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刚刚毒发,扼指算来已经近三个时辰,再厉害的毒也应该到头了,而且他也只知道噬骨消魂凶险至极,可是到底是如何的凶险,他是心里没有准谱。
坐在床边,言镇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人的事情他是第一次做,站起来又重新坐下,如此反复,看到墙边储水的水缸,里面虽有水却是青笞也有,杂虫也有,对于两人来说根本无法入口,只得自衣上扯块布下来,沾湿拧干。
如果齐异翎在就好。这个念头一起,又想到现在不论是齐异翎还是檀玉儿都是生死未卜,心里即是烦闷又是担心。
不管是这里还是眼前,都是让他担心。
看他肩上因为手指用力过度又迸出新血,“阵贝?”轻唤着他的名字,想仔细看个究竟再替他拭去满额的冷汗,未曾想到阵贝猛的抬起头来,两人之间不过毫厘,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的这个年纪,本就是脱去青涩之时,但是这几年却是仍如当年一般,少年本应脸色苍白,可在昏黄灯光之下被蒙上莹黄,幽幽如月黄,落下暗影掩住多少妖青靡丽,不是暗香却有香浮动,点点染开在唇齿之间,一丝嫣红慢慢涂染开去,愈白愈红,交错来,桃花灼灼。
他伸手推开他,“出去。”
语言之间露着哀意。
噬骨消魂。
噬骨之后就是消魂。
可是接触之时,脑子里却好像轰的一声被炸了个干净
芙蓉帐暖度春宵,那一夜,是个笑话还是一段剐骨的伤,他记不清楚,只记得生不如死的痛,每一寸每一寸的将他撕裂开,眼前是弥漫的血色,肆意浸开,将他拉入血海沉沦,身下衬的是宝莲花,佛前莲花,愈发笑的讽刺。
人心,已经被毒盅惑。
人心,被毒就那样盅惑了。
拔不出来,忘记了前刻还刻在骨子里疼,九生九死。
脑子已经麻木,眼前晃动的是谁已经分不清楚,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明黄还是灰青?拖出的是靡烂溃败,这里又是哪里?是瑞气金光的皇宫还是只是简陋极至茅屋,辨不清,道不明,燃不尽的业火自体内升腾而起,已是支离破碎。
他说自己已是弃了佛,却仍是想要救赎。
眼前看到的皆是白骨,铺阵出阿鼻地狱。
“啊!!!!!”
是疼的忍不住,还是绷的太紧,终是绷断了那根弦。
眼角湿润一片,如泉涌,似是与内心那哀号一同渲泄出来。
对不起,染衣……
对不起……
世间尽是鬼魅,他亲手推了她入内。
眼前青影闪动,将他揽入怀中,轻抚在他的背上,不用怕,马上就会不痛了。笨拙如此的安慰,比起任何人来都不如,安不了人的心,只是救命的浮草,攀了上去,却感到了那里的僵直,顷间之后便火烧火燎了起来。
阵贝!
声音几分飘渺,掩不住的气急败坏。
这是谁的名字,如此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于是笑了起来,眼里迷茫,却是实实在在的笑着,下一刻便被吻住唇舌,早已敏感的身体贴了上去,妖饶的似蛇,缠绵而上,咬的唇间妖艳的绯红。
由唇而下,至喉,至胸前,至腹间。
感觉到手指已自背而下,勾画在腰间,朱砂纠葛出的宝莲花,宝相端庄,在扭动之间已是被拉入血污的颓靡,暗光之下幽幽,幽幽,说不尽的孽孽众生。
言镇看着怀里的人,手勾在脖上,身子往后是微顷的弧度,胸前两点突出已在他手指内渐渐硬起,红榴石般,温如玉的皮肤只余下一些细小如月牙的白痕,并不多,一道还是在锁骨,被散发开的衣襟半遮半掩。
喉间顿时干涩,呼吸急促,下身已是火热。
附在他的耳旁,轻轻噬咬着圆润小巧的耳垂,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他伤上加伤,手指伸在阵贝体内,甫入内时便让他轻哼,只是那种声音更像是煽情的香,软哝似伏在耳旁的呢喃。
慢慢的加至三根手指,少年微微气喘,每一次呼吸都萦绕在他耳旁,言镇略略动了动手指,他竟是张口便在他的颈间咬下,毫不口软,血味顿时弥漫开来,唇间吸吮,齿缝间溢出,那种混杂着暴戾的味道,让彼此之间最后一根弦断,眼间一片猩红。
阵贝双腿勾在言镇腰间,身子因为每次的撞击而颤动,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快感,幼猫饕足般的声音从他的喉间逸出,呜咽,微闭的双眼水雾迷蒙,散发了满身的水云散发,那是蛛网纵横,缠住飞蛾,一层一层,用温柔缠绵的丝包裹起来,铺开去,吸干,饮入嘴中,灼烫逼人。
一夜的缠绵。
22
待到言镇醒来,天已是蒙蒙微光,细碎的从满是缝隙的窗外透了过来,洒在身上,安宁下来的感觉让身体感到疲惫,左手欲抬起,却是被压的不能动,这才想起,他是怕阵贝会伤到肩膀,便让他仆在自己身上。
黑发散乱在半裸的身体上,随着已经沉稳下的呼吸而起伏。
伸手将他额前的散发拂开,沉沉入睡的人是带着一份安宁的,还含混着少年青涩的脸庞,眉间散开一丝沉郁,轻颤的睫毛在双眼之下沉沉扑下暗影,唇上满是伤口,鲜血未尽,不知道有几缕是他,几缕是自己。
将阵贝小心翼翼的抱至一旁,言镇觉得心开始乱了,他起身穿好衣,唏唏索索的声音中间,阵贝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的茫然慢慢的清透了起来,半俯在简陋的床上,赤裸的身体被草垫刺的生疼,指尖的血从包得厚实的布里渗了出来,连同背,一起麻木的疼着。
言镇俯过身子,将阵贝的衣衫拉过盖在他的身上,手轻轻托过他的双手,很柔和,“可以拆了吗?”
阵贝从喉间含混的哼出一个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喉间干涩得让他不想再说一个字。
挑开布条蜒蜒而散乱的铺在床上,点染开的血似雪地落梅,指甲已是翻了起来,露着樱红的肉,庆幸的是指骨都还好,未曾骨折,言镇沉下脸色,噬骨消魂,这四个字随着一缕青烟刻在他的心上。
从怀里取出一些应急的药,敷在还算是干净的布条上面,慢慢的将指尖包裹起来,十指连心,到底还是疼得钻心,阵贝倒抽了一口气,想要把手给抽出来,言镇手紧了紧,抓着不让他躲开,没想到他仍是执意往回收,言镇自然是不能放,气道,“你都已经熬了那么长时间了……”阵贝抬起头来,冷冷看他一眼,便将脸俯在臂间,不再理他。
这时,言镇这才发现阵贝的小性子,看着他不由自主因疼而轻颤的指尖,不由苦笑了一下,心里涌进涩味,将他所有的手指都包扎好,天也已经放亮,阴鹭散去,举目都是灿烂阳光。
言镇背过身去,缓缓问道,“为什么突然毒发?”
“用了内力。”他也是说的很慢,不过却是因为气力不继,声音嘶哑的像是被细砂划过。
言镇一惊,他的功力不是已经彻底废了么?!
“当初其实也不算是废完了。”阵贝起身穿衣,不过是几个简单动作就好似累极,额间透出细细汗珠,胸前青紫,点点延开,像是枯败的藤花,随着气弱的声音而好像可以振翅一般,“只是你也看到妄动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可是毒不致命,若是他真的想,那么如今的这衡阳王朝大概早就翻了好几重天。
这样想法像冰一样将言镇的心里阴寒,却又像冰刺一般隐隐的扎了一把,再回念一想,心头又颤了颤。
九重帝宫,不过是一指之遥,几次与他擦身而过。
阵贝侧垂看着,唇角勾起笑意。
那一刻,暗潮涌动。
“你在暗示什么。”言镇沉下脸色,眼前的人却是笑着,“你问,我答罢了。”
言镇脑中突然闪出一件事来,“那你当年那场病?”既然噬骨消魂毒不致命,那场病定然是另有隐情。
阵贝已将衣裳草草穿着,连腰带也没有系上,靠在墙边微微喘气,“你若真想听的明白,你问,我还是答。”这几个字,已经没有声音,只剩下低喃之声,萦萦在唇齿之间,掩去不堪,嘲意尽显。
言镇脸微微一红,暗自骂到自己也是太多心,尴尬的咳了两声便岔开话题,“我们尽快到嵇州,你身上的伤也不能拖了。”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要怎么走,两个人都算是伤兵残将,行远路便要斟酌,可是留在这里,医食又是问题,走留都是难题。
“不如再多待一段时间,这个屋子虽是简陋但却是有人烟的痕迹,待到这里的主人家回来,托他帮忙就好。”休息片刻后,阵贝说道,言镇听后一言不发,忽的走近他的身旁替他将腰带系好,总算不是再松散的挂在身上,半开半敞的露出肩颈。
阵贝也不再动,眼睛看着言镇的双手,骨结分明,白皙修长,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与他的一样,昨天晚上那半梦半醒之间,这双手在身上的游移,燃开的火,勾了蛾甘心情愿的纵身而入。
谁是虫蛾,谁又是星星烛火。
道不明,只是深如暗谭的双眸暗燃起幽火,言镇抬眼,阵贝仍是不动,直直的看着他,披散在额间的发丝,泄下,过肩,散发成旖丽的风景,勾陈出阴影交叠,眼波浮动,暗香浮动,每一层都像是铺开的蚕网。
言镇伸手抚过他的颊边,指腹磨娑,慢慢靠近,毫厘距离之间,满是温润气息。
微开的唇,似是邀君采撷。
吱的一声响,顷刻之间便将这一刻的迷离尽数散去。
只余消无声息的靡蝶静舞。
入门而来的是这屋的主人,寻常猎户衣着,面黑如炭,见到屋内竟有人先是吓了一跳,尔后又是爽直的看着他们发出笑声。
23
天下富,为端嵇两州,端州富在鱼米,嵇州富在商贾。
暮霭烟色之中,嵇州的风情是历经沧桑而不颓败,风骨铮铮。
不过是一山之隔,竟会有如此之大的不同,言镇心中暗暗叹道。
那家猎户好客热情,看他们的模样知道是贵胄落难却是不去多问,留他们休憩了几日,缓过一口来,听闻两人是要去楚家,猎户不由分说,又将他们送过嵇水,前前后后算起来,连上今日,已是七日有余。
阵贝眉头皱着,一路的颠簸极不舒服,何况这不过是寻常租用的马车,车驾松散,荡来晃去,再者一路上轻烧不断,让他连话都不想出口,言镇看他实在是辛苦,便一直让他俯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摸阵贝的额头,掌心的温度比起三天前要低了许多,可是仍旧是发热。
“先去医馆吧。”
阵贝皱紧眉头,“再走远了,可没有当铺可吞得下王爷手里的物件了。”
楚家其实是在离嵇州不远的一处小镇幽居,两人手中早已没有余银,如果不典当一些随身的物品,恐怕现下连这租马车的钱都付不出来。
言镇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他们也会有今天,身上是换的猎户借给他们的干净衣裳,虽是干净,可是粗麻土布,穿在身上也是的确不舒服,再加上这几天吃的粗菜淡饭,说句不好听的,眼睛都绿了。
阵贝见他不说话,笑了笑,“王爷要是还想捂一阵子,那到了那里,随便找个地方说是转手一些东西,也是有人会要的。”
“不行。”言镇瞪他,这是面子问题。转手,说的好听,不就是贼偷了东西找地方销赃么,他到底还是王爷,再如何也不能与宵小混作一谈。
阵对贝又是一笑,问车夫道,“嵇州最好的,是不是福云楼?”
“是啊,福云可是好地方,我们每次都只能从门口经过呢。”回话的却不是年逾七旬的车夫,而是车夫老何头的孙子,不过十一二岁,名唤福儿,把帘子挑开了一丝细缝,露出一脸长的跟猴儿似的小脸,古灵精怪的模样。
“那就先去福云楼。”阵贝在他额头虚拍了拍,福儿吐吐舌头,被他爷爷拎了出去。
过了木牌楼,就可以看到福云楼了,气势不错,十一踩斗拱递级而上,坐北朝南,门来迎来送往,又是靠近了集市,人头躜动,风车糖葫芦满街转,胭脂水粉头钗布料,甩两套拳脚功夫的也有,热闹非常。
如果一来,显得他们坐的马车颇是寒碜,赶车的老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车停在了福云楼的门口。
店里的小二迎出来,见是老何头便愣了愣,打趣道,“我说老何头,你该不是停错了地方了吧。”福儿不乐意了,噘起嘴来,抢白道:“我家客官指名到这里,还不冲你家的名声。”看似人小不经世,言语却颇是刁钻。
小二哈哈一笑,摆手道,“得得。”便伸手将马车的帘子给掀了起来,下来的两人,一人扶着另外一个,看起来病病歪歪,且都是粗麻衣衫,看不出来是什么有钱人家,脸面上便不大好看了起来。
没想到两人对视了一眼,较高的那人眼里露出笑意来,好像是看着什么笑话,混不放在心上似的,倒是被他揽着的那个病人,半垂着脸,微上挑起来一眼,眼色利的可以在他脸上剐下一层皮来。
小二被吓了一跳,他也是看过不少人的,这样的眼神并不多见,再定睛一看时,又像只是错觉罢了,心里顿时犯起嘀咕来。那两人也不再理他,径直走到福云楼里,倒是福儿仰起脸看着小二,扮了个鬼脸便跟着跑了进去。
掌柜的正拔拉珠盘,眼余光扫到来人,连眼都不曾抬,唤到:“地字下房一间。”见到两人还没有走,算盘拔的噼叭作响,对面的人倒也有耐性,开口道,“什么时间福云楼的规矩变了。”
来者是客,这四个金灿灿的招牌搁在前厅闪闪发光。
掌柜这才抬起眼来,咧嘴一笑,“虽说来者是客,可是这客人也是分的三六九等,总不能乱了章法规程。”
“怎么分?”
掌柜又是一笑,挤的绿豆小眼愈发的小了起来,“小老儿眼里自是有竿秤,几斤几两还是惦的出来的。”
这句话已经是颇有些不屑的意思,寻常人听了只怕是如芒刺扎身一般,也亏得这小九王爷听的下去,阵贝暗暗在心里叹气,他倒是玩的开心,少见多怪的新鲜劲,见他还想说些什么,阵贝拉住他,沉下脸色,将玉佩在掌柜面前晃了晃,“你眼里的秤,秤的出来这物件的斤两吗。”
掌柜的眼睛顿时直了,玉色圆润,品色属的是极一品,天生的纹路经由巧匠雕成一个镇字,刀功细腻,若说是宫里出来的,他定然不会怀疑,揉揉眼睛,正待要拿过仔细看,却被眼前病弱的少年收了回去,挑起笑意,“秤好了吗。”再看他的双手,虽是指尖都被包裹了起来,但是指肚之间没有厚茧,干干净净,联想起他身旁的人那反常的举动,绿豆小眼转了转,笑容满脸,“天字房两间,来人,带路。”
“慢着,我说了只要两间吗。”
“那……”
“三间。”说罢,不去理掌柜的脸色,阵贝转身对福儿说道,“告诉你爷爷,住到隔壁来。”
福儿喜出望外,脆生生的答了一声,便跑到马厮去寻他的爷爷去了。
24
推开窗,嵇州的风土人情映入眼帘,言镇笑了笑,一半是为了眼前的景,一眼是为了身后的人。
“犯得上置气么。”
“若是置气,应当是将这福云楼给包下来。”轻描淡写的说着,阵贝半躺在床上,经过这一折腾热度不但又上来,而且又开始咳了起来,言镇好笑的倒给他一杯茶,阵贝三分薄笑挂在脸上,“劳烦九王爷,阵贝的不是。”
言镇微皱起眉头,“假得很,出门在外,何必。”
阵贝不答话,垂下头,手指搭在茶杯边沿转了几转,微黄的映出一双止如水的眼晴来,是如死水,泛不起一丝微澜,他已是许久没有这样看自己了,没有生气的眼,便是自己都觉得极是厌恶,困住了所有,脱不开那一方天地,出门在外,虽是出门在外,终是有一日要回去,九重帝宫,不止是那里,就连修葺的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景色各异的阵府,都是一股靡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