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聚毒的法子,谁都清楚是下下之策,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总之你好好照顾好你自己的身子,这毒……也并非一定无法可解……”风飘雪说了这几句,又一叹息,补充道:“这世上能人异士
这么多,没有什么毒是永远不可解的。”要看你到底愿意付出多少。
当然,后面这句话,风飘雪不会说出口。很多事就算不是约定了不说,他也不会多嘴干涉。旁人一句话,有时候会使得当局者改变初
衷,而往往作为旁人的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去做一位引导者。
蓝苑却笑笑,一脸不起波澜:“能人异士又岂是那么容易就遇得到的,得缘且随缘吧。”嘴角带了一丝苦,却没有那种绝望的歇斯底
里。
没有一个人愿意被毒药发作索去性命,人的本性都是爱惜生命的,不到绝境不会有人轻易放手。
而蓝苑现在,没有处于那种所谓的绝境。
那么他,又究竟为何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呢?
风飘雪想不通,却隐隐知道这一切和那个云清道人脱不了关系。这个蓝苑一心一意地赶路,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便是要尽快寻了
这个道人。
他寻他做什么?云清道人二十出尘,清心寡欲,医术绝佳……
医术?!
答案渐渐浮出水面,风飘雪看着蓝苑那一脸苍白道:“是要自救,还是救人?”
蓝苑静静一笑,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找他救人,救一个救我的人。”
言尽于此,蓝苑闭口不再言。
风飘雪无奈地叹了口气,暗道:“半年,还好,应该来得及。”
身形一晃已晃到蓝苑身旁,惊得蓝苑退了一下。
“怎么这般敏感?”风飘雪倒是诧异了,平日里这个蓝苑清清淡淡的,居然对别人的靠近这般敏感。
“不习惯。”
风飘雪摇了摇头,不去管那简简单单三个字,藏了多少心事。
“伸出手。”
“什么?”
“我帮你诊脉。现在你没理由再拒绝我了吧,我可是江湖上第一名医哦。”名医,不如说是解毒能手。
“你是大夫?”蓝苑一喜,声音都颤了三分。
“嗯。”风飘雪点了点头,看着蓝苑的面色凝重了三分,笑道:“怎么,不找云清老道了,想找我去救人?”
微微思索,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他老人家非要找那云清道人不可,其他的名医他却是不许近身的。这老爷子的性子,真是倔得很
。”
风飘雪压下心中想笑的想法,也不去指出蓝苑这番话明明就是自我检讨,只抬了手搭在蓝苑的脉上。
诊脉一向最在乎安静,而这个风飘雪在诊脉的时候,却还是和蓝苑说说闹闹的,弄得蓝苑脸色都热的红了一分,总算恢复了血色的时
候,风飘雪诊脉的手才抽回。
蓝苑轻轻一笑:“想测真实病情,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也知道,我这点恢复的内力,要伪装脉象是很吃力的。你既然诚心帮
我看病,我又何必伪装呢。”竟带了三分自嘲,三分好笑。
风飘雪无奈,这个蓝苑还真的是玲珑心思,什么都瞒不过他。想不到这多年暗藏的看病方法,竟然一眼就被这个蓝苑识破了。
风飘雪对着蓝苑,突然生出一分怜惜,暗叹:“不愧是天涯门门主,不愧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少年英杰,不愧是琉璃宫尹悠然百般呵护
的蓝苑。”
只是,既然这个人如此细致入微,尹悠然啊尹悠然,你那点心思还藏得住吗?
风飘雪嘴角微扬,抱了一丝看好戏的态度。
尹悠然啊尹悠然,你这般躲躲闪闪,却不知你的感情到底能藏到几时。
他风飘雪,拭目以待,静观发展。
折扇轻摇,风飘雪起身告辞,蓝苑只点了点头,也不再强要求坐起身相送,只是裹在被窝里。
风飘雪一笑,摇了摇头:“你居然都不问自己脉象如何。”
蓝苑也笑:“我早说过,我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问不问,其实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风飘雪叹了口气:“你何时能不这般聪明呢。给,服了这颗清神丸,有助人安睡的作用,快点睡吧。”说着看了看外面飘雪的天,“
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早些睡吧。”
说罢风飘雪闪身出了门,脚步移动,却仍然不带一丝响动。
蓝苑躺在榻上,听着外面被风呼啸而过,缩紧了身子。
这一床棉被,还是给不了他多少温暖。
“半年吗……药老爷子说的是八个月,想不到这一番折腾,竟然又加速了。难怪会越来越觉得冷了……”
黑暗中一声清叹,谁又真正明白他的心思?
第二日。
大雪初停,阳光明媚。只可惜冬日太阳的那一份打了折扣的温暖很难传达到蓝苑身上。蓝苑披着那白裘大衣,裹得紧紧的,站在客栈
门前赏雪。
小红已换了一件衣裳,休息了一个晚上,精神好多了。
“主子,外面风大,马车还没到,还是进大堂等着吧。”小红见蓝苑一直杵在门口,劝道。
“没事,你看,马车不是来了吗?”蓝苑轻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飞奔而来的马车,在雪地上划出两道印子。
真是破坏了雪地的那份纯白。只不过这份纯白难以留存,早被破坏,还是晚被破坏,都是一样吧?
只见尹悠然和风飘雪驾着两匹黑色大马,拉着一辆马车快速奔来,扬起白雪漫天散落。
“悠然,你给我乖乖进去马车厢里。”马车刚停在客栈门前,风飘雪就对着尹悠然说道,不容置疑,“蓝苑也进车厢吧。至于小红姑
娘……”
“奴婢……我……还是骑马吧,我自幼骑马,不习惯坐马车。”小红笑着接道。
“这怎么行,女孩子还是坐到里面去吧,我骑马。”尹悠然怎么可能会同意,第一时间表示反对。
风飘雪凑到尹悠然耳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使得尹悠然无法作声了,真的进了车厢。
风飘雪收起适才那分狐狸般的笑容,对着蓝苑道:“你也快上去吧,大冷天的杵在那儿做什么。”
蓝苑微微一震,只得踏上马车。左脚刚刚迈上去,就被车里的人握着手腕拽了进去,身体一个平衡没找好,直接倒在了那人怀里。
“果然身子这么冰冷,冷了,怎么不多加件衣服呢?”尹悠然抱着怀里的人,责备道。
蓝苑一震,没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
不习惯这份温暖,不习惯这份关切,不习惯似乎熟悉这一切的自己。
蓝苑怔怔地看着尹悠然,想起身拉开距离,却不料对方手臂收得紧紧的,竟然不肯放开他。
“……”
“……”
“……”
“……天冷,等你暖和一些了,我就放手。”尹悠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蓝苑挣扎了一下,随即心下叹了口气。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只是一份温暖而已,自己挣扎得越厉害,是不是就越欲盖弥彰?
收拾万般心思,却发现这一团乱丝搅在一起,怎么理得出头绪?
剪不断,理还乱,念千愁,惘心动。
在对方固执的坚决之下,蓝苑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由着对方拥着自己,头轻轻靠在尹悠然身上,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带着几分
惘然的痛,静静闭上眼。
任车厢外寒风凛凛,车厢内暖意浓浓。
尹悠然看着脸色苍白的蓝苑,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何这般不疼惜自己?
风飘雪说:“蓝苑身子怕寒,这寒天里行路,你不怕他冻出病来?小红若是坐在车厢里,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教条,你指望蓝苑安心
休息?所以啊,还得你进去……而且你还是找个避风的地方呆着比较好吧……”
阳光明媚耀眼,但暖进两人心底的,并不是那一缕缕吝啬的阳光。
第七章 冬日暖阳
小红不愧是熟练马上功夫,轻巧地一蹬就跨上了马。
风飘雪听着车厢里一片祥和,对着小红笑了一笑:“可以出发了吗?”
小红点了点头。
“喂,里面的二位,我们这可就要出发了哦。对了,记得坐好了,别摔出来哦……”风飘雪带着笑意的尾音还没停止,两匹黑马已拉
着车快速飞奔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得蓝苑不禁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向车厢壁去。尹悠然及时地抱着蓝苑一个翻身,硬是自己挡在了厢壁前,蓝苑冲
向的,却只是尹悠然坚实的胸膛。
“啊,你没事吧?很痛吧?”蓝苑意欲坐起身,却又被马车甩到了尹悠然的怀里,这下可真的是紧紧相依了。
“没事,你抓紧了,风飘雪驾车就这习惯,骑马飞奔惯了的人,怎么说都改不了,只好让你委屈一下了。”尹悠然叹了口气,这个风
飘雪从来都不听他的劝,他又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蓝苑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一抬头,对上尹悠然注视的双眼,一时竟难以移开视线。
久久,凝望。
瞳中深沉的跳跃,究竟传达了什么讯息?
久久,才惊觉这种深情凝望有些……蓝苑脸一红,别过了脸。
他这一逃避,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暧昧了起来。
蓝苑这才发现现在自己的一只手腕被尹悠然刚刚顺手抓在手里,自己的腰此刻也被尹悠然牢牢固着,难怪刚才摔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痛
呢……
不过这姿势实在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呃……我还是起来吧,好像不那么颠簸了……啊!!!”蓝苑刚想坐起来,马车似乎为了要宣称“我还依旧是很颠簸的”似的开始
晃起来,很难说风飘雪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对。
马车这一晃,刚刚起身的蓝苑又跌回尹悠然的怀抱里,脸靠着尹悠然的肩膀,居然换了个更暧昧的姿势。
忍下心中想大骂风飘雪一顿的火气,蓝苑安静地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尹悠然的呼吸打在蓝苑的颈处,热热的,勾起三分瘙痒。
蓝苑的脸一下子“刷”地红了,想起身离开这个人的怀抱,可是又不敢乱动,怕被这可恨的马车再摔得换个更糟的姿势,只得一动不
动地喘着气,细听之下会发现竟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明显感到浑身不自在的蓝苑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真希望这马车快点到站啊……到时候就算冻死在外面,也绝对不坐在这辆风飘雪
驾的马车里了。
让他单独面对这个尹悠然,他实在很是手足无措,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这种姿势下……
蓝苑有些无奈,从前年幼就被推到总裁的位子上,面对几十人的股东会议,或是出席上千人的大型宴会,甚至是和最难缠的对手谈判
,都没有这般窘迫过。
他究竟是怎么了,究竟对面前这个拥着自己的男人存了什么想法,究竟对这双臂膀这份温暖存了多少眷恋。
不可以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他没有把握能够叫自己轻易离开这个怀抱,一旦依赖上了,又意味着什么?
又该意味着什么?
在马车颠簸中,尹悠然一直紧紧拥着蓝苑,用的力气那么大,却又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怀里的人。
看着蓝苑明显羞红的脸,尹悠然一颗心带了一分温暖,一分冰凉,一分甜蜜,掺着一分苦涩。
这个人会脸红,只是因为姿势的尴尬,还是……
真的会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吗?还是,只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的幻想?
这个人的身子还是那么纤细,明明弱不禁风,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何苦呢?
真正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端茶的时候脚下不稳,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抱在怀里,就生怕摔碎了这样一个琉璃做
的人儿,蒙蒙然,竟生出一分想要保护怀里人的心。
他,尹悠然,想要保护一个人,一个萍水相逢甚至不能算是认识的人。
为什么?他不是那个冰冷的尹悠然吗,他不是那个琉璃宫宫规束缚教育了多年不能有感情的尹悠然吗,他不是那个十六岁时决心不再
增加在乎之人的尹悠然吗?
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对这样一个人生出怜惜之情?
为什么,看着这个人被春 药所苦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了这个人,又在这个人痛苦的时候毫不迟疑地对他出手了?
为什么,在知道这个人中的是百日散的时候,会那般心痛,那般患得患失,那般怕最后彼此形同陌路的结局?
为什么,当这个人说出喜欢他,而注定不会记住他的时候,心会那般疼痛,甚至痛到麻痹的程度?
为什么,为了救这个人会坚决地解了红印,破了那个一世都不想破的约?
为什么,明明自己渴求着百日之期永远不要到来,却还是给了这个人想要的记忆?
为什么,一向自诩不会借酒消愁的他,竟会在那一天跑去借酒装疯,想躲避一切?
为什么,最看不起离别时儿女泪沾巾的他,会连出面相送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躲在树后悄悄注视这个人远走?
为什么,白雪纷飞中,看到这个人被围,心会揪到一起?
为什么,再见的时候,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心在天涯,明明想伸手拥紧这个人,却还是口是心非地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从遇到这个人开始,一切就都乱了套?
是自己变了吗?
那个潇洒天涯的尹悠然,那个不许有爱的尹悠然,去了哪里呢?
留下的这个尹悠然,究竟是谁?
为什么,这个人偏偏不记得他?
他宁愿这个人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这样至少,解了百日散的毒之后,这个人还会记得遇见过他,记得和他的点点滴滴,记得他会为了
他的一颦一笑而欢喜忧愁,记得他会在他寒冷的时候拥紧了他毫不吝啬地给他温暖。
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要在那种时候喜欢他?
是没有缘分,还是缘分已尽呢?
错误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声叹息?
尹悠然收拾着万般的心思,可还是解不开心里聚在一起的那个结,也许情未尽心不死,这个结就永远无法解开吧。
蓝苑不自在地在尹悠然的怀抱里动了动,动作很小,可是尹悠然还是察觉到了。
“怎么了?”关切的询问。
“没什么……”蓝苑垂着头没说什么。
“脸色还是很不好,还是很冷吗?”尹悠然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披衣,给蓝苑披在身上,“披上吧,你身子比较怕寒,又染了风寒
才好,冻着了就不好了。”动作轻柔熟练,又坚决不容置疑,仿佛这一切是最理所应当的。
又是这一份熟悉的照顾,蓝苑低着头,感受着这份关切,同时又因为内心莫名的喜悦温暖而迟疑万分。
这个人到底是谁?
蓝苑思索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出头绪。
是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朋友?可是这份雀跃的心,并不像是朋友那么简单……
是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亲人?可是这份感觉,也不像是亲人该有的啊……
从解了毒醒来时,在床前看到这个在给自己诊脉的人,就觉得熟悉,可是偏偏记不起这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