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骐……」
听到怕在背后虚弱的呼唤,韩骐莫名地感到畏惧,是因为知道自己太任性了而怕被对方讨厌,明明自己都心知肚明,可是却没办法控制地就是想发脾气,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太温柔了,为什么他总是那么温柔?他那副什么都依顺韩骐的态度让韩骐怀疑他这是不是就叫「委曲求全」?一思及此韩骐就焦躁不已。
把责任都推到对方头上,韩骐也知道这是自己不讲理,可是听到他哀求似的声音韩骐就是不由自主心生不安而心情恶劣。
为什么老是对我那么小心翼翼呢?
如果是因为过去自己的恶劣态度,如今自己不是什么都听顺他了吗?
虽然自己是任性没错,可是那是因为太喜欢对方的缘故啊……
为什么老是对我这么战战兢兢?
韩骐觉得自己好象被男人的温柔困住的小虫一样,不但逃不出男人的手掌也碰触不到男人的心。
男人终于伸出来手臂抱住了韩骐,被从后面抱住韩骐只觉得一阵虚软。胸口翻腾的气息瞬间全消逝无踪。无比悦耳的嗓音在韩骐耳边低唤着韩骐的名字,然后要求他「不要生气」。
无法告诉男人我真的没有生气,而且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或许韩骐是真的有所不满,那一定也是因为太在乎对方而心慌意乱。
「我喜欢你……」
男人的嘴唇印上韩骐颈子时,韩骐不禁脱口低诉情意。
看不见对方表情只知道抱住自己腰和胸口的手抓得更牢了,韩骐忍不住又说了一次,然后就被粗鲁地抓住手臂拉到了卧房。
被推倒在床上的时候,韩骐为了自己竟因此松了口气而惊讶不已,已经不堪折磨的部位只要一碰就会痛,可是被要求的时候还是一点也不想拒绝,因为压在他身上的人也是一边吻着他一边说着爱语。
只有被拥抱的时候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心。
韩骐不想要沉浸在令人忧郁的龃龉里,只想要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
摘掉眼镜的他细长的眼睛十分漂亮而且充满柔和的韵味,那是让韩骐爱恋不已的情人的眼睛。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韩骐却觉得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神竟是那么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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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骐,你最近怎么了?好象老是在睡觉。」
从教室的窗边望出去,叶子稀少的流疏树灰蒙蒙得一点生气也没有,天上阴沉沉的云,不透一丝阳光。真的是冬天了,韩骐心不在焉地想着。
前阵子才被韩骐怒骂的范可钦很快就一副没事人样子的又跑来跟韩骐说话,也已经忘记自己曾骂过这个人,韩骐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
坐在位置上韩骐趴在桌上动都不想动,见他不理睬范可钦也没有生气,只是坐到他前一个座位上转过来面对他。
「如果感冒了还是去看医生比较好,身体虚弱的时候最容易得病,你跟你女朋友应该处得不错吧?」
最后一句根本是多余的,韩骐皱起眉。范可钦好象觉得自己话题转得很不错,还不知节制一脸热心地说:
「你最近好象很没力啊,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
「……那又怎么样?」
听到韩骐回话,范可钦愣了一下然后呵呵的笑。
「你竟然回答我了,你一定遇到大问题了吧?你真的跟女朋友吵架了?」
这次韩骐不说话了。
「你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好好玩一下?反正吵都吵了,说不定是你发展新恋情的好机会啊,你要不要参加联谊?我认识F大的女生,外文系的,都很会打扮,如果你参加,一定可以招到很多美眉来!」
料想不到这个娃娃脸竟然是个联谊狂,韩骐因为太不协调而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一脸嘻皮笑脸的模样又觉得刺眼。
「不必了。」
「你别这么肯定啊,也许就遇上你的真命天女,初恋那种事情总是没有成功的嘛!」
听到「初恋」两个字韩骐只觉得异常刺耳,自己怎么可能现在还在搞初恋那种幼稚玩意儿?这小子是怎么判断他是初恋?什么叫「那种事情总是没有成功的」?
虽然恋人总是太过温柔让韩骐不由得焦急,可是他的确是爱着自己,绝对没有疑问……也许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韩骐才愈是无法释怀。
或许大而化之的韩骐没办法察觉恋人隐微的心事,但是还是能感觉到恋人对自己似乎有所顾忌。他总是不告诉韩骐他在担心什么,老是用那双微笑的眼睛看着韩骐。韩骐感觉得出来他在逞强,可是却无能为力。
即使欢爱的时候可以忘却讨厌的事情,可是令人忧郁的问题不可能凭空消失。
愈是热烈的缠绵就愈是觉得对方的心离自己好遥远。
正烦恼不已偏偏又遇到口无遮拦的笨蛋,韩骐不由得心头火起,自己已经够心烦了为什么还要被无聊的人啰唆?
没察觉韩骐的浮躁,范可钦还高谈着命中注定的浪漫爱情,韩骐握紧拳头就要住他脸上挥去——
「韩骐,外找!」
这时候教室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往那边看去的韩骐转移了注意力忘记自己正要发作,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范可钦还一脸好奇地张望着。
韩骐走过去才发现是艺术史的助教,要他现在马上到教授研究室报到。
这个教授也太啰唆了,不给学分就算了,怎么那么麻烦?
「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跟着上来的范可钦一脸追随主人的小狗脸,韩骐怎么看都心烦,连叫他别跟来都懒,大跨步就跟着助教走。
才刚打了下课钟而已,接下来是中午的午休时间,那个董老头该不会是看准了时间来找人吧?对学生这么认真的教授也真够奇怪了。
在下楼梯的时候范可钦对着韩骐的耳边小声地说着:「我就知道董老头对你有意思,你小心一点。」
韩骐疑惑地看着他,他耸耸肩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研究室头发已经半白的教授看到韩骐就皱起眉头,心里也正不爽的韩骐面对教授还是稍稍收敛了脾气没有摆出臭脸,不过要他笑是做不到。倒是教授先开口说:「连范可钦都来了?坐吧。」
在沙发上坐下,助教倒了茶放在桌子上也在一旁坐下,教授坐在他们面前喝了口茶就问:「韩骐,你一次会谈也没来,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对学生这么关心的老师实在很少见了,可是韩骐却只觉得难以应付,因为自己也讲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尴尬。
见韩骐不说话他脸色更沉,大概是读哲学的人都这样吧?用脑过度一脸郁闷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美术系系馆和校本部隔了一条马路,虽然不远,但却自成一格。明明是哲学系的教授为什么研究室却设在美术系系馆?一定是因为连他自己的系所都受不了他吧?那么啰哩八唆的老头子……
胡思乱想着没有根据的事情韩骐渐渐心不在焉起来,教授的脸还是那么严肃认真。
「我考虑过了,范可钦说你在小组里表现的不错,如果把你当掉也不太好,那你就来做点工作补会谈缺席的分数吧。」
几乎连反驳的时间也没有,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赚吵的研究室里,韩骐就被一句「这周末你记得来研究室找我」给决定了行程。
走出研究室一阵冷风让韩骐颤抖了一下,身旁传来范可钦的声音说:「我看你如果生病了说不定远比较好……」
至少可以请病假不去。他低声地说。
不知道范可钦究竟在担心什么,韩骐也没注意听,只是想着最近和家里那个男人间气氛莫名沉重的情况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星期六不能待在家里的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想看见他悲伤的表情。
然而韩骐却没有足够的信心确定回到家后,他迎接自己的眼神是否依然温柔。
结果韩骐什么也没有说。
星期六一早趁着身边的人还在睡,他悄悄的起身,在客厅桌上留了纸条说要去学校赶作业就抓着背包出门了。他也想过要开口讲,只是去帮教授做点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想到如果说了男人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就不敢说。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逃避?因为太清楚他的疑心病和多愁善感,韩骐反而退却了,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可是心想「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啊」韩骐就觉得也没必要那么担心。坐上公车他在七点以前就抵达系馆的大门。
时间太早他在附近闲晃顺便吃早餐,好不容易摸到九点他才走进系馆。
「你真准时。」
看到他进来教授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从桌子后面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了句吃过早餐没有?韩骐说吃过了,对话就中止了。
研究室里只有教授和韩骐,就连助教周末也有休假,韩骐却千里迢迢跑来受苦。
韩骐站着无聊地打量研究室,上次来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房间东西还真多,分不清楚是哪一国语言的原文书从地上堆到天花板,到处是打印的纸张和破旧的报纸,墙角还摆了一盆颜色有点发黄的非洲仙人掌。
过了好一会儿教授才突然记起韩骐的存在似地说:「啊,你坐啊,别客气。」
韩骐也不动只是问:
「请问我要做什么?」
「……你先把那些书整理一下好了,只要按照大小排好就行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工作韩骐不禁有点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一向很严肃的老教授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关照」?直接把他当掉不就省事多了吗?
韩骐一边排着书架上的书本一边疑惑,没多久就忘记这件事而埋首于面前的书堆里。
少说也有上千本的书根本挤不下书柜,不是一格柜子里前后塞了两三层就是上面的缝隙又塞了好几本,书的大小从32K的简册到超过8K的大画册都有,种类也是艺术、哲学、宗教……乱七八糟,翻到一本上面是毛笔字写着「大明玄道幽冥术」的书韩骐不禁感到诡异,不过把它放到位置上一下子就又忘记了。
偶尔看到是原版的画册韩骐也忍不住动手翻,轨这样看看收收,等到中午的时候韩骐整理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已经中午了,休息一下吃饭吧。」
习惯被年长男性照顾的韩骐听到教授的招呼时一点违和感也没有,说起来招待学生吃饭好象是大学教授跟学生唯一的互动了,韩骐拍拍手上的灰尘在研究室的水槽里洗了手后跟着教授走出去,两个人默默地在餐厅里吃完午餐又回到研究室。
没有多做交谈韩骐又开始整理书。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回过头去看,教授正站在自己身后。
「有什么事吗?」
教授也没有说话只是以沉郁的眼光注视着韩骐,然后他忽然伸手抚摸韩骐的头发……韩骐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你干什么!?」
韩骐绝对可以一拳把这个老家伙打倒在地上。
可是他那忧郁的眼神和韩骐心中人的影像交叠,韩骐一时竟然无法回击。
「你跟我儿子好象。」
只说了一句话教授就以过于强烈的视线看着韩骐。
「你十八岁了吧?我儿子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而已……你们长得真像。」
韩骐愣了一下终于搞懂他在说什么,接下来除了莫名其妙就是可怜这个发丝半白的男人。教授的眼神是那么忧伤让韩骐只能呆呆听着他怅惘的发言。
「他没有你这么高,不过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也会长高吧……」
「……教授,你是不是坐下来比较好?」
韩骐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教授会对自己穷追不舍了,在沙发坐下后他还是一直凝视着韩骐,韩骐虽然同情他但又无法阻止心中涌上的诡异感觉。
被说和一个死人像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何况这个教授还是以严肃著称的。但是教授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时,韩骐也只能摇头。
老实说韩骐觉得根本不关自己的事,如果是以往他必定会不耐烦掉头就走,反正早就打算不要这个学分了……然而现在韩骐的心情实在太郁闷,面对教授那悲伤的脸孔,韩骐无法真的冷眼旁观。
那张悲伤的脸孔触动了韩骐内心的不安,韩骐无法不去想被自己丢在家里的那个男人,现在的表情是不是也是这么哀伤。
已经过了中午,那个人应该已经醒了,他醒过来没看到自己一定会担心吧?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留的字条?
想到面对自己没有说一声就出门的情况,他一定不可能若无其事,韩骐明知道这一点竟还忽视不管。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胆小,可是韩骐的确是害怕所以才逃开。然而并非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只会议对方更难过而已……
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先跟他说一声呢?明明是那么微小的事情,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说呢?韩骐不由得对自己生起气来……
对于学生的异样心情不可能有所知情的教授,犹自以忧郁的口吻低低地说着:
「我第一眼看到妳还以为鸿恩回来了,你们真是像啊,尤其是眼睛,不过鸿恩的头发没有你这么长。」
他从西装的内袋里拿出现在已经很少人使用的旧式怀表,打开以后里面的钱盖上是一张已经有点模糊的照片。
「你看,跟你很像吧?」
韩骐没有伸手去拿,只是看了一眼。光看那么小的照片也说不上像不像,总之不是自己的脸怎么看就是不一样,但是看教授一副无限感怀的样子韩骐也只能暧昧的点头。
韩骐根本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可是就是无法对他的叹息视若无睹,面对怀有丧子之痛的老人,即使是没什么感性细胞的韩骐也不禁心软了。一向没有好脾气的韩骐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忽然变得纤细善感。如果不是帖记着自己的恋人,韩骐不会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伤痛,或许这是另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情吧……
教授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关上怀表收回口袋。
莫名哀伤的气氛让韩骐有点透不过气,他转过头看着占了整面墙的书架,整理了三个多小时的大书柜还看不出一点规律的痕迹,韩骐渐渐感到焦躁。
赶快收拾完就可以回去了吧?如果可以在天黑以前回家就好了,何况今天又是周末……
「书就算没整理完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看穿韩骐心不在焉,教授低声说着,然后站起来走回书桌。
「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还是再多整理一点吧。」
看着老教授那落莫的身影,韩骐不由感到微微内咎,少有这种对自己不利的情绪,韩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何况自己并不需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心思。韩骐很快就拋开虚弱的同情站到书柜前。
开始动手整理,可是心思已经飞到那个人身边的韩骐就是无法专心,忽然研究室的纱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绿色的纱门在冬天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却有遮蔽视线的效果,虽然没关上木制外门寒风会吹进来,但是如果关上了,潮湿的气味又会太重。
纱门上老旧的关扭在被推动时发出小小的声响,韩骐转头去看。直到门被推开,外面的人探进头来,才发现来者何人。
「教授好。」
先和教授打招呼是礼貌,范可钦清脆的声音和亲切又天真的笑脸就像阳光一样让研究室里的气氛顿时活泼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韩骐问的口气虽然冷淡,但心里其实有点庆幸地出现。不管是谁来总比只有自己跟教授两个人独处的好。
「我来帮你啊,我是组长,帮助组员也是组长的责任啊。」
范可钦这句话虽然对着韩骐说,不过倒像是讲给一旁的教授听。
教授也没反对,说着:「很好,你就帮他吧。」而已。
走到自己身边来的范可钦在教授看不到的一侧对着韩骐挤眉弄眼,韩骐心里虽然疑惑了他到底误会了什么,可是又懒得去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