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风卷残云(江湖)
第一章 白衣少年
兰蕙芬。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
正是正月。
寒冬飘过的雪一层盖过一层,覆满了凤阳的屋舍。原本熙熙攘攘的文人之都——凤阳,也在白雪皑皑中,蒙上了一层清纯的色彩。洁
白,纯的仿佛不该存在于这片天地。
少年轻轻点足,一跃离了小舟,轻轻巧巧地落在岸边,回身递给掌船的船家一锭银子,转身要走时,却被船家焦急地叫住,“小兄弟
,你给的太多了。”
少年摇了摇头,看向仍旧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笑着道:“不会结冰的凤阳湖,难得一见。冬日天冷,船家也莫要贪生意累坏了身子
。”那银子,却是不肯收回的。
只见那少年整了整白裘披衣,收紧了颈口的带子,对着摩擦的双手呼出一口热气,抬步走向市集,再不回头。
船家吹出一口热气,感激地看了看白衣少年远走的背影,转身撑了船慢慢荡回湖心,等着去载下一拨客人。
冬天,是给达官贵人夫人小姐过的,他们这些靠体力挣一口饭吃的穷人,是过不起冬天的。少年的这份心意他记下了,只是这一锭银
子,也许只可以帮晚饭添上一盘韭菜炒肉。
少年抬头看向这个铺了一层纯白的小城。这天气,又冷了三分。当真是入了冬了。
“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咯!”渡口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哥卖力吆喝着,呼出的热气一圈圈腾上天空。
“这位公子,来买串糖葫芦吧,保证是全凤阳最好吃的糖葫芦。”小哥见到了走过来的白衣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让客人就这么在他眼
皮底下溜走。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糖葫芦?冬天的冰糖葫芦,倒真是有些想念了。”随手挑了一串又大又圆的糖葫芦,解下腰间钱袋,掏出一块
碎银子,递给卖糖葫芦的小哥。
“多谢,多谢。”
白衣少年轻笑一声,没再多言。
凤阳的街道布满了星星碎碎的雪,踩在上面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声,给凤阳的冬日平添了一丝情趣。
只可惜能如白衣少年这般悠闲欣赏这份安宁的人,怕是并不多了。
“小雪,要不要尝一尝?北京的糖葫芦你是吃不到了,这凤阳的,味道还算不赖。”少年咬下一大口,笑着说道。
从白裘披风下的白衣袖口,一条雪白的小蛇钻出来,露出尖尖的小头,对着少年“嘶~嘶~”叫了两声,盯着大红的糖葫芦认真审视
了一会儿之后,才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轻轻舔了一口薄薄的糖衣。随即摇了摇头,懒懒地缩回袖子里,又“嘶嘶”叫了几声,以示不满
。
少年轻轻一笑,叹了口气,晃了晃长长的袖子,小蛇懒懒地又叫了一声。
“小雪,你啊,怎么还是这么怕甜?”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来到一家客栈,客栈上一块金匾:上书“色香味”三个大字。
少年暗道此间名字起得有趣,轻甩衣角,迈步走了进去。
“客官,也是来住店的?”小二立马咧着嘴奔过来。
“我只是来吃饭的。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再随便来几个小菜就好。”少年将小二明显的错愕收进眼底之后,轻轻说完这几句话,等
着小二的反应。
此间客栈掌柜的身前已经围了十多个人,都抢着要住店,这间看起来规模也不算小的客店,竟然差不多住满了。
堂间饭桌,除了少年正在坐着的这一桌,也就只剩下两处空桌了。
想不到白日的客栈,生意也会兴隆到这个地步。
少年本来是想,如果小二说这客栈只得投宿的话,他立马抬腿走人,不惹那些口舌之争的麻烦。
哪知小二刚想出声说什么,掌柜的突然从小二身后蹿出来讪着笑道:“客官慢坐,慢坐。只是菜可能得慢些上来。您瞧,今日生意格
外的好,厨子们有些忙不开了。”
白衣少年本不是个计较的人,轻点了点头,掏出碎银子放在桌上,只对着掌柜的轻声道:“只不过这酒还请快些上来,您瞧,天寒。
”
掌柜的摸去银子收在袖口,一脸灿烂地说:“那是当然,酒已经温下了,马上给您端上来,您坐,您坐。”
说完,掌柜的又回去招呼那些一个挤一个剑拔弩张快要动手抢房间的住客了。
小二不解地挠挠头,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平日不管闲事的掌柜的,怎么就突然对一个客人这般热心。
小二得了闲暇的时候,拽了拽掌柜的问:“不是你吩咐我,非住客不接待的吗?今日客满为患,那人就点了几样小菜,白白占着桌子
,多浪费啊!”
掌柜的瞪了那小二一眼:“你懂什么,你没看到那少年的装扮吗?那白裘岂是平常老百姓能穿的起的!惹急了贵人,我们哪能担待得
起!你别再多话,赶紧给我招呼客人去吧。”
店小二被掌柜的这一训,再不敢怠慢,速速端了一坛上好的温酒给那独坐的少年。
那少年也倒奇怪,斟了一碗酒,拿起来闻了闻飘起的酒香,却不送到嘴中品尝,反倒又将白瓷碗放回了桌上。
店小二看得莫名其妙,一颗心开始有点悬了,难道这位白衣客官竟是嫌弃他们全凤阳最好的女儿红不好?!
“你怎么还在这儿发呆偷懒,那桌客人招呼你半天了,还不快去!”店小二发呆的功夫,掌柜的已然走到店小二的身旁,揪着他的耳
朵训斥道。
店小二吓的赶紧拽了毛巾招呼那群虎背熊腰的客人去了。
这间的客人也真是奇怪,个个随身配着剑,多是三四人一桌,把头埋得低低的说着悄悄话,似乎都怕被别桌听了去。
不断有人涌进客栈要求住店,掌柜的额头的汗越积越多,顺着太阳穴淌了满满一脸,还真不是这寒冬应有的景象。
白衣少年环顾了四周,随即叹了口气,拿起白瓷碗试了试温度,轻声说:“小雪,出来吧,你能忍这么久也难得了,现在的温度可以
了。”
小白蛇嗖地窜出袖口,伸出半截身子撑在木桌上,小脑袋伸进酒碗里,用红红的小舌头试探地舔了舔,随即欢悦地轻声叫了叫,埋头
喝了起来。
寒冬能喝上一碗温酒,实在是无上的享受。人是如此,想必对这只小蛇而言,也是如此。
只见一碗酒很快见了底,小白蛇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表示感谢。
不过少年知道,只喝一碗,小白蛇是不会真正满足的。
“小雪,回来吧,现在天色尚早,不可贪杯。”少年点了点小白蛇的头,小白蛇温顺地又叫了一声,又迅速游回了袖中。
少年重斟一碗酒,兀自品了起来。
女儿红最醇,最香,也最苦。
都说凤阳的女儿红最为奇特,苦中带了浓浓的甜香,甜中又饱含无尽的苦,三碗之内酒性温和,三碗之后却是天下第一烈酒。
所以喝凤阳的女儿红之人,了然于胸的原则就是,绝不超过三碗。当然,那些寻醉的人,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少年仰头喝下半碗,心下刚刚暗赞一句“好酒”,袖中的小白蛇就蹿出来探了脑袋瞪着少年。
“小雪,我只喝这半碗,没事的。”小白蛇才放心地回到了袖中。
少年暗暗笑道:“药老爷子也真是的,把小雪派给我,就是为了监视我啊?酒伤人,酒也养人。不过……罢了……”摇摇头,放下了
酒碗,闲闲地手托着腮,等那些迟迟不见踪影的小菜。
不急着赶路,少年也就乐得一刻清闲。
不多时,一红衣男子轻步迈进大堂,吸引了所有堂中人的注意。此人脚步极为轻盈,落地无声,身形一闪在少年对面入了座。
白衣少年刚要低头,红衣男子冲着少年的方向微微点头,少年便也只得回了个礼。
红衣少年对着小二招呼道:“喂,只来一坛子上好的酒,其他的都不用忙活了。”
“您……不住店吗?”小二哥擦了擦汗,今儿个怎么来两个不住店又撵不走的人啊。
“不住,我一会儿还得赶路。”红衣男子摇了摇手中折扇,道。
冬天里扇扇子,不是内力极高,就是装装样子附庸风雅。只不过满堂的人,谁也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这红衣男子属于哪种。
堂内人盯着红衣男子盯了一阵子,都看不出什么名堂,自觉无趣,就都转身回去各说各的了。
少年倒是注意到一点,堂中人,只有这个红衣男子和他自己没有佩剑。这个红衣男子身上,没有其他人的那股剑拔弩张,却自有一份
让人难以近身的气魄。
只见最东的那桌人,人人锦衣,佩剑位置、姿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刻这四人一言不发,都盯着大门的方向,观察来来往往的
每一个路人。
再说最西的那三人,个个青衣,用一条青巾束发,腰间一把佩剑,细看会发现剑鞘上都刻着一个“青”字。
这大堂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的,有少的,有黑衣,有白衣,有喝酒吃肉的,有夹青菜的,也有剥着花生壳消磨时间的。
但这些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时刻注意着大门前来往的行人,恨不得看清走近的路人的所有装束,可是当一个又一个路人走过,他们
又都失望地摇了摇头,再继续干等着下一个人。
大堂正中的座位一直空着,桌上摆了一坛子美酒,每当这坛酒冷了,店小二都会搬来一坛热的换上。
似乎店家对于这坛酒,比客人的菜,要重视得多了。
白衣少年无奈地看着那坛冒着热气的酒,心想着是不是真的得去提醒那小二该上菜了。
也正是少年转过这一念头的时候,门口又走进来两个大汉,一人提着一个大铁锤。
只见黑脸的那个对着小二大叫:“小二,我都订了房了,我的位子呢?”
小二刚想去解释,掌柜的抢先一步亲自去赔礼道歉:“这位爷,您也知道,今儿个不比往日,人满为患啊……您看看,和这边的公子
坐一桌,将就一下,如何?”
黑脸的刚想发作,白脸的大汉抢着说了句:“师弟算了,今日比较特殊。”
因白衣少年的座位实在靠墙,两人便要与红衣男子同桌。
黑脸的汉子抢先坐了上去,白脸的正要过去,那黑脸的就立马被弹了出去。
白脸人一怔,随即大声喊道,右手挥起大铁锤:“喂,你干什么!”竟是冲着纹丝不动的红衣男子去的。
红衣男子折扇轻摇:“麻烦你们二位要坐就坐到地上去,别扰了我喝酒的雅兴。”言语神色间,竟完全不把那撒泼的大汉放在眼里。
黑脸的大汉哪里受过这等屈辱,爬起身来,就与白脸的大汉攻了过来,那红衣少年却仿佛丝毫不觉,兀自品着酒。
“哐啷”一声,本冲着红衣男子脑袋砸去的大锤,竟掉在了地上。堂中人大惊失色,可是谁也没看清那红衣男子究竟是怎么出的手,
只看到此人闲闲地摇着折扇。
白衣少年看着对面热闹万分的两方,轻轻一笑,心道:“看来这间客栈,今日必是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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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兰蕙芬。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为 明 程羽文作。
为正月花令。
第二章 武林大事
却说红衣男子品着酒,摇着折扇,看也没看转眼之间就趴倒在地上的两名大汉。
黑脸的大汉脸上挂不住了,随即又要挥拳来攻,被白脸的大汉一把拦住:“师弟,技不如人,你就别逞强了。”
黑脸的气呼呼地怒瞪着红衣男子,刚想骂两句,就被对方闲闲的气势浇灭了斗志。
武林规矩,打不过你可以拼命,可是谁都知道,拼了命也打不过对方是常有的事。有些武林人士宁可丢了性命,也想保住名节,可是
最常见的往往是丢了性命,也保不住名节。
这两名大汉既没有多大的名气,又惜命得很。所以,这两人再没有出手相拼的理由。
一时间两人铁青着脸,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竟僵在了堂内。
奇怪的是,没有人笑。
也许客栈大堂内这种争斗的戏码,常常会引来哄堂大笑。但是那也只是通常而已。这间客栈大堂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出声,一时间,堂
内静得只余红衣男子折扇与风摩擦的声音。
没有人笑。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现在可不是茶余饭后闲话家常的时候,任何一个人打败了仗都轮不到他们来笑。他们来不及觉得那
两个大汉好笑,就已经被红衣男子莫测的武功吓的魂儿都僵住了三分。
他们每个人都在想,如果刚刚换了是自己,在这个红衣男子面前,能否接住那如鬼神般莫测的一招。在连招式都没有看清的情况下。
思及此,他们每个人的额头都渗了一层汗,每个人的手都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就仿佛事先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只有那白衣少年例外。
此时的白衣少年正注视着总算前来上菜的小二,心想着:“果然等一下就上来了。所以说,做人不能那么心急。”
一边闲闲地换了只手托腮。
没有人知道白衣少年的来历,就像没有人知道红衣男子用的是什么武功一样。
在他们之中,已有了三种不同看法。
第一种人认为这个白衣少年不过是个只知道吃的迟钝小子,没什么本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第二种人认为这个白衣少年肯定不简单,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这般镇定自若,若不是自恃有很强的武功,绝做不到这般冷静。
第三种人最现实,他们不妄作没有根据的猜测,他们告诉自己,这个白衣少年只是个凑巧路过的,既然没有碍到他们的大事,也就没
有必要费心思猜测此人的来历了。
门外突然大步走进来一个人,惊得大堂内除了红衣男子和背对着大门的白衣少年以外,全都“忽”地站了起来。
小二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了,手一抖,眼看着一盘菜就向着地上摔去。
白衣少年郁闷地看着那盘菜往下掉,嘴里可惜地“啊”了一声,嘴角却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个弧度。
因为他看到那红衣男子已经抢先跃进一步,救了那盘子在手,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显丝毫狼狈,并且竟然没洒出来一滴菜汤。
“给,等久了吧。这小二哥还真是不小心。”红衣男子将盘子轻轻往白衣少年桌上一放,看了白衣少年一眼,转身跃回了座位。
堂内的人默不作声了。
耳朵灵的可以听到,有几个角落已经传出大吸气的声音,显然是被红衣男子的轻功吓到了。
“这位少侠轻功不错,不知怎么称呼?”满堂的人瞠目结舌之下,刚想向门口刚进来的那位打招呼,那位居然就对着红衣男子抱拳施
礼,如此说道。
“好说好说。”红衣男子满不在乎地敷衍了两句,还有些答非所问,专心顾着自己那坛美酒,对门口那个男人倒是没显出几分兴趣。
“沈大侠,我们青衣帮有礼了。”剑上刻着青字的三人中,最老的那人率先发话,对着门口那个男人抱拳施礼。
“青衣三侠,幸会幸会。各位,沈某来迟,还望大家恕罪。”门口那人声音沉沉的,却洪亮得很,一字一字,清楚地传到大堂内每个
角落。
“沈大侠哪儿的话,我们也是刚到。……”
“这雪天,真是冻煞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