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宵——绸效

作者:绸效  录入:03-28

福儿只是张口结舌,“阵公子怎么知道?”
阵贝只是起身,朝屋内走去,檀玉儿正在替他们收拾以便重返端州,她与齐异翎今日早上才到,莫门宇因为伤重而未曾一同前来。
檀玉儿看到阵贝进来,“阵大人,你怎么了?”见他不答话,只是将落在房内的入京令牌取出便要离开,檀玉儿看着觉得不对,急忙拦住,“大人,你要去哪?王爷和齐先生马上就会回来。”
“那你就同王爷说,阵贝要先行回京。”阵贝冷然道。
“阵大人?!”檀玉儿阻挡不住,忙将手中的物件放罢一旁,追了出去,见那青衫一晃而过,而长廊另一侧则隐隐看见言镇与齐异翎的身影,便急忙奔了过去,言镇正与齐异翎谈笑风生,见檀玉儿如此失措,心中一顿。
福儿这才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只说了个大概,言镇心中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而且阵贝行事怎么会如此冲动?
但不管如何,这样突然便要回京总归是不对,言镇三人追到马厮,正看到阵贝已是上马,言镇吼道,“阵贝,下来!”见阵贝根本不理会,只是牵开马头便要离开,顿时心头怒起,从一旁的小厮手中抓过鞭子扬手就抽在马身上,这一抽劲道十足,马匹突然吃如此剧疼,前蹄仰起,阵贝揽紧缰绳,只觉得肩头伤口迸开,眼前一阵昏眩,却是咬牙将缰绳缠在手臂之上。
看在言镇眼里,顿时让他心急如焚,这真真是危险至极,若是他被马甩下身来,又不能立刻脱身便有可能被马踏死,来不及多想,言镇纵身而上想要拉住缰绳,却不料阵贝竟是扬手一鞭将他逼退,毫不留情,几乎甩在言镇脸上。
檀玉儿一声惊呼,花容失色。
言镇咬牙,却是险中取胜,反手将他的马鞭拉在手中,两人顿成僵局,众人趁机一涌而上,终是将马拉住。
这一番争闹,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互相怒目而视。
“你要去哪?”言镇怒极反而是冷静了下来,挑眉问道,“回京?京里现在除了丁严还有谁?去漠北行宫?什么都不带就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阵贝只是坐在马上,既不说话亦不动,喘着气看着言镇。
言镇沉下脸色,“下来。”
阵贝的肩上已是渗出血丝,慢慢溢开,似水墨丹青点染在渲纸。
言镇心中微微一颤,缓声道,“下来吧。”待他终于将缰绳自手上解开,言镇一把将他抓了下来,手扬起,终是又狠狠垂下,转身唤着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齐异翎,“齐先生。”
齐异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回转片刻,垂首道,“是。”

31

经过这一番闹腾,不仅是肩伤迸开,就连手上的伤也需要重新上药裹好,齐异翎凝神看着风慈留下来的方子,尔后又看着阵贝的伤口,只是不言。
言镇坐在一旁,将茶杯搁下,“齐异翎!”
齐异翎这才回过神来,虚应了两声便只为阵贝裹伤,其间只有檀玉儿留在一旁端药送水,竟是没有一人再开口,满室沉压。
好一会阵贝的伤口才处理完毕,不待齐异翎多说什么,言镇微眯起眼,“都出去。”檀玉儿与齐异翎互视一眼,齐异翎微微摇头,任谁都看的出来,言镇此刻心情极差,两人东西收捡起来一同走出房间,将房门掩上。
满室顿时暗了许多,晦涩青光。
“是你说,还是我问。”言镇垂眼,手执茶盖虚拂了几下,见阵贝只是垂眼也不答话,“怎么,还在想怎么敷衍过去么!”咣当一声,狠狠将茶盖甩回至茶杯之上,转了几圈,便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阵贝这才回过眼来,起身跪下,“阵贝一时莽撞,请王爷恕罪。”场面上的话,听得言镇胸口堵起一股暗火,却又发作不得,声音冷下几许,“什么事情,值得你莽撞到如此境地。”
他却只是垂首,缓缓道,“王爷,有些话……,阵贝不好说。”
言镇嘴角微挑,“连你都有不好说的事情么。”伸手习惯性的想去拿桌上的茶,发现那一杯茶早已打翻,便重重的将手搁在桌上,扫回来一眼,“你不好说,那就由我问吧,寻常的恤金不过二十两,发一年,怎么到了唤家坡那一战出来,就独改成了五十两一年,连发三年了,而且还是单拔了出来!”唤家坡的优恤不仅每人每年五十两,而且家中独子者,八十两,兄弟同营者一百二十两,且还连发三年,如此优厚,早已是令他不解。
“这是皇上的意思……”
不待阵贝说完,言镇气道,“站起来!”
阵贝迟疑片刻,手撑在地上暗暗借力,这才站了起来,落额的冷汗,双膝已是有些麻木,言镇看在眼里,却仍是逼问道,“再说一次。”
“的确是皇上的意思。”
仍是拗住,毫不松口,言镇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冷笑,“那一战,损兵七成,带出来的十万人,回来不到三万七千人,唤家坡,你难道忘记那里为什么叫唤家坡了吗?掘地三尺还有血!这样叫做胜么?!”
“是胜,不能不胜!”
他终是抬起眼来,那一双如黑曜石的双眼溢出别样的光华,灼灼,烈烈,混上固执的脆弱,剐出来的伤痕累累,偏又用冷清掩住孽孽众生,只会让人想将那一层蝉翼般的茧撕划开,散成妖青。
“惨?愈是如此,愈是要追封的高,赏赐的多,怃恤的也要多,让旁人看着,这一仗有多么荣耀,朝庭有多么的仁厚,皇上有多么英明!”这一番话已属僭越,可是阵贝却终是说出口来,他的父亲也是殁于此役,追谥为忠勇公,他也是因此而被封为衡阳有史以来最年青的将军,回朝之后金银珠宝玉器珍玩如流水一般赏赐,阵府门前一度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可是谁又知道,他眼里都是血淋淋的白骨,一直如此,一刀,又是一刀,满眼的血影刀光,鬼气逼人,扑天铺地,他只能看着,寻不到路,满眼是瑟瑟人心,哀鸣遍野。
芸芸众生,苦海无涯,回头,却是没有可站的岸,没有渡人的佛。
临行之前祭天的袅袅青烟在眼旁还未曾消散,便已经蒙上浓艳的红,抹出靡紫,搅成一团,拖了人坠入那无底涧,仍兀自的屈起指骨。
阵贝掩住半侧脸庞,眼前已是暗暗腥红,肩头的疼已经麻木,麻木到了心里,却仍是觉得一阵一阵的翻涌,胸口好像快要跳脱出来,他原以为这里已经死了,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死的干干净净。
若不是凤眠的话,他也不会站在这里。
阵贝咬紧下唇,声音从喉间挤出,“他们,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夜夜索魂的冤鬼,他们都在哀号,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纷纷在质问,枯骨的手指每每都抓到他的衣襟,熬得一夜一夜不能安眠,只能睁着眼。
阵贝过目不忘,可是有的时候,太好的记性却不是幸事。
“所有的人,都是我带出去的,临行之前,我允过他们定会平安回来,可是谁又曾料到会有如此结果?!我却不能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甚至连怃恤银两都无法争回来。”少年如玉的脸庞狰狞起来,如亮开獠牙的暗兽,满是暴戾。
言镇心中一顿,手指刹间紧了紧,“什么公道?”见他眼里闪过慌乱,自知是失言,顿时侧开脸,冷笑几许。
一声叹息……
他松开手,“交给我吧。”
阵贝如猫般的双眼如突遇阳光,几近是敛成一道细缝,露出笑意,几分冷几分寒,透出不屑。
一百五十两,落到家人手中不过五两,如果巨大的差额,到底养肥了多少贪官污吏?
有多少人伸手拿了死人的钱财!
而以现在的衡阳,且不说能不能再拿出这样一句银两,就算拿的出来,就能保证再无人伸手分羹么。
九王爷,你能做什么么,就单只是欠下的这一笔已达一千六百四十二万两,背的起来么。
两人只是相视,阵贝冷笑,“治标不治本,树已枯,无力为续。”
推门而出,慎霭居的树已有百年,仍是葱郁,树冠伸展开,铺天避日的重重暗影。
身后,没有半丝声响,院中夏虫仍鸣。
知了……
知了……
阵贝只是笑,盈盈笑意悬在嘴边,将知了两字挂在嘴旁,你们到底知了什么……

32

言镇叹了口气,窗外已是黄昏,已近九月,可是京内仍旧是燥热,伸手勾松些许严丝合缝的领口,看着这一桌的乱账,头都快要裂开。
手指搭泛黄的纸页之上,言镇微眯起眼睛,回京来已经近月余,一切皆如平常,丁严在京内掌朝之时,不功不过,四平八稳,纵然是没有人看着,也凡事滴水不漏,抓不到丝毫把柄,不过这倒是在预料之内。
丁严是墙头草,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愈发的懂得什么叫做明哲保身,反观户部尚书周立陶,就远没有丁严那样的溜不不丢手,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户部的账能乱成这样,不是一天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干干净净,可是其间却有诸多蹊跷之处,他若是想要理清,自然也不是一天的事情,可是这里面的盘根错节,他能动么。
其实应该是说,现在值得他动么。
钱权,倾天下。
要开始动,很多事情就已经掩不住,便要翻上台面,可是有多少事情经得住这一晒。
言镇沉吟片刻,伸手将账本给搁了回去,动作大了些,划下好大的阵年旧灰,呛得小九王爷又是一阵皱眉,伸手虚挥了挥,正要离开,大概是刚刚的那动静大了,身边堆的一堆书本账簿哗啦倒了个满地。
活见鬼。
言镇咬牙切齿,一身的郁气,伸脚踢开了拦在前面的几本,檀玉儿候在门口敲了敲,“王爷,王妃派人过来问过几次,想知道王爷今天什么时辰回去。”
言镇愣了愣,这也是件麻烦,阵贝躲他,他躲李步涵,只是他的功夫不到家,缓了缓,“就说我还有事情要办。”
这话虽然是不假,可是却透着股虚劲,听到门外似是飘了声轻笑,渐渐的远了去,言镇无奈的冷冷脸色,眼睛瞄在地面的那堆书本账簿上面,散的开了,便就散出来了其他一些东西。
言镇缓缓蹲了下来,眼睛像钉子似的钉在上面,就那么翻着看了看便揣到怀里,从旁门走了出去,抬眼,沉压压的火烧云铺盖了浓浓一层,娇媚的露出股燥气,总觉得是要下一场大雨。
果然,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淋淋漓漓的下起雨来,粘粘黏黏的,好像总是透不过青瓦白墙,虚挂了一层,冒着粉气。
阵贝推开窗户这才觉得好些,看着雨从屋檐滴落下来,便走到走廊,伸手,一滴雨水落入掌心,滑到手肘,浸润开成一点小小的湿痕,雨下的愈发的大了,整个手都湿淋淋,连带衣袖,天青沉成暗紫,坠在的腰间。
“天气……,好像该凉了。”喃喃的说着,眼神微眯了起来,看着撑着一把青竹伞的人穿过庭园而来,淡色的长袍尽是湿痕,抬脸,才笑道,“走了过来才下的雨。”
阵贝只是笑了笑,收回手来,这是他们自端嵇州回京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因为他一直因病在离京几十里的别宅中静养,其间,他知道言镇重新几次过来这里,也知道他在查户部的账,可是他也知道,这本就没有什么必要,就现在看起来,衡阳帝不会把钱袋子交给其他人,查又如何,动不了根本,不如不查,还能伪出来个天下太平。
不过这也只是说说,事情已经开了头,自然就是挑了丝的绸,总会把一副织就好的锦锻给散开,所以,他没有必要再动了,只用看着就好。
眼神收了回来,阵贝要随身的阿词去准备干的衣裳,九王爷现在可真的像是水里面给涝出来的了。
待言镇换了一身出来,看着阵贝,两人的身形仍是有差,可是这套衣裳却是合宜,不禁让言镇微微在心中沉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开口问,而是坐了下来,看着阵贝的手,“好些了吗?”
“好了。”
回答的语气很淡,和许久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中间没有过一段过往般,生疏有礼的问道,“不知道王爷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吗。”言镇笑着,存心堵他一次,阵贝倒是笑着,三分薄笑,“只是王爷最近事务繁多,皇上马上便要回来,其中许多的事情还需王爷点头才可,劳心劳力,所以……”
“所以,休息一会。”言镇将带过来的盒子打开,“这个可是福儿送的。”
“这是什么?”
“空竹啊。”阿词瞧着,趁给两人倒茶的功夫笑嘻嘻的插嘴,言镇点头,“嗯,比你家大人有见识。”
阵贝想着那小猴子,当初临走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带他进京来,只是留了五百两银子给他们爷孙,言镇也让楚家给照顾着,如此一来,他们的生活应当是不错了,只可惜走的时候被他揉烂了一件衣裳,结结巴巴絮絮叨叨了许多话,站在大太阳下面都快被晒干。
嘴角勾起笑来,阵贝问阿词,“会玩吗?”
阿词点头,“打小就玩,只是这里玩不开,到时候可会把屋顶给打着。”
言镇仰头看看屋顶,“那倒是,想不到那小鬼倒是出了道难题给我们。”缓了缓,然后问阿词,“前厅行吗?”
“行啊。”阿词脆生生的答应着,眼里涌出欢喜来,老实说起来,跟在阵贝的身旁,虽然没什么其他人家动辄打骂,鞭罚责难的事,但是他向来不多话,时间长了也挺闷的。
“那就去前厅。”言镇拍板,将空竹掷给阿词,不由分说的拉起坐在一旁的阵贝,被他这么抓着手,阵贝也不挣,就这么一路给拖到前厅。
阿词朝两人看了一眼,甜甜笑道,“这个在我们那儿叫做抖镲。”便将空竹抖了起来,盘丝空竹稳稳的停在线当中,不脱线,尔后随着阿词的手臂而上下翻飞,发出嗡嗡的声响,和着窗外的雨声,雨坠青石板,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珠落玉盘。
织花。
翻飞。
落花。
戏珠。
一袭粉色身影玩出来的手法只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俏生生的用了一招仙人指路,空竹在阿词手中宛若灵物,从绷直的线上直弹而上,果真是几乎触到屋顶,在空中旋出花纹,阿词一个翻身,落下的空竹便稳稳停在她绷在身后的线上。
这一番下来,阿词也是香汗淋漓,眼波流转,额前粘着几缕碎发,见言镇与阵贝,一人是笑,一人则是挑眉看他,忙收势起身,“王爷,大人,奴婢放肆了。”
言镇双手环胸,笑对阵贝,“你以前出了个玉染衣,现在这个阿词也毫不逊色。”
阵贝眼敛了敛,嘴角勾起几丝笑来,“若是王爷喜欢,阿词今天就随着王爷过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言镇摆手道,转向阿词,“刚刚那一招是如何玩的?”
一直垂首而立的女子这才抬起眼来,忙笑着,将手中的竹杆递于言镇,缓缓说起要决来,他上手也是快,不过一会就可以开始学着翻花。
嗡嗡的声音响在厅里,阵贝站在一旁看着,言镇正好翻出一个双飞出来,笑逐颜开,“也来试试?”停了下来就把空竹塞在他的手中,阿词也是笑盈盈的看着他,语调轻快,“大人,试试吧。”
“难吗?”阵贝接了过来,问了一句。
言镇只是笑,“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阵贝挑眼看了他一眼,便尝试了下,盘丝空竹是双头,也是不易脱线,一来二去,简单的玩法便上手快起来,只是肩上的伤只是好了七分,不敢大力,便显得没有刚刚阿词和言镇玩的花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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