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思索一阵,犹豫道:“东北多是灌木纵横的荒芜之地,一直走能到皇陵,但若说世子去皇陵祭拜,似乎有些不通。”
我沉思片刻道:“知道了,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世子殿下只是一时贪玩而已。我亲自去找他回来,有人问起就照实说。”
那侍卫忙道:“府里还有七八个人,小人这就召集他们随大人一起去!”
我扫他一眼:“说过不是大事,我一个人够了,你下去等消息。”
那侍卫眼神一紧,忙道:“小人告退。”
眼看他带了那马夫出门,裴潜不满道:“你管他做什么?”
我正色道:“你没听到么?跟他出门的是那个南越降将,他若真有事,咱们也不好过。我现在去牵马,如果天黑我没回来,你就找人
告知燕王殿下。”
裴潜惊道:“你真的要亲自去?”见我转身郁走,他跑过来拦住我,“你没有内力,怎么不叫别人去?”
我看着他道:“不能叫别人,只能我去。”
“那我跟你去!” 裴潜急急道,“我们一起去!”
我一笑:“你?等你练好了骑术再说罢,万一掉下来我可没力气扶你。”裴潜涨红了脸,我拍拍他的头,“放心,江麟不会害我,那
个南越降将更不会,我很快就能找他们回来。”
说了半天,裴潜勉强同意放行,我挑了一匹长腿俊马,跨上马背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这日不算冷,风也不大,只是天色有些沉闷,很像要下雪的征兆。我催马疾行在杂草乱生的崎岖山路上,忧心忡忡。
江麟带走易青,很可能是要借机询问他与我的关系,鉴于江麟与我有共同秘密,只身前去是唯一的选择。然而,我最担心的还是易青
,万一他利用这个机会做傻事,进而伤害了江麟,一切都将难以挽回。
行了一段时间,眼前出现一条较为平坦的路,而右边有一条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道,弯弯曲曲,通向山林深处。沿着大路向前几十里
外便是皇陵,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的坟墓,就埋在通向皇陵途中的这片荒丘中,日日与皇陵相望,却永不能迁入。
调转马头,踏上那条羊肠小路,马蹄过处,两边树丛枯草作响,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响得突兀。走到半山,连那条小路的痕迹都寻不
到了,只能凭着两边树木的折损程度判断方向。山路渐渐陡峭,我下了马,一步步向山顶走去。
这是一座并不太高的山丘,却满山遍布高大树木,遮天蔽目,很难看得远。到了山顶,我漫无目的地寻了很久,总算在听到一声马嘶
后找准了方向。那是树木最密集的一处,走过去只觉得阴气袭人,我凝神继续向深处走,终于在密林尽处见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
江麟一身素衣,跪坐在一座坟丘之前,显然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他身后不远处,易青正毫不放松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情景让
我松了一口气。
大概听到我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了我,都露出十分惊异的神色。最吃惊的是易青,他不由自主地向我迎了两步,又马上意识
到什么似地硬生生停住。
江麟已经讽刺般开了口:“不是说不认识么?怎么一见就按捺不住了?”
易青一时语塞,我平静地接过话头道:“虽然互相不认识,一面之缘还是有的,况且我们都是南越人,自然见了就亲近。”
江麟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拍拍衣摆上尘土:“你扯谎面不改色,我算是见识了。你也真有本事,居然能一个人找到这里!”
我淡淡道:“只要问过门卫,自然不难猜测世子殿下的去处。”
江麟嘴角挑出一丝笑意:“来了也好,这个名叫易青的降将企图对我图谋不轨,幸好本世子随机应变,暂且稳住了他,既然凌主簿来
了,就替我将他收拾了。”
看来这小鬼早已心中有谱,居然先下手为强。我看看变了脸色的易青,不动声色道:“世子明知下官没有内力,这话不是存心为难么
?而且下官没看出这人有什么不轨心思,世子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江麟轻轻哼道:“要不是我提出祭拜母亲,又有意拿你的事拖延时间,他早就对我下手了。为什么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跟他有勾结?
凌主簿可能解释么?”
易青神色震动,握紧了拳。我严厉地看他一眼,警告他不要乱来,一言不发地走到江麟跟前,冷冷道:“世子殿下今天私自出门,又
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将南越降将带在身边,可否先解释一下?”
江麟挑衅地抬头:“本世子想做的事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你也没资格问我。”
我看着他道:“你父王既然将天御府留下的事务交给我处理,我便要对世子的行为负责,凡事理应过问。”
江麟挑起眉毛:“凭什么交给你?你有什么资格管天御府的事?”
我静静地看着他:“世子殿下,在你母亲坟前,说话冷静些罢。”
江麟听了,立刻变得火冒三丈,厉声道:“不许你提我母亲!我父王就是因为被你迷惑了,所以连她忌日时都没来看一眼!母亲一个
人在这里,孤单寂寞,父王却在府中......”说到这里,他眼圈微微发红,突然恨意盈盈地看我,“都是因为你!”
我冷冷一笑:“因为我?之前呢?你父王难道就对你母亲念念不忘么?你只要我离他远些,为什么自己不跟他亲近些?还是你本来就
希望他孤身一人,直到追随你母亲于地下?”
江麟愣住,片刻怒道:“你胡说!”
我没理他,走到坟前,捧了一坯黄土洒在坟头,静静道:“王妃,当年你不顾世子而去,如今看到他们父子冷漠相对,不知道心中可
有几分欢喜?就算你恨一个人,恨他令你埋骨于荒山之中,难道忍心看你唯一的孩儿误入歧途么?”
“凌悦!”还未说完,江麟徒然变色,“你竟敢在我母亲面前胡说八道!”
我看他一眼:“怎么,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么?你对你父王可是任姓到了极点。”
“不用你管!”江麟大吼,“你什么也不懂!人人都说我父王亲手杀死了我母亲,开始我也不信,可是后来我不得不信!他冷漠,残
酷,从来就没将母亲放在心上,可是却对你......”我突然用力捂住江麟的嘴,“干什......”他带着怒气挣扎。
我没有放开,因为就在刚才,一阵心悸感毫无缘由地袭来,就像当日的冬至宫宴,那是一种强烈的威胁感觉。
江麟气呼呼扯开我的手,正要开口,目光却在我脸上停住:“你......为什么这种表情看我?”
我站在原地,沉沉看着他,勉强压住声音问:“你没有预先设下陷阱害我么?”
江麟一惊:“陷......阱?”
不用再追问了,一片安静里,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那是武功高强的人脚踩落叶的声音。
我变了变脸色,看着江麟,心头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突然扬手挥掌。几声脆响过后,江麟捂住腮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
,你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生气之余忘了还击。
我看也不看他,用异常冰冷的语气道:“第一下,是为你昨夜害我在韩王那里受辱;后几下,是为你今日的任姓妄为!”江麟目中一
震,不知是惭愧还是认了错,没有反驳。
一旁的易青也察觉到什么,他飞快将马缰解开,焦急向我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罢!”
江麟疑惑地看他一眼,还没开口,林间便传来一个响雷般的声音:“殿下要去哪里?”
第三十九章 孰敌孰友
当我凝目看清林中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后,感到有一点惊奇。
来人只是一个普通侍卫,穿着晋王府的侍从服饰,相貌平凡,脸上带着下人惯有的毕恭毕敬的神情,却不像有什么高深的武功。这样
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怕是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
江麟也看清了来人,立刻带着怒意冲那人道:“大胆无礼!你刚才那话是对谁说的?”
那侍卫恭恭敬敬道:“小人一时心急,请世子恕罪。”
江麟怒道:“我见过你,你是晋王府的侍卫?”
侍卫低头:“是。”
江麟继续质问:“谁叫你来的?我父王来了么?”
那侍卫垂目道:“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是几位殿下听说世子独自出行,特命小人来接世子殿下回去。”
江麟这才放心,他目中无人地扬起下巴:“也好,本世子正想回去,不过回去之前你还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侍卫忙道:“小人遵命,不知世子吩咐小人做什么?”
江麟冷哼一声,突然指着我切齿道:“你给我狠狠地掌他嘴!”
侍卫似乎吃了一惊,他看看我,我便回看他。
江麟龇牙摸了摸自己肿起的脸,摸完之后怒意又深了一层:“愣着做什么!快打!”
那侍卫再看看江麟,最后挽起袖子,向我低道声:“得罪。”慢慢向我走来。
“谁敢动他!”本来在牵马的易青怒喝一声,放下缰绳,快步走来挡到我身前。
“我敢!”江麟“刷”地抽出腰间宝剑,怒冲冲地指在易青身前,“南蛮子,你还反了?”
易青忍不住大怒:“小崽子,你真当自己是个东西?”劈手成掌,便向江麟挥去。
我拉他不及,忙叫道:“易青住手!”易青充耳不闻,几个来回避过江麟手中剑锋,动起手来。要不是他腿脚不便,江麟早就受伤了
。
大概事情来得突然,易青武功又远高于他,江麟显得有些慌乱,又几个回合之后,便被夺去了长剑。
我急道:“别伤了他!”
易青微微一顿,江麟已经厉声向旁边那侍卫道:“还看什么!给我杀了他!”
易青怒意又起,抢在那侍卫行动之前,挥掌拍向江麟头顶,好像豁出去一般。我没料到他居然下杀手,大惊之下冲过去阻拦。
就在这时,旁边的侍卫动了动,易青的手臂被硬生生截住,看到拦住他的侍卫,他却显然吃了一惊:“你!”
那侍卫向他摇了摇头,另一只手轻轻一砍,江麟后颈被击中,软软倒了下去。侍卫伸手将他接住,低声道:“现在还不能杀。”
侍卫把江麟交给易青,走到我面前,忽然单膝跪地:“小人程休见过殿下。”再抬头时,他眸中菁光忽现,全没有方才的低声下气,
只是语调依旧恭敬,似乎带着一点激动。
我移了移步子,并不接受他的跪拜,只淡淡道:“你是来开玩笑的么?我不认识你,也并不是什么殿下。”
程休急道:“请殿下相信我,小人本是南越人,在晋王府隐藏多年,时常与南越军中互通消息。数月之前,小人见到了被俘的易将军
,不敢贸然暴露身份,所以虽与他朝夕相处却一直隐忍不言。直到昨日,小人见易将军被送往韩王府,恐怕相见困难,这才袒露真情
。不瞒殿下,小人一月之前曾在宫宴中见过您,当时不敢肯定,于是便拿这件事向易将军探询,才知道果真是您。”
我抬眼看看易青,易青把江麟放倒在地上,也忙跪地道:“殿下恕罪,属下多方求证,相信程大哥的身份决无问题,这才敢以实相告
。程大哥能够与我军中互通消息,必然能为殿下重振声威助一臂之力。”
我看到易青脸上的诚挚,叹一口气:“那么今天的事,你又是怎么想的,从一开始就打算将燕王世子除掉么?所以不顾我几次出声阻
止,硬要将他杀了才罢休?”
易青感到我的不悦,忙道:“殿下息怒!属下一开始只是想用这小崽子做个人质,引起混乱,然后趁机将殿下带离围场,又想到一人
之力无法做得妥当,于是借故与程大哥取得联系,请他暗中助殿下离开。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跟了来,而在刚才,你突然对程休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所以先下手为强,是么?”
易青难为情地看了看程休,低声道:“是。”
我淡淡点头:“不枉你在我身边几年,不止懂得随机应变,还知道什么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起来罢,我不敢接受你的跪拜,更
不敢受你一声殿下。”
易青慌忙抬头:“殿下!”
我却不看他,只道:“你还听我的话么?”
易青更加失措:“殿下何出此言!殿下但有所命,属下焉敢不从?”
我低声道:“可是我昨夜的一番话,你却全当作了耳旁风。”
“我......”
“你把燕王世子扶起来,别让他受了凉。”易青只得重新把江麟抱起,让他靠坐在一株树下。
我又看着程休:“事已至此,我不能再否认,可是少不得还要怀疑你。以前军中派往北魏的密谍,虽然我不会亲自过问,但是大致心
中有数。你何时来到北魏,属哪一支,受谁统领,平日传送消息又是透过谁,还要说说清楚。我不知道你与易青怎样达成了信任,不
过从你二人刚才所为看来,你们相互之间还有所保留,心底未必不是存了利用对方的心思。易青怎样我心中有数,但是对你的认知,
就要取决于你下面的话是否够分量了。”
程休目光一慑,随即向我再拜道:“殿下明鉴,小人乃庐陵人氏,五年前受江夏总帅霍信将军之命潜入北魏,属‘赤冲’ 一支。晋王
府主防我长江中下游一线,因此小人主要探听北魏南营对我军动作,现在每月初一个叫李义的人会为小人带来指令,月尾再与使馆中
一位姓范的大人会一次面,将情报送出。因为小人只是接受例行命令而已,虽然接应的同伴见过不少,却无缘知晓统领大人的名讳。
”
我仔细听了,转头问易青:“他真的是庐陵人么?”
易青认真点头:“属下确定无疑,南越军中的事我也问过,并无破绽。”
我又问‘赤冲’中其余人的情况,他都对答如流。最后,程休从怀里拿出一块小巧银牌和几封书信:“这是小人的信物和保存的几次
重要指令,请殿下过目。”
我拿在手中翻看几次,又问了一些细节,确定并无作假,向他一笑:“果真是我南越功臣,快请起。”
程休道了谢便站起来,我将信物交给他,有点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年四月初,晋王派人在南越假扮蜀川‘流砂会’的事,你可知道
?”
程休微微一愣,立刻又跪倒:“小人事后才获悉此事,万万没想到竟害殿下和卫将军遇袭,请殿下责罚!”
我扫他一眼,摆摆手:“罢了,不能怪你。”走到昏迷的江麟身前看了看,又向程休道,“已经公然冒犯了燕王世子,接下来要怎么
做,我也没有主意,不知道你事前是怎么打算的?”
程休不假思索道:“只要殿下应允,小人可立刻通过‘赤冲’的人将殿下秘密送回南越,到达南越之后,不管殿下要联络哪几位将军