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大家都各自怀着心事互相道别了。临走时沈峰拉着我,说林墨,既然你是骑车来的,我们就一起走吧,晚了点儿,我可以送你。他说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差,父母和燕子都说着让他每天骑车回家、好锻锻炼炼一下。一起又绕着弯子来到他公司楼下拿了自行车,我们便一起上路了。我隐隐感觉出他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如果他能把话都说清楚一些,解开我对他虽不致命却仍旧有些隔阂的心结,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俩人默默骑着,空气有些凝结。沈峰开口说林墨,你这条路才走第一次吧,还认得路么?我苦苦一笑,说别提了,我都快跟你一样成迷路之神了……今天绕的弯儿可不小哪。他呵呵笑着,话题突然就单刀直入,直逼要害:林墨,你对我到底怎么看的、?我手一抖,车子来回摇摆不定。我说你这人挺好的呀,很会照顾人……他说没了吗?我仔细想了一会儿,很认真的告诉他,说真没了……沈峰又笑起来,让我觉得假,他说真没了吗?真没了就好……
44、
一时之间,我们又有些沉寂。我先沈峰一步顺着学院路的天桥下往前滑去。他回过神,在后面嚷着,说你慢点儿啊,真是个飙车王子……我笑了起来,我从小住在爷爷家,直到高三时他们实在拿我没办法,爸妈才让我天天骑车回家,从学校到家里一般骑车应该是用40分钟的,可是由于时时有团子陪伴,所以我们就一路拼命的飙,拼了命的赛车,20分钟左右就可以到。有的女孩儿说我们的速度和沿江大道上那些深夜出没飙摩托车的年轻男人有的拼。其实我的速度是被团子带出来的,团子就常常会借着他的那群哥们儿的摩托车带着我,在沿江大道那条宽敞的没有任何遮拦物的街道上死命的冲,一般我们都是一群人一起,只不过其他人大多数带的都是女孩儿。我一直认为飙车应当算得上项极限运动的,200码左右的车速,只能听见风刮耳朵的声音,就像自己已经飞在空中。后来团子的一个哥们儿终于还是出了事,自己只是摔得骨折,他后座的女孩儿却被抛出去,活活砸死。至此之后团子再不带着我,只是让我一个坐在江边那片四处飘香的绿葱葱的草地上看着他,看着而已。
北京的摩托车好象不能进四环,刚刚来的时候我还挺不习惯,现在想想北京这样一个大城市,的确是容不下老家那样的混乱的,也就释然了。
沈峰狠踩几脚终于赶上了我。他问我是回学校么,怎么往这边走?我摇摇头,说不,我不回学校,去朋友家。他说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朋友,还可以让你住他们家去?低头默了一会儿,我说我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住。不出所料,沈峰立刻刹住了车。我也把车靠边,尽量不让自己太靠近他。谁啊?他问,语气似乎有点满不在乎,我却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所谓“责问”里。我说就是小貂的男朋友,上次跟你提过的。他说他是干嘛的,北京人吗?我摇摇头,说是贵阳人,搞摇滚的。他哦了一声,突然笑得有些恶狠狠的。他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玩摇滚的?那群傻B王八蛋,你居然和他们混在一起?我的心里仿佛生出一根刺,语气有些重了起来,我说玩摇滚的怎么了?不是人么?沈峰笑得讽刺,他说他们那群渣滓……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你跟他们,玩儿得起么?我笑了,说玩儿不玩儿得起是我的事儿,和你有关系?
沈峰盯着我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他说是不关我的事情……但是,你最近上学去了吗?我还是笑着,说上学?现在学的都是基础课,简单得要死,没必要去上。沈峰冷哼一声,说没必要?你不要老自己跟自己找借口成不成?我心里一紧,仿佛被人抓住了痛脚。找借口?的确,我很久以来就一直在为自己找借口,不管做出什么事,我总可以找到一个为自己开解的理由。我对沈峰说别说,你还真挺了解我的。沈峰又是一声冷笑,说你?是个人就可以把你看透,信不信?他的语气和祁境如出一辙,把我当作个孩子,单纯的孩子,而且一点让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我踏起踏板,继续在夜色里行进。沈峰也没有多责难我,只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我敢跟你打赌,不出春节,你肯定会提着包袱回老家。
苦笑一下,觉得沈峰还真是不错。到北京来之前,爸爸也曾经开玩笑的跟我说,咱们提这么多行李去北京干什么?你很可能一大上没上完就裹着包袱回家了。当时我只是付之一笑,早就下定在北京绝不放纵自己的决心。可是如今看来,他们的预言并不是没有丝毫道理。
和沈峰在中国音乐学院那一截道了别,我继续前进。我不知道此次谈话给了沈峰怎样的印象,也许他会感到失望?失望我到北京才一个多月就和一个男人同居,而且对方还是搞摇滚的。我知道很多人对于摇滚圈子里的人都有着很可怕的想象,很多人都认为他们的生活糜烂且没有未来。可是我不在乎。
来到楼下,停好车,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说。发了个短信给沈峰,我说你别把这事儿告诉小貂了,不然我们都会很尴尬。沈峰回话说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多嘴的人,你爱干嘛干嘛,关我什么事儿?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带着刺,我却放下心来。在这点上我还是相信沈峰的,即便他曾经骗过我。告诉他我和祁境的事情是为了让他死心,就算他曾经说过的他喜欢我的话在我现在看来觉得如此不真实,但是这样做一个了结,就会少掉许多暧昧的麻烦。
走到楼上敲敲门,祁境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传过来。他问是谁啊?我说是我,林墨。他似乎在笑,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天王盖地虎”,我也乐了,沉着声音回了一句“宝塔镇河妖”,他恩了一声,说没错儿,你就是林墨同志,进来吧……他一开门,我就骂了他一句,说你下次对暗号的时候先提醒一声好不好,如果你来个复杂点儿的我答不上来,那你是不是准备就把我关在外面了?祁境窝身拿起拖鞋给我,说谁叫你今天不听话的?我说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了?边往屋子里走,他边说你今天又去见疯婶儿了?老跟他缠一起算什么事儿?我愣了一下,心想他该不会是在嫉妒吧?坐在床上,我说我只是陪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出去吃顿饭而已,挺开心的。他哦了一声,看着我,说疯婶他知道我们的事儿吗?心里有些紧张,我说没呢,他怎么可能知道?祁境说这样就好,不然他肯定会告诉小貂的,那时候我们就都惨了。我说不会吧,沈峰他还不是这样的人。祁境捏我鼻子一把,说你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祁境边在地上找DVD放,边说他其实主要不是怕小貂闹,而是怕她伤心。她曾经在感情上也是受过很多伤害的,我们这样一搞,她肯定会受不了。我心里渐渐觉得有些烦躁了,就说沈峰他不知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祁境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里的气,只是回头对我笑着,摇摇手里的碟,他说《海底总动员》,看过没?
45、
这个晚上,我们就是在看《海底总动员》中度过的。祁境让我坐在地板上,他自己则叉开腿坐在我身后的床上。我们边看边笑,祁境时不时俯身扳过我的头,跟我接吻,频率很高,几乎两三分钟就一次。我边承受他的撕咬、边定睛看电影,《海底总动员》实在太可爱,而祁境的吻则一样让我无法拒绝。祁境像是吻上瘾了,我的嘴唇已经有些破,心里却很温和。这算不算祁境喜欢我的一种表示?希望如此。
第一遍放完,我却只大概看懂了一半。抓了他的大腿一把,我说他妈的,都是你的错,害我成了典型的好莱圬弱智观众了。祁境轻轻摩挲着我的耳际,他说没法子,我越来越喜欢和你接吻了,你说怎么办好?……被他露骨的语气弄得有点脸红,我说你爱亲就亲呗,我能反抗吗?祁境笑着,又摁了遍重播键,他说你别讲得跟我强奸你拘禁你似的好不好?咱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懂么?我哼了一声,说咱俩这算不算偷情啊,好象,我还是你女朋友介绍给你的?祁境也没多在意,只说是啊,我们这样在古代可是要浸猪笼的……
以前听祁境讲过,小貂在他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是个香港人,后来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分手了,那时刚好祁境因为非典的缘故在北京闷得慌,就揣了钱到处旅游,到了上海之后,他通过一些搞乐队的朋友认得了小貂。祁境说他之所以能够容忍小貂这样一个女人,就是因为小貂的床上功夫实在太好,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男人’,但是也能带来莫大的享受。我觉得他这样讲未免对小貂有些不公平,但是祁境说这样是挺自然的事情,两个人相处,性毕竟占据了太重要的地位。他还跟我揣测,说小貂那些简直神鬼莫测的功夫肯定是那个香港的老男人教给她的,外面和内地相比,连性文化都发达得多。其实对这样说话的祁境我稍微有些反感,可是,也并非不能理解。
隐隐的,我有些同情小貂,也还有些羡慕。她不是个男人,却可以得到祁境的关心,虽然原因并非出自于“爱”,仅仅只是祁境的同情心作祟,但这样已经不错了。至少,她可以让祁境知道她爱他。
第二天,我们在家里准备了一些材料。肖睿又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已经为祁境准备好了三个问题,让祁境直接问就好了。他说第一点,最重要的,先是让被采访对象跟贵阳的广大歌迷朋友们问好。祁境听到这个的时候差点没被笑憋死,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至于那三个问题,第一是中国摇滚现状如何,第二是如何做、才算是一个好的摇滚人,第三,则是对中国摇滚的一些希望。肖睿边讲,祁境边示意我用笔记下。肖睿交代完了,问祁境是谁在他家里,祁境含糊了几句,说是个朋友而已。我在一边听得有些涩,祁境是从来不许我接电话的,说别人知道有男人住在这儿不好,虽然圈子里许多人都知道他的性向,但他觉得还是在人前检点一些明智些。除了他的一些的确很熟的朋友,他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他很在意朋友的看法,也很小心的维护着自己在人前的形象。我已经知道前面的路很难走,我也看不见结果如何,只能一步一步,无所畏惧。
收拾了一下,祁境给DV充上电,又找了盘没录过东西的带子,就催着我睡觉了。
第一个采访对象是汪峰,我们约的地方是在三里屯的某个酒吧。三里屯我在老家时就已经久闻大名,原因是很多人都讲那里有GAY吧存在。和祁境坐了很久的车,到达的时候,我却有些失望。可能因为是在大白天吧,三里屯这边根本没什么人,不过我倒挺喜欢看这一排排的小房子,虽然是酒吧,却显得宁静而安详,没有想象中的繁华和喧闹。祁境似乎来过这里许多次,没等我来得及多看看周围的布置,就拉着我向一家门半敞着门的酒吧走去。进门之前他先是从窗子里望了望,说汪峰还挺守时的,的确已经到了。他又让我整理整理衣服,才带着我走进去。
一进门,我就认出了汪峰。他和平时在媒体上曝光时的形象没什么不同,一身黑风衣、黑头发和黑框眼镜,只是给我的感觉比电视上似乎帅了许多。汪峰很熟稔的跟祁境打了个招呼,用的是很正式的语气。他说你就是“断层”的祁境吧?好久不见,请坐啊。
看看他,祁境介绍我,说我是他一朋友,汪峰点点头,没有多问。我注意到在汪峰刚才坐的地方也坐着一个年轻女人,长发飘飘,十分漂亮。汪峰和祁境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模样,祁境穿得松松垮垮,很大方却也显得落魄,而汪峰则穿得很讲究,他看起来的确真真正正像个出了名的歌手。我没来由的觉得不爽,却也说不太清为什么。同样都是搞音乐的,难道也非得分个三六九等么?好在汪峰十分客气,并不因为他自己是台面上的人,而祁境却是地下的而有任何不周的招待。他的平和让我有了些许好感。他递给祁境一支烟,我认出是中南海点1的,10块钱一包。祁境接过来,点燃,和汪峰寒暄了几句,十分开心的模样。他和汪峰讲话的语气和对我讲话时也是有很大区别的,似乎很世故,也似乎漫不经心。在酒吧有些闹的音乐声里干扯了一会儿,汪峰说咱们别耽搁时间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祁境点点头,让我拿出写好的三个问题递给汪峰。纸条已经被我在口袋里揉得皱皱巴巴,在先前,我根本就没料到这个东西是要给汪峰看的,所以有些为难,对着祁境做了个眼色。祁境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嗔道你怎么着了?汪峰是自己人,怕什么哪?
看看纸条上第一行写的那个歌手大赛的名称,汪峰说怎么这么长哪?祁境一笑,说没关系,你把条儿放在桌子上,边说边瞟就得了。汪峰恩了一声,问祁境准备好没。祁境点点头,就说你开始讲吧,没问题了。汪峰试着咳了咳,又很利落的对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说WAITER,麻烦你把音乐的声音稍微弄小点吧。酒吧里很暗,祁境也趁时间打开了DV上配的射灯,一看镜头里的效果他也笑了,说汪峰,你可别介意,这玩意儿弄得你像个受审犯似的。我凑上去看了看,黑色的背景里,只有汪峰的头被罩在一片白光里,的确很像审讯时的样子。汪峰看了看祁境给他看的样带,大笑着说了句没关系,能看得出是我就成了……
46、
汪峰在回答那三个问题时,几乎是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停滞。他滔滔不绝讲了大概半个小时,看得我在一边佩服不已。他说话非常直,说现在中国摇滚处于没人支持、没力量支持的尴尬境地里,至于怎样做才算一个好的摇滚人,他说现在许多搞摇滚的因为生活而抛弃了自己的初衷,拿着观众当白痴糊弄等等。我边听边笑,心想如果音乐圈子里多点儿这样的人,祁境他们现在也不会混得这么惨了吧?采访完毕,祁境似乎也有点为难,跟汪峰凑在一起把录象又放了一遍,他说汪峰,你讲得虽然牛B,但是不是也太直了?汪峰嘿嘿一笑,说没什么,话就要往死里讲,不对吗?祁境也点了点头,说没事儿,我回去稍微剪一下就成。汪峰似乎起了聊天的兴致,又讲起自己录制《花火》那张专辑的事情,祁境也很感兴趣,一问再问。我知道祁境的乐队曾经出过一张专辑,但现在普涞几乎放着他们不管了,更别说发新歌。普涞在2000年初的确是狠签了一批摇滚乐队的,可是只是热了半头,后来几乎就放弃了。汪峰现在已经从普涞跳走到了华纳,前景则是一片光明。讲得兴头上,汪峰说自己现在还成,《花火》和《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都还挺受欢迎,只是和鲍家街他们的合作比较少了……他讲到自己拍MV的趣事儿,说拍《在雨中》时他看见那个女主角时差点没逃跑,可公司偏要用她,如果让他自己选,选遍天下也不会选到她身上去。我和祁境听得呵呵的笑,汪峰却还在埋怨,说他最想不通的是,《在雨中》在KTV里居然点播率还忒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五点左右,我们道了别。出到三里屯北街上,我身体立刻被一阵寒意所包围。风太大了,几乎可以把人刮倒。看见祁境立在风中单薄的影子,又想想汪峰那一身一看就是名牌的衣裳,我觉得很不舒坦。我们在大街上走着,无所事事。仔细瞧着周围那些矗立的并不高的树,凄凉之意一阵阵的往我心里冲。过了一会儿,祁境很神奇的居然接到了高旗的电话。他立刻招呼了一辆出租车,跟我说高旗这几天都很忙,让咱们今天下午赶快过去,不然就没时间了。坐在车上,他又开始感叹汪峰这人了。他说汪峰的确挺牛B的,一个搞乐队的搞成现在这样也真不错了……人干什么都得要机会,机会一来,挡都挡不了。出三里屯的时候,祁境让司机把车稍微开慢一点,因为街道边上有些大幅的高旗的宣传画,他说可以拍回去剪辑,当素材用。我还是有些怔,对着祁境打趣道:今天一连见着两个明星,还真让我吃不消啊……祁境瞪了我一眼,说还‘明星’哪?大家不都是混口饭吃吗?只是有混得好混得差的区别在里面,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