

“慢，”叶楚凡伸手止住他道，“我何时说过这是夜羽了？我只是问你们，可认得此物，你们自己说它是夜羽，让我如何辩解？”

罗一天也不生气，笑道：“叶公子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想当年千里追敌逼宫乱政，哪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如今怎么学起黄口小儿专作那口角之争？”

叶楚凡笑道：“叶楚凡声名狼藉世所不容，罗大侠赞誉得假了。”他挑着眉轻吐口气笑道，“在下倒是好奇，昆仑华山崆峒武当少林，江湖五大门派的前辈名宿竟然侨装改扮，联手追杀一个后生小子，只为了抢夺血玉令。堂堂名门正派，何时行事也变得如此不入流？”

罗一天笑道：“大丈夫行事，原本就应临机决断不拘小节。血玉令事关重大，若落到歹人手中，势必江湖大乱。此事关系天下安危，虽然会为人鄙薄，但我等也不得不为。”

叶楚凡道：“那玄冥教久处西域，向来与中原无甚瓜葛。为何诸位对他们的血玉令如此关心？”

罗一天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日前玄冥教举教来到中原，并且与朝中要员有所勾连。叶公子是聪明人，必然一点就透，不用我说的太明白。”

叶楚凡笑而不语。z

罗一天继续道：“现今玄冥教虽由前教主的遗孀暂时任着，但名不正言不顺，教中之人互不服气，彼此拼斗。若有人此时得了朝廷的襄助，必然轻易就能夺取教主之位。如此一来，朝中奸臣与西域邪教狼狈为奸，必成祸患，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局前景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