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的神坛中,依著我的吩咐,立了一座高台。
我把怀中的小小骸骨放在高台正中。他小小的身子跪在台上,双手在胸前相合,十指相扣,像是祈祷的姿势。但他的头并没有
低下,而是微微扬起,斜望著上空。身後的四只小小翅膀也轻轻张开著,似乎随时都能够展翅飞翔起来。
孩子,你是我和耶和华的这场战争中,第一个牺牲者。
在他小小的额头上一吻。孩子,从此,在这里安睡吧。
战争这样一年年打下去,烽火苍烟,天昏地暗,拖拖拉拉,断断续续,一直纠缠了几千年。
固然我和耶和华之间,不可避免要有一场战争,但这并不是我希望中的对决。
打到後来,大家都红了眼,浑浑噩噩地,几乎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征战,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而那次第八狱金戈苍原一别,宝贝,我们再未相见。
听说你也习惯了在战火连天中,过著麻木平静的日子。
听说你从不出圣浮里亚,不问战事,只守著自己的家庭孩子。
听说你还抱著理想想要改革天界,但还是有人不依不饶地想推你下台。
宝贝,天界是表面愈合但内部依然溃烂的伤口。想要彻底治愈,一定要把外面的光鲜重新挑开,露出里面的狰狞。但这样的做
的人,彻底毁坏了天界的美好形象,自然会被冠以叛乱者的称号。
这一点,我早就看透了,宝贝。
这一天,第五狱所罗河岸畔,我遇到了一位故人。
他穿著墨色中带著深红的宽大斗篷,在巨大的树间慢慢穿行,悄施著魔法,似乎是在寻找著什麽东西。
我静静地飞到他身後,手搭上他的右肩。
他一惊,猛地回头,黑亮的眼眸紧盯著我,愣了一下之後,嘴上咧出僵硬的笑:“路西法陛下,好久不见。”
“梅丹佐,两军交战之际,你偷跑到魔界在做什麽。”不是问他,是警告他。
“战争破坏了贸易往来,我来魔界逛逛,跟精灵买点东西回去装饰房间,啊哈。”讲冷笑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反而自然了
些。
“怎麽不和他一起来?”我轻描淡写地问,心旌却不免有些微微摇荡。
梅丹佐挑挑眉:“啊,陛下说的是小米迦勒?他自己跑到人界玩去了。”
我皱皱眉:“这是怎麽回事?”
梅丹佐很久没有回话,犹豫了半天,最後苦笑道:“路西法,我也不用瞒你。小米迦勒一共丢过三个记忆水晶球。很久之前他
丢过两颗,把和你之间的事情几乎都忘了。前两天他又扔了一颗,这次把和我的记忆也都丢了,一个人去了人界。”
我恍然。
想起几千年前,第八狱刚刚开发之时,我曾有一阵子经常遇到你。那时,我只要一提前从前的事情,你要麽岔开话题,要麽答
非所问。我以为你是故意不愿提起过去,却原来是你根本忘记了。
有些心痛,却也有些欣慰。
心痛的是,你竟然狠心丢下我们相爱的记忆。宝贝,我在雪月森林筑了一座又一座冰雕,我在第八狱建了一个充满回忆的世界
,我不断地提醒著自己,不要把你,不要把我们拥有的点点滴滴忘记。而你,却和我相反呢。
欣慰的是,你原来不是真的不再爱了,而只是忘记了我们的爱。是因为过往的甜蜜太折磨人,让你无法承受我们相隔天魔两界
麽?头脑中又浮现起说分手之後,你抱著厚厚的天界史,痴痴地看著我的画像,一看就是一整夜的情景……
宝贝,我都明白了。
再看向梅丹佐,我说:“所以,你在找他的记忆水晶球?”
梅丹佐笑:“碰运气而已,我又不能发动天兵天将帮我找。”
我说:“那你告诉了我,不怕我动用魔族先你找到?”
梅丹佐说:“怕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他丢记忆的事。路西法,到现在,你堕天已经7000多年了,你就那麽肯定,他和你在一
起那两年,深刻到可以超过一切?何况,你别忘了,就算是那两年,也是他选择要和你分开。忠诚之血的诅咒,你到现在也还
没有解决。”
我说:“梅丹佐,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梅丹佐再笑:“路西法陛下,以你的骄傲,不会在这个时刻不顾身份不择手段地杀了前来魔界观光的客人的。”
我看著他,他也回视著我。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
我轻轻笑笑,不语。
天界之中,也就只有他,能够与我对抗了。宝贝,你选择的人,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路西法陛下,那麽就此别过,我也不假装欢迎你来天界玩了,啊哈。”说著,梅丹佐转身飞去。
“梅丹佐,下次战场上,你小心一点。”我说。
回到潘地曼尼南,我立即派出一队魔族士兵,寻找你的记忆水晶球。
没过几天,就找到了一颗。我用魔法测试了一下,似乎丢弃的时间是在5、6千年前的时候。可是里面究竟装有什麽记忆,我无
从得知。不过从时间算起来,该是有著我们那两年回忆的一颗。
那日入夜後,我带著杨路,来到天界魔界之间,无垠地狱红海的上空。
我吩咐杨路,带著水晶球,到人界去找你,在适当的时候,把水晶球中的记忆还给你。
宝贝,我还是不想你忘了我呢。
望著杨路扑翅飞下去,消失在红海空间,没入那里的万千生灵之中。
那个世界中的人,终日忙忙碌碌,生命极短。
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我们清晨时分,从朦胧的梦中醒来,意识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而已。
什麽是真实,什麽是梦。
宝贝,你曾经不停地追问过我这个问题。
当世界变得残酷的时候,我们为自己编织著美丽的梦。
当梦境充满忧伤的时候,我们拼命要自己快点逃出来。
真实也好,梦也好,我们总是在追求著幸福的那一个。
那麽,宝贝,没有了你在身边的,我7000年来的这一场梦,到底什麽时候能够醒来?
扬起头,望著头顶正上方的,真实的夜空。
黑得发蓝的帷幕上,缀著一颗颗钻石般的星辰。它们彼此之间,离得是那麽遥远,可在我们的眼中,却是那麽的接近。它们眨
著眼睛向对方打招呼,仿佛邂逅重逢一般。但事实上,它们从未真正相遇。
不论是天界、魔界或是人界,看到的,都是这同样一片星空。
宝贝,不管是从前,你在圣浮里亚向下俯瞰;还是如今,你在人界抬头仰望,无论能否察觉,你一定曾遇上过我凝望著你的视
线。
宝贝,我等待著,你归来。
24. 世归
月色朦朦,所罗河水潺潺地流动。
你在我的体内放慢著动作,专注而小心。
晚风萧萧,所罗河水面漾起波纹。
你一次次地轻送,带我踏上层层的涟漪。
一波未尽,一波又起。
你浇灌著一丛曼珠沙华,绚烂地绽放在我身体最深处。血红的花瓣纷纷扰扰,紧紧裹住你愈来愈饱满膨胀的果实。
你的吻星点般落下,在我面颊、颈项上轻啄,在我裸露的锁骨上轻舔。奇异的感觉袭来,似乎无法直接体会到,却又似乎全身
都能够感受你舌尖甜甜的触感。
风车吱呀地转动,同你一起在我耳边低语。旖旎之音荡在四周的空气中,充斥在我们两人的世界里。
夜更深,河水拍打著堤岸,和著虫鸣轻声吟唱,伴著你我灵肉交错的韵律。
尽管只有一半的身体能感知著你的体温,快感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也许因为这一次,是我赤裸的灵魂,在直接享受著你的爱恋。
长长的树枝轻摇,如同舞动的手臂,将我的心彻底拂乱。
宝贝,你真的不在意我如此破败的身体?不,就算你在意,也没有关系。这一晚,是属於欢爱的,是属於放纵的。
我圈住你的头,手指扣住你的颈项。
你突然停了下来,仔细地凝视著我。
我回望著你,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
你猛地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肩头已被什麽打湿。
我收紧了抱著你身体的手,从你的肩上望向天边。一道流星滑过,洒下纷纷的泪水,在我背上湮了一片。
宝贝,别这样。
我会非常非常的难受。
贴著你的背心,手指沿著你的脊椎轻划,上下抚摩。
夜风从林间吹来,背上被濡湿的的地方透来一片冰凉。
两个人跳动的心相连的温暖,难道还不能驱散夜的寒意?
我搂紧你,胸膛贴著胸膛,将腿也缠在你身上。
宝贝,让我们继续创造热情,好麽?
你又热切了起来,把欲望的杯重新注满。灼热在体内汹涌,迅速地在四肢奔流。
我忙乱地寻找著你的唇,与你交换品尝早已被火温热的琼浆。
再度扬起头来,星空变得如梦如幻。
像是圣浮里亚的阳光远远地透了过来,闪耀、灿烂,照得我一阵晕眩。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来,阳光不再,却有朵朵烟花在黑缎子的帷幕上盛开,绚丽、缤纷,仿佛回到了帕诺城中的夜晚。
迷醉的幻境被你最後一次强烈的冲撞击散,世界霎时万籁俱寂,虚无一片。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惟有体内可将心肺都燃烧的滚烫,直贯灵魂。
仿佛来到了天涯海角,看到了海枯石烂。
回到潘地曼尼南,又是一夜缠绵。
第二天清晨,你竟比我醒得还早些。
已然整装的你向我走过来,捧著我的脸细细亲吻。
想起昨夜你对我说,这是你人生中最完美的一个晚上。
当时说了句煞风景的话,岔了过去,却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悸动。
宝贝,就算这是仍你以欺骗制成的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饮下,因为它太过甘美。
你对我说,你要回天界去,要把该处理的事情全都处理了。
心中为你著实担心。
掌控著一切的,并不是你我,何况那个诅咒……
可是,就算把你留下来,单纯地等下去,依然不是办法。
那麽这一次,我尊重你的选择,宝贝。
抚摸著你肩头流泻的红发,告诉你,不要在意别人的批评,那样只能说明你很引人注目,很成功。
你蓝宝石般的眼眸与我的目光交织很久。
你说:“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拍拍你的脸颊,轻轻笑笑,宝贝,你还是这麽孩子气。
不过,这次,我相信你。
我知道,我的伊撒尔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莽撞的少年,而是成熟的,能够为自己决断的大天使长。
你的每次成长,我比谁都清楚,宝贝。
送你到大殿门口,正午时分,太阳正好。
你披著一身阳光站在我对面,番红长发闪闪发亮,六只金色羽翼被日光映得更显灿烂。
你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我的脸。
互诉著爱的箴言,和你轻轻吻别。
眯起眼睛,望著你消失在耀眼的天边。
宝贝,我等你归来。
当夜,独自躺在床上,辗转良久,竟难成眠。
此时,你应该已经回到天界了吧。你该喝杯牛奶,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早上,乌列那群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起身披上衣服,我踱步到窗边,抬头望著对面拜修殿的阳台。
回忆著那时月下一场放纵,恍若隔世,又仿佛昨天。
我展起翅膀,再次飞到那阳台之上,抚摩著栏杆,隐隐约约地,觉得你的温度似乎并未散去。你的气息也弥漫在空气中,深深
呼吸,感觉你好像还在我身边。
不自觉地弯了眼睛,唇角微扬。
即便那时,你对我说不要交出更多,把我当作你地狱中的情人,在我的自尊上狠狠地泼上冷水,我仍是不舍得转身离去呢。
那麽到了如今,你是心甘情愿地陪我一起堕落了,宝贝?
闭上眼睛,沈醉在你的气息中回味过往:
钢琴边安静、温柔的吻;
参观第八狱时,你和我甜蜜的斗嘴;
图书馆中,令人心跳的不忠;
舞会上,女装的你不敢说话的可爱表情;
金戈苍原无数次故意的邂逅;
堕天前,创世山北部悲决的缠绵;
神谴戏剧落幕後,你将手搭在我伸出的手中;
希玛的湖畔,帕诺的夜空,光耀殿内不足两年的朝暮晨昏;
……
……
细细数来,才发现我们在一起的温馨日子,真是少得可怜。
而在更久之前,我还曾那麽深那麽深地伤害过你……
宝贝,等你回来,我会用将来的所有时间来弥补过往,用我全部的灵魂来爱你。
疲倦袭来,我回到床上陷入沈睡。
恍恍惚惚中,你手持著圣剑,却微笑著向我走来,依旧披著火红的长发。
你对我说,你好想见我,你好怀念我在阳台上对你露出的笑容。
你说,我曾给你的快乐,是世界上最大的快乐。
你说,路西法,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身前身後,全都被怒放的曼珠沙华围绕,满目血红,像落日般燃烧。
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中转醒了过来,拂晓的一颗明星,刚刚在天边消失,地平线上,才露出第一缕晨光。
明明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却觉得精神非常饱满,浑身上下似乎充斥著久违的力量。
习惯性地抬起手来,理理散乱的长发。
却在瞬间呆住。
我盯著自己的右手:不再是森森的白骨,而是完整、修长的手指,与从前一模一样。
再看手臂,胸前,身体竟然恢复得完好无损。
万分惊诧。
你回去才不足一天,怎麽可能这麽快就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耶和华是不可能突然卖好的。
那麽……难道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脑中却偏偏浮现起昨夜梦中,包围著你的整簇曼珠沙华……
急急地穿好衣服,我匆匆派人叫来阿撒兹勒他们。
强烈的不安在内心不停地四处冲撞,似有千百利爪在抓挠著我的心,无法镇静。
带人才飞出第一狱,远远地,就看见了魔界之门外挺立著的,梦中的身影。
一片血红。
时间凝滞。万物流离。
天界,魔界,你站在中间。
世界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我直直地向前,缓缓地、一步步靠近,仿佛在走向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无底的深渊。
所有的声音在这里全都被吞噬,没有心跳,亦没有呼吸。
终於到你面前。
你美丽的双目紧闭,连一抹微蓝的眸子都吝啬透出;长长密密的睫毛低垂,被鲜血几根几根地黏在一起。宝贝,你不睁开眼睛
麽?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你不想亲眼看看麽?
你薄薄的嘴唇抿著,曲线精致优美,却完全失了血色。宝贝,你不开口说说话麽?你不想把梦里的蜜语甜言,亲口说给我听麽
?
拨开遮在你额前的一缕乱发,宝贝,你容颜不改,高贵如旧,气势依然。
手指滑过你的面颊,肌肤一如既往地细腻,却没有一丝温度。
宝贝,你是火之天使,你怎麽能够冷呢?让我来温暖你。
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你的身上。轻轻取下你手中的圣剑。你失去了重心,倾倒在我的怀中。
将你抱紧,用我全身的力气。
你乖乖地靠在我身上,头枕在我的肩头,长发与我的缠绕在一起。
贴著你的脸,轻轻摩擦著你的面颊。宝贝,如今我全身心都能感觉得到你。
你没有骗我,你没有让我苦苦等待,你这麽快就回到了我的世界。
宝贝,你累了太久,挣扎了太久,矛盾了太久。你应该停下脚步,放下心中所有重担,好好地睡上一觉,休息一下。
我会帮你洗清血污,治愈你身上的伤口,抹去你心中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