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江麟焦急地挡江进在前面:“王叔,不行,放了他。”
江进冷冷回看他,这一瞬他变得跟江原十分相像:“麟儿,我在达成你的愿望。你不是要他消失么?只要过了今晚,你父王就不会再
看他一眼了。”
我听了这话,不屑地哼笑一声。江麟看了看我,抿着唇道:“不行。”
“不行?这样不可多得的人,错过还是我江进么?”江进挑了挑眉,忽然笑道,“这样吧,王叔让你先亲一口,你以前不是说也要尝
尝么?”说着将我向他身前凑去,我无法动弹,冷冷看着他。
江麟微红了脸,下定决心般直视江进:“王叔,你这么做的话,我就去禀告父王!”
江进微微眯眼:“我若不在乎呢?”
“上次王叔硬纳了早有婚约的良家女子为妾,不知皇祖父是怎样说的?这次,这次王叔行为更甚!”
江进嘿然一笑:“好麟儿,居然这么威胁你王叔。”
江麟已经无暇他顾,急道:“王叔,只要您放了他,我......”
我忽然觉得全身为之一松,江进已将我稳稳放回地上,他严肃地看着江麟:“如果你不想这样,就不要在我面前玩火,这次你联合的
是王叔,后果尚可收拾,如果换成别人呢?你已经十三岁,要做什么,自己想清楚了再做。”指指我道,“就像凌主簿,他是你父王
的重要幕僚,你不喜欢他没关系,但你动手前别忘了问过自己:究竟有没有那样恨他,希望他遭遇什么后果?这个教训,要牢牢记住
!”
江麟咬着唇,默默低头。江进却已经郑重为刚才的行为向我道歉,一点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接着义正词严地要求江麟向我赔罪。我
靠在墙上,听到江进的话,竟不能立刻分辨真假,只有苦笑。
接着江进命人取来许多珍贵宝物,说是连同刚才的事一同弥补,不由分说派人送去我住处。我冷眼看着,明知他半真半假,却无可奈
何。江麟神色有些不自然,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不安。最后告辞时,他站起来,仿佛想与我一起回去,我却只冷淡看他一眼,独自迈
出房门。小鬼这样害我,虽然不能报复,却也不想让他舒心。
夜色沉沉,还伴着冷风飕飕,我经过南馆的甬道时,不由缩紧了身子。就在这时,道路尽头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过,我停下脚步,
轻叹一声:“出来吧。”
那身影重新从墙边出现,一深一浅地向我走来。借着天幕透出的微光,我看到他交织着苦涩与激动的眼神,心猛地缩紧了,紧得能听
见自己心跳,在黑暗中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知道,躲不过,我也知道,他不可能认不出。
易青走到我跟前,停了片刻,终于用低哑的颤音叫了一声:“殿下......”
我眨了眨眼睛,竭力平静声音,轻声道:“别这样叫,我已经不是了。”
易青愣了一刻,接着痛苦道:“怎么可能是这样?殿下,皇上没有找到你吗?朝廷没有派兵么?”
我示意他低声一些,先问他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们让你随意走动么?”
易青道:“韩王把燕骝同我安置在这里的一间小院中,并没有严格限制行动。”
我点点头:“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被俘的?刘钧呢?”
易青眼中露出悲愤神色,含泪道:“殿下,刘大哥......他被刺穿了胸膛,力战捐躯......我被人一刀砍在脸上,昏了过去,醒来便
被俘虏,带来了这里。”
我想起临走前那最后一瞥,刘钧大喝着让我先走,又想起远在建康的刘恒,心里抽痛,又问道:“难道蜀川余孽竟然串通了北魏么?
”
“什么蜀川余孽,那就是北魏人啊!他们冒充蜀人,想要置殿下于死地,造成朝内混乱......”
我脑中一闪,急促问易青:“你确定?居然是魏人搞鬼?”
易青悲痛道:“是,否则我也不会被带来这里,只是当初埋伏我们幸存的人已经全部灭口了,死无对证。他们用了很多办法,想要我
归降,我本来打算以死相抗,谁知他们又抓到了燕骝。这些日子,若不是为了照顾燕骝,想着有一天能将它交给你,我恐怕早已殉国
了,却没想到殿下也......”他顿了顿,突然扬起头,“殿下,我听出魏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到底是......”
我简单告诉他南越的事情经过,又告诉他现在埋名天御府的事实,易青听得震惊不已,却怎么也无法相信,因为在他心里,一切本不
该这样。最后,他含泪问道:“殿下不打算回去了么?”
我淡淡一笑:“南越并不少一个越凌王,就算回去,谁能容我?今天要不是燕骝失常,我怕在这里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易青露出绝望神色,颤声道:“那,殿下,燕骝,你驰骋疆场的一切,就这样甘心放弃么?我们,就这样虚度时日?”不等我回答,
他飞快道,“以殿下在南越军中威望,若是找机会重回荆襄,只要振臂一呼,长江沿线,必然揭竿而起!到时顺江东下,直逼建康!
就算太子也动不了你,难道还怕皇上不肯承认你么?”
我看得出他竭力思考说服我的对策,不由涩然笑道:“以前我以为自己拥有,所以拼命去维护,到头来,却发现有些东西从来不属于
我,也从没资格得到。就算抢来皇位,又有何用?”
易青久久看着我,突然愤怒道:“殿下错了!殿下怎能这样颓丧?只要坐拥天下,还有什么不是囊中之物!属下想出一个办法,我们
即刻去找南越使节,不必告诉他们殿下身份,只要能利用他们返回南越,找到殿下旧部,一切便可以扭转!”见我并不动,易青焦急
地一把将我拉住,口中道:“燕骝就在院中,我们可以骑它下山,没人追得上--”
就在那一刻,他表情变了,变得比刚才还要震惊,他缓缓看向我,喃喃道:“空的......为什么是空的?”
第三十八章 负我心痴
我静静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易青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一般,他继续抓住我,近乎失态地又问一遍,问到中途,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对于武将来说,失去一身武
功意味着什么,他一定感同身受。
我有些不忍,勉强一笑:“我不想骗你,就算武功还在,我还是不能回去。你在韩王府里,别让自己吃了亏,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救
你出来,将你送回南越。”
易青哽咽难耐:“殿下在这里,我还谈什么回去?没能护卫殿下,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我目中一颤,却立刻严厉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活着只是为了我一个么?如此意气用事,还怎么配做军人?”
易青哽咽叫道:“属下一人对南越微不足道,殿下却重要得多!”
我轻轻一笑:“重要的人恰恰是祸患。我若回去,除了引得朝内动荡还有什么用处?”易青痛苦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的幻想在一点点
粉碎,狠了狠心又道,“今日这些话说完,我们以后就当作从不认识,免得被人抓住话柄。你不想活不要紧,只不要连累我!”说罢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易青,但愿他知道我的用心......
回到住处时,裴潜正在大门外张望,见了我就跑过来,很不高兴道:“赏早到了,人怎么才来?屋里那个人比赏赐来得还早,你快去
打发吧。”
我于是进了屋,果然有个人已经在座,江进送来的一堆东西就堆在桌上,他似乎很感兴趣地一个个拿来翻看,脸上的神情却比裴潜还
要不耐烦。他抬眼看见我,冷冷道:“才半天不管你,就逛到韩王那里去了?逍遥得怎样?”
我此刻真是半句话都不想说,何况这问话听在耳里分明就像在嘲笑,于是冷冷敷衍了一句:“好得无以复加。”
江原顺手拿起一块透亮的玉:“嗯,赏得也好,都是名贵之物,我记得从没给过你什么东西。”
我淡淡道:“赏赐没有白给的,还是没有更好,表示两不相欠。”
江原哼道:“他欠了你什么?居然拿这么多赏你。”
我对他微微拱手:“殿下来这里如果只是纠缠这些小事,恕下官不能多陪了。”
江原面色一沉:“等了你这么久,原来都是白费。好,我只是来问一句,明日要去猎场围猎,你去么?”
我道:“下官的情况殿下是知道的,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江原冷冷道:“那好,明天你就留在这里,天御府人员剩下的大小事务就暂且交给你处理。”他说着起身。
我将他送到门口,江原突然顿住:“凌悦,我在想,如果你现在不是失去武功,对我的态度会不会不一样?”
我脚步同样一滞,却没有看他:“无谓的事,我从不去想。”
“如果一定要你回答呢?”
我低头想了想,无奈一笑:“可能会更令你不满罢。”
江原沉默一阵,末了他点点头,表情依旧冷淡:“也对,想起你在南越时的表现,那也确实不怎么样,相比之下还是现在好些。”他
望着门外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语般道,“可是我却情愿看到那时的你。”
我自嘲地笑:“就算那时的我,也已不是原本的我了。”
江原神情微动:“原本的你又是怎样?”
我忽然抬眼看他:“不用人相救,我可以自保;不用做别人的属下,我一样能立足;有人敢冒犯,我立刻能将他杀了,不必想出很多
计策来周旋;谁对我做了不耻之事,我一刀刺去,不用想到这人的恩情......”
江原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回身抓住我肩头:“凌悦!”
我讽刺一笑:“如果我的内力还在,没有人能随随便便碰我。”
江原手指倏然一松,却立刻收得更紧,他直盯住我,既不像发怒也不像责怪,只是眉头渐渐紧缩“凌悦,”好一阵,他低声开口,“
我要怎样对你才好?”
头一次听到他如此低软的语调,我不禁愕然,转眼又看到他蕴含着几分失落的眼神,下意识偏开了头。不知怎地,比起面对他平日的
疾言厉色,那眼神反而让我有些慌乱。
江原仍是皱眉看着我,双臂因为用力而微颤,明显在克制着什么。我突然想起江进将我搂入怀里的那一刻,若是他也做出同样的举
动......我不由又看向他,心里腾起些说不清的异样感觉。
江原见我又看他,冰冷地一笑:“为什么这样看我,以为我会动你么?难道在你心里,我不但霸道,还是个禽兽?”见我没有说话,
他一把推开我,“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但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明天可以不去,却不要趁机乱走!”说完飞快下了台阶,头也不
回地走出院门。
我晃了晃身子,缓缓坐在门槛上,伸手按住胸口,觉得那里正在突突乱跳。我定了定神,叫道:“小潜!”
裴潜从西厢飞跑过来,惊讶道:“天这样冷,你怎么坐在这里!”急忙扶起我,“是不是燕王说了什么?”
我摇头笑道:“一定是酒喝多了,心里很乱,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他们都去围猎,我不去了,你想去的话我找武佑绪照应你。”
裴潜撇嘴道:“就算你去我还不想去呢,让别人取笑我骑术差么?”
我笑了:“你这么躲着,恐怕要永远被人取笑了。”裴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坚持不去。
第二天我起得挺晚,裴潜已经早早起来练拳了。洗漱之后,叫来一个小厮询问,得知几位亲王和将军们天刚蒙亮就去了山北的猎场。
围猎也是比试的项目之一,不但有趣味而且油水足,就算争不上名次,捞几只猎物照样够本,因此能去的人都去了。
我站在院中看裴潜练武,不时指点他几句,然后拿一把剑自己练练动作,一套剑法使下来,倒还能算圆转自如。我有些欣慰地察觉,
虽然内力仍旧接济不上,身体耐力却好了很多,正想接着练,一个侍卫急匆匆闯进来:“凌大人,不好了!”
我收了剑,奇道:“什么事?你不是世子的侍卫么,怎么没跟去围猎?”
那侍卫忙回道:“小人确在世子殿下身边侍候,可是世子说昨日劳累,并没跟燕王殿下同去。哪知小人送早膳时,却发现世子不见了
踪影,一问门卫才知世子殿下骑马出门去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提着剑向屋内走,随口道:“或许世子去猎场了,你们再去找找就是,告诉我有什么用?”
侍卫急道:“小人敢确定世子不是去猎场,万一世子有什么意外,小人担待不起,左思右想,只有来禀报大人。”
裴潜凑过来道:“你们世子威风八面,还怕他出什么意外?”
我拉一把裴潜,问道:“他自己一个人么,还是带了侍从?”
“听门卫说,世子殿下身边跟了一名侍从,不知是谁。”
我笑道:“那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定只是出门转转。”
侍卫神色焦急:“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找?”
我道:“既然有侍从跟着就不用了,只要不是去猎场,不出半天定然回来。你先去罢,等他回来报我。”
那侍卫见我这般说,只好道:“大人忙着,小人告退。”
我不在意地点头,向裴潜笑道:“咱们先吃饭,然后我教你剑法。”
裴潜欣然同意,因为我对江麟的故意忽略,他心情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好,话也比平日多。我们二人有说有笑,兼之教授剑法,很快就
到了中午。
我吐一口气,随手把长剑插在腰间,向正在努力记忆剑招的裴潜道:“歇了罢,我还要午睡呢,下午接着练。”
裴潜笑着点点头:“有点饿了。” 收剑往回走。
就在这时,大门又被撞开,两个人冲进来,其中一人结结实实把裴潜撞个满怀。裴潜眉毛立刻倒竖,挥剑就砍。
我看清其中一个正是早上那侍卫,急忙喝道:“住手!”
那侍卫见了我立刻跪倒:“求,求大人快派人去找世子!”
我皱眉道:“你急什么?世子没回来么?”
“小人等了半天,不见世子回来,就到处打问。这一问才知,原来跟随世子出门的竟然是韩王府那位南越降将!”
我听了不禁大吃一惊,这实在出人意料,江麟怎会与易青一起出门?厉声问道:“你可确定?”
那侍卫指着跟他一起来的那人道:“他是韩王府的马夫,亲眼见世子殿下带了那人走!” 忙又磕头,颤声道,“大人,这件事非同小
可!万一,万一那南越人要对世子不利,小人......小人......”
我悄悄吸一口气:“你别慌,先起来。”待那侍卫站起,我沉声道,“世子与那人去了什么方向,你知道么?”
“听门卫说,似乎是向东北去了。”
“向东北走能到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